18 王姨娘步步入彀
鄭香芳站在門口,眼淚汪汪的望着裏頭,就見一片翠色,深幽不見底一般,她的貼身媽媽站在身旁,一雙手不住的絞着衣角兒,有些膽怯:“姑娘,大太爺不見得會出來呢,咱們還是回去罷。”
鄭香芳沒有搭理她,只是緊緊的閉着嘴巴,眼睛盯着那朱紅色的大門,就在她深深絕望的時候,就見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帶着丫鬟婆子從裏邊走了出來。鄭香芳心中一喜,趕緊上前行禮:“大伯祖父安好,大伯祖母安好。”
鄭大太爺沒有答話,鄭老夫人臉板得緊緊,輕輕哼了一聲:“你這丫頭,七房的?排行第幾?叫什麽名字?”
鄭香芳瞧着她那不耐煩的神色,心裏嘀咕着這位伯祖母瞧着便不是個善茬,但一想着母親的安危,她頓時忘記了害怕與恐懼,低着頭垂着手兒恭恭敬敬回答:“我姊妹裏頭排行第三,叫鄭香芳。”
“香芳丫頭,你們七房這是出了什麽大事兒呢,沸反盈天的鬧到大房來了?有沒有人教過你要守規矩?”鄭老夫人很不耐煩的看了鄭香芳一眼,見她一身穿得素淨,也找不出什麽可以挑的岔子來,只能威吓了一句:“孝期裏邊哪能到處跑?”
鄭香芳見着鄭老夫人對自己很是不善,心中郁悶,但為着母親她也只能忍氣吞聲:“大伯祖母教訓得事,只不過事情緊急,沒得法子香芳才跑出來請大伯祖父的大駕,若是只打發了下人過來,便顯不出對大伯祖父的尊敬。”
鄭大太爺聽得鄭香芳尊敬自己,心中有幾分歡喜,看了看府門前圍着的一群人又覺尴尬,朝鄭香芳點了點頭:“你不必多說,我們這就過去。”
鄭香芳大喜過望,趴在地上磕了個頭:“多謝大伯祖父。”
見着她的舉動,鄭大太爺更是心中舒服,摸着胡須笑眯眯的跨上了馬車,鄭香芳由貼身媽媽扶着也上了自家的車子,剛剛跨進車廂,她便覺得一雙腳都發軟了一般,一雙手壓在胸口直喘氣。她那貼身媽媽挨了過來,一邊替她順氣,一邊誇贊道:“還是二小姐的法子好,她好像都提前看到了這事兒一般,若不是她教你用這法子逼着大太爺出來,恐怕咱們現兒還在門口呆站着哩。”
“可不是?”鄭香芳掀起簾子瞧着前邊的馬車走得飛快,臉上露出了笑容來:“二姐姐教我要多拍大伯祖父的馬屁,果然沒錯兒,媽媽你瞧瞧他最後笑成那副模樣。只是……”咬了咬嘴唇,鄭香芳眼神又陰郁下來:“大伯祖母對我似乎有些不喜歡,板着臉兒,那模樣有些駭人。”
“還不是王姨娘原先是她的貼身丫鬟?”那貼身媽媽一臉不忿的神色:“這護短也太會護了些,即便王姨娘做丫鬟的時候是個不錯的,可過了這麽多年,她的性子早變化了不少,難道還是原先那樣兒?見過護短的,還沒見過這樣護短的主子,都護到七房的內院來了!”
