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輪回鏡
暮色漸深,殘陽如血。
歐陽少恭漠然挑唇,擡眼掃過圍在周遭手執兵器刀刃相向、身着陌生部族服飾的衆人,他身形颀長、從容而立,一只手不松不緊地扣住懷裏掙紮不休的小姑娘,以一人與一軍相抗,如此劣勢竟不顯絲毫頹态。
餘晖被橫生的枝桠割作數縷斜斜劈下,照亮他毫無笑意的瞳孔,他眯了眯眼微微啓唇淡道:“這是哪,你們是誰?”
事情是這樣的。
歐陽少恭最後的記憶是與百裏屠蘇蓬萊殿頂決戰之後,焚燒一切的那場烈火滾燙的溫度。模糊的意識在失重感與風的呼嘯聲中重新清醒過來,察覺身體滞留于空中正極速下墜,雖盡力運功抵擋卻為時已晚,着陸後仍然撞倒了此刻懷中被挾為人質的小姑娘。
兔子形狀的布偶頹唐地滾到一旁,小姑娘重重摔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歐陽少恭穩住腳步甫剛伸手扶起她,便見衛兵隊列從四面八方湧現層層疊疊将他圍住。
兵刃铮铮的交錯聲中,他眸中盡是冰冷,手上一轉