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坑瀣一氣母子謀

一件摻着金線的淺白色錦緞袍子,配着銀鼠皮的中毛大衣,鄭遠山站在那裏頗有幾分翩翩少年的模樣,小鵑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大少爺安好。”眼角觑着鄭遠山的衣裳角兒,一顆心砰砰的跳得厲害。

鄭遠山卻沒有瞧她一眼,直接大步走到床榻這邊,側身坐了下來:“姨娘身子今日可爽利些了?”

王姨娘伸手拉住鄭遠山,眼角裏含着一泡淚兒:“遠山,好幾日都沒見着你,都在忙些什麽?學堂此時已經閉館了,不用再去了罷?”

“姨娘,你這是糊塗了不是?孝期哪裏還能去學堂?大伯祖父叮囑過,怎麽着也得守滿二十七個月,要我自己在家中看書,順便教教遠帆認字兒,若是有什麽大義之處不理解,許我去族學那邊問夫子。”鄭遠山惆悵的看了一眼王姨娘,搖了搖頭:“遠帆真是不好學,性子太頑劣,姨娘你從小便将他嬌縱壞了。”

王姨娘張大嘴望着鄭遠山,喃喃道:“我沒有嬌縱他,只是見他哭鼻子我便心軟……”

“姨娘,以後遠帆便由我管着,你別來插手!”盯了王姨娘枯黃的臉色,鄭遠山心裏又有幾分同情,畢竟這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雖然她做的事情不怎麽聰明,可畢竟還是為自己和鄭遠帆在打算。“姨娘,我知道你這病的根子,放寬些心,不就是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何必這樣老是記在心裏?我知道姨娘是為我們兩兄弟好,可做事情都要思前想後才動手,務必要一擊得中,不能給旁人抓住把柄。考慮不周密便下手,那豈不是把自己送給別人拿捏?”

王姨娘懊悔的點了點頭:“可不是這樣?我确實是性急了些,現兒倒成了這場面,還将自己搭了進去,我這顆心實在是覺得不舒服哇!”

“姨娘,現兒你都病成這模樣了,就別管這些事情了,大伯祖父與伯祖母都過來幹涉了,你再下手也落不了好處,咱們從長計議,只是以後你凡事要先想清楚,或者找我來商量,我來給姨娘盤算下可不可行。”

王姨娘拉着鄭遠山的手直淌眼淚:“遠山,我本只想讓你好好念書,不想拿這些內院之事讓你分心,可姨娘實在沒能耐,以後也只能找你來合計了。”那日的事情又浮了起來,仿佛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兩張臉不住的在眼前交疊着,臉上有着嚴厲的神色,旁邊有鄭香盈笑微微的臉,似乎充滿着譏諷與嘲笑。王姨娘恨恨的咬了咬牙:“都是這鄭香盈給害的,若不是她給西院的人支招,她們會想得到用這樣的法子?”

“姨娘,我今日倒是抓了她一個把柄。”鄭遠山聽着王姨娘說到鄭香盈,眼前一亮:“她在田莊上過快活日子,逍遙自在,我總得要給她添些堵心的事兒才是。”

“什麽事兒?”聽到給鄭香盈添堵,王姨娘的眼睛亮了起來,灰黃的臉上有興奮的神色:“小鵑,快扶我起來,聽着遠山這話,心裏頭就是高興。”

“我今日去東大街想去給族學裏的夫子買點節禮,卻遇着了二妹妹的貼身丫鬟。”鄭遠山抓住了王姨娘另外一只手,與小鵑一道将她扶了起來,慢慢兒走動了幾步:“結果讓我發現了她的一個秘密。”

“秘密?”王姨娘有幾分驚喜:“是不是她小小年紀便知私會情郎,派丫鬟來傳書信的?”

鄭遠山望着王姨娘有些啼笑皆非:“姨娘,二妹妹過了年才十一呢,你怎麽便想到那上頭去了!我發現的是她那丫鬟趕了馬車去給太白酒肆送貨。”

王姨娘腦子裏還沒轉過彎來,懵懵懂懂的問道:“送貨?這又怎麽了?”

“姨娘,難道你不記得了,凡事鄭氏子孫,有經手店鋪或者鋪面出租的,哪怕自己沒有親自出面,只要是記在名下的産業,每年都要向族裏交一定的銀子,然後族裏再将這些銀子與族田裏的産出一并分配,然後在小年那日将紅利分到每戶人家。”鄭遠山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來:“以往我都沒得份兒,可現在我是嫡子了,今年可算是能拿一千多兩銀子了。”

王姨娘望着鄭遠山,眉眼間有得意的神色:“也是我的遠山聰明,大太爺才會如此欣賞你,定要将你記了名去做嫡子呢。”

鄭遠山瞧了一眼王姨娘,見她臉上都放出了光來,不由得皺皺眉,将扶住王姨娘的手放了下來,鄭重吩咐道:“姨娘,這話也只能咱們兩人在場時說說便是,外頭可不能這麽說,免得旁人說你沒了規矩,你只是姨娘,我現在又記名做了嫡子,你總是提起我這出身,莫非是想讓我在旁人面前出乖露醜?”

王姨娘覺得右胳膊肘兒那裏的溫熱氣息忽然不見,又聽着鄭遠山這話中的疏淡,心中一怔,擡頭看了看鄭遠山,見他緊緊的板着臉,似乎不高興,膽怯了幾分,低聲道:“大少爺,我一時得意,竟就忘記了你現兒身份不同了。”

“大哥,你怎麽能不認咱們娘了?”王姨娘這句話才說完,門外頭便跳了鄭遠帆進來,一把挽住王姨娘的胳膊,扭着身子撒嬌道:“娘,我就只認你,夫人在的時候我都只喊你娘,這又怎麽了?我是娘生的,自然要喊娘!”