鄭香芳将背靠在馬車壁上,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媽媽,不怕,西院有二姐姐在呢,她敢在宗祠裏邊和這麽多鄭氏長輩頂撞,哪裏還怕大伯祖父與大伯祖母兩個!但願她的法子能生效,那我姨娘也可保安全了。”
貼身媽媽握緊了鄭香芳的手幾分,在一旁點了點頭:“姑娘,沒問題的,我覺得二小姐這法子極是妥當,咱們就走着瞧。”
今日吃過午飯,王姨娘讓小燕和唐媽媽搬了條竹椅放在東院的樹下邊,心滿意足的剔着牙躺在上頭,小鵑站在身邊,用一把扇子輕輕的給她扇着風。正眯着眼睛準備歇息一陣子,忽然就聽着外邊有腳步聲匆匆的過去了,旁邊的院子裏似乎還傳來焦急的說話聲,只是聽不清在說什麽。
王姨娘猛的睜開眼睛,伸手推了推小鵑:“先別扇風了,快去看看旁邊是怎麽一回事兒?”莫非那錢媽媽多方了一包藥粉,西院那個肚子不舒服了起來?王姨娘瞧着小鵑的背影,心中既得意又緊張,這錢媽媽怎麽如此不會辦事,都叮囑她一次只放一包,這樣便能不露痕跡,她這樣做也太急于求成了一些。
嘴裏叨着小竹簽子,王姨娘緊張的想着若是杜姨娘真出了什麽問題該怎麽辦?雖然能一舉解決了那個禍害,可族裏會不會懷疑是她做下的手腳?若是族裏有人來過問,自己又該如何解釋這事兒?王姨娘的眼珠子轉了又轉,不耐煩的翻了個身,從椅子上摸起一塊帕子擦了擦額頭上滾滾掉落的汗珠子:“怎麽樣我也得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身子弱,不關我的事。”
全身汗蒸蒸的一片,王姨娘皺着眉頭,一張白胖的臉就如一只大包子,鄭老夫人應該會幫着自己說話罷?那時候自己在大房的時候可是盡力的讨好她,即便是到了七房,每年也還替她做了暖膝蓋的裹布給她,很得她的歡心,怎麽着她也會顧念主仆之情,顧念自己對她的一片忠心罷?
王姨娘撿起丢在一旁的扇子,用力扇了兩下,這時小鵑飛着一雙腳兒跑了進來:“姨娘,是西院那個不舒服,去請大夫了。”她貼近了王姨娘幾分:“聽着那四小姐在抱怨說姨娘總是喜歡在東院高聲喊叫,驚得杜姨娘沒法安睡,這才會覺得身子不舒服。”
“竟然敢背地裏嚼舌頭根子!”聽說跟錢媽媽下藥無關,只是杜姨娘睡得不安穩,王姨娘頓時來了精神,翻身起來,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拿着扇子給自己扇着風,對着那院牆便起了高聲:“自己心裏頭存不住事情喲,睡不安穩怪老娘說話聲音大?命短怨無常!”
罵了幾聲,那邊院牆也不見有人搭話,王姨娘有幾分驚詫,素日裏頭那個鄭香芳還會回幾句嘴,怎麽今日便安安靜靜的沒了聲響。她望了望身邊的小鵑:“三小姐呢?在沒在院子裏頭?”
小鵑搖了搖頭:“我沒見着,興許在內室招呼杜姨娘,我在內室那邊晃了一眼,見裏邊黑壓壓的一片,似乎有不少人呢。”
“原來是這樣,給我去沏盞茶過來。”王姨娘又轉過背去罵了起來,聲音宏亮,字字句句粗鄙不堪。那邊院牆傳過來鄭香芬小小的聲音:“王姨娘,你別閃了自己的舌根子,胡說八道的,小心老天爺會懲罰你!”
竟然還敢頂嘴,王姨娘怒從膽邊生,接過小鵑遞來的茶,恨恨的喝了一大口,當即又吐了一地:“死丫頭,誰叫你沏這麽熱的茶水,快些給我弄盞涼水來!”小鵑應了一聲便急急忙忙往回走,這時王姨娘便聽着一陣笑嘻嘻的聲音:“喝茶燙了嘴,活該!”
王姨娘被氣得七竅冒煙,叉着腰對着那院牆便狂罵了起來,罵得正舒服,忽然就聽後邊傳來不悅的聲音:“王姨娘,你這是在做什麽?快些出來跟我去見老太爺和老夫人。”
轉過臉來一看,大房的管事婆子站在院子門口瞅着她,不住的在搖頭:“王姨娘,你做姨娘也幾十年了,怎麽就一點規矩都沒有!老太爺和老夫人站在外邊聽了一陣了,兩人很不高興呢!”
聽着說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來了,王姨娘唬得打了個寒顫,又沒出什麽大事,他們這個時候怎麽會到七房這邊來?不敢怠慢,趕緊整了整衣裳,跟着那婆子去了大廳,走到裏邊一看,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坐在主座上,鄭香芳正跪在地上,眼淚汪汪。
原來是鄭香芳做了錯事被老太爺和老夫人抓住了,王姨娘心中放松了幾分,走了過來向兩人行禮,臉上堆着笑容道:“老太爺,老夫人,今日來七房是為了什麽事兒?”
鄭大太爺拉着臉,指着跪在地上的鄭香芳道:“她說你每日高聲叫罵,鬧得她姨娘不得安生,今日中午氣得動了胎氣,現兒蘇去請大夫過來了,可有此事?”
王姨娘聽了這話直跳腳:“老太爺,我絕沒有做這等事情,三小姐是在誣陷!”
“我哪裏有誣陷你?方才大伯祖父與大伯祖母都聽見了你的罵聲,足足聽了半盞茶的功夫呢!”鄭香芳臉上全是譏諷的神色:“我姨娘身子弱,先前大夫就說過了她需得靜養,你日日在旁邊院子裏高聲叫罵,可不是有意想陷害我姨娘肚子裏頭的孩子不成?”
“王姨娘,我見着以前你也算個仁義人,怎麽現兒卻變成了這樣?”鄭老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現兒七房還是你幫着大小姐管家吶,你如此胡作非為,叫我怎麽能放心得下?”
“老夫人,我真的沒有這樣做。”王姨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我素日裏都沒有這般高聲過,只是今日裏被氣着了,所以才會起了高聲……”
“再被氣了又如何?總要分個尊卑罷?四小姐年紀小,不懂事,你這個做姨娘的還要與她去嗆聲,難道還有理了?”大廳邊上傳來了清脆的說話聲,衆人舉目一看,就見穿了素白衣裳的鄭香盈站在門口,亭亭玉立,身後跟着鄭香芬和幾個丫鬟婆子。
“香盈丫頭,你不是搬去田莊住了,怎麽又會在這裏?”鄭老夫人很是驚奇,早些日子聽說了鄭香盈大鬧宗祠,她心裏正是不忿,一個黃毛丫頭也敢與族裏這麽多德高望重的長輩頂嘴!搬出去才好,讓她在鄉下過苦日子,看看她還是不是那般猖狂。可現兒卻陡然在鄭氏七房見到了鄭香盈,鄭老夫人心裏頭即刻不自在起來。
“大伯祖父安好,大伯祖母安好。”鄭香盈走上前來,笑嘻嘻的朝兩人行了一禮,擡起頭來直視他們兩人,瞧得鄭大太爺心裏頭十分不舒服,宗祠裏被鄭香盈壓着拿走一萬兩銀子的事兒又浮現在眼前。“你伯祖母在問話,為何不回答?”鄭大太爺本來已經将視線投向別的方向,可轉念想了想,自己究竟還是她的長輩,何必懼怕她,又将目光調了回來,直視鄭香盈:“不是說不住到宅子裏頭,要住到田莊上邊去?”
鄭香盈笑微微的回答:“田莊裏清淨得好,我哪裏想回來!不過是應着家中兩位妹妹的請求,這才過來的。大伯祖父,大伯祖母,現兒大夫正在西院給杜姨娘診脈,據說這胎像很不安穩呢,需得靜養安胎,否則會有危險。杜姨娘肚子裏頭這個可是鄭氏子孫,我父母過世,府中沒有人能處理這事情,既然三妹妹将大伯祖父與大伯祖母請了過來,我想你們也不會坐視不管罷?”
鄭大太爺對于鄭氏子孫本來便很重視,聽着鄭香盈這般說,暫時将她與自己的恩怨放了下來,點了點頭:“這事兒一定要處理。”
鄭老夫人見王姨娘淌着眼淚可憐兮兮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動了幾分恻隐之心:“王姨娘素來嗓門大,她也不是故意想吵了杜姨娘,叮囑她以後注意些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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