“二少爺,”王姨娘含着一泡兒眼淚,眼睛卻是望着鄭遠山,抖抖索索道:“我只是個姨娘,比不得你們身份金貴……”

瞧着王姨娘的神色,鄭遠山張了張嘴,又幽幽的嘆了口氣,重新抓住了王姨娘的手:“我只是提醒姨娘一句罷了。咱們繼續說先前的事兒,二妹妹偷偷的賣酒,肯定是不想讓族裏知道,她一個深閨小姐,怎麽能去做這種俗事?況且她還要交銀子到族裏才行。我卻偏偏要将這事兒捅出去,讓她破一筆財心裏頭方才舒服。”

“大哥,好主意!”鄭遠帆在一旁眼睛發亮,激動得跳了起來:“咱們這就去和大伯祖父說這事兒,他聽了少不得要将她喊過來罵一頓,她還要交銀子,少不得心疼死了。”

“我把這個功勞讓你去占罷,你去與大伯祖父說。”鄭遠山笑着點了點頭:“你便告訴他,你在東大街買東西的時候見着鄭香盈的丫鬟小翠在賣酒給太白酒肆。”

鄭遠帆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大伯祖父家那邊。”說罷撒腿便往外邊沖:“小蘭,小蘭,你讓喜伯套馬車,再去找我那小厮水生,讓他跟我去大房那邊!”

揚着脖子喊了兩聲,一個小丫鬟應了一聲,好半日才從裏邊慢吞吞的走了出來,鄭遠帆心中有些不耐煩,擡腿就一腳踢過去:“怎麽的這麽不上心?沒聽着我喊你不成?”

小蘭被踢了跌坐在地上,揉着腿,哭喪着臉道:“我正在給二少爺洗衣裳呢。”

“快去,快去。”鄭遠帆氣呼呼的吩咐了一聲,見着前邊款款走來了鄭香林,臉上的怒容才消了些:“大姐姐,這麽早就把內務打理了?”

鄭香林笑着點了點頭:“今日事兒不多。”走過來摸了摸鄭遠帆的頭:“怎麽了?做事可不能急躁,長大了該學着沉穩些。小蘭今兒一早開始便在給你洗衣裳呢,你沒見她手都是紅的?你該憐惜她的辛苦,別對她使小性子。”她轉頭吩咐自己貼身丫鬟小莺将小蘭拉了起來,柔聲對她道:“小蘭,快些去罷。”

小蘭站起來,感激的向鄭香林行了一禮,這才飛跑着走開,轉眼便沒了影子。鄭遠帆被說得扭了扭頭,有些不好意思:“大姐姐,我是着急要去大伯祖父那裏告狀。”

“告狀?”鄭香林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什麽事兒要讓你去告狀?莫非你覺得大姐姐對你不好不成?”

“大姐姐,我怎麽會說你對我不好?”鄭遠帆擡頭沖鄭香林只是笑:“那鄭香盈偷偷的做買賣被咱們大哥發現了,大哥讓我去告訴大伯祖父呢。這樣可好了,不僅會被罵,還要交銀子到族裏,想想都開心!”

鄭香林一怔,望着鄭遠帆那開心的神情,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能點點頭道:“你別太性急了些,慢慢走,路上還有餘雪呢,小心瞧着地上,仔細扭了腳。”

鄭遠帆答應了一聲,挺胸昂首的走去了院子外頭,鄭香林瞧着他的背影,眉頭蹙在了一處,身邊小莺看着知道她在擔心鄭香盈,小聲說道:“姑娘,咱們要不要去和二小姐說說,讓她留心着些?”

鄭香林擡頭看了看忽然間便陰了下來的天空,一雙眼裏俱是憂愁:“我也只能做這些事兒了,畢竟遠山遠帆都是我的親兄弟,怎麽着也不能……”她嘆了一口氣,從身上摸出一個銀角子來:“小莺,你去雇輛馬車去田莊捎個信兒,讓二小姐先想想法子怎麽對付。”

屋檐上的融雪化成了水珠滴滴答答的掉了下來,屋檐下頭的石階上都有一小排小洞,水珠掉進去,又濺了出來,鄭香林盯着那水珠不斷的跳躍,心裏存着事兒,聽着那清脆的叮咚之聲只覺煩亂,瞧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屋子裏頭。

鄭遠帆帶着小厮水生到了鄭氏大房的角門那頭,鄭遠帆與大房的十六少爺鄭遠榆在族學裏是好友,也曾跟他來大房玩過幾回,後來又由王姨娘帶着來過幾次,看門的婆子自然識得他,見着面只是堆着笑:“喲,七房二少爺過來了?”

“還請媽媽開門讓我進去,我要見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鄭遠帆搜了搜衣裳兜,從裏邊摸出了幾個大錢來:“出門急了些,身上只帶了幾枚大錢,媽媽不要嫌棄。”

看門的婆子只是咧嘴笑:“二少爺愈發的懂事了。”伸手接過幾個大錢,将門打開,身子讓開了些:“二少爺進去罷。”

鄭遠帆過了角門便大步往前邊走,小厮水生小跑着跟了上來:“二少爺,你那荷包裏不還有幾個小銀角子?姨娘給你放進去的。”

“你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啞巴,用得着你在這裏提醒我?”鄭遠帆很不高興的掃了他一眼,背了手兒便往前邊走,這時就見一點點白色的粉末,如三月楊花般慢慢飄落了下來:“蠢貨,快些跟我走,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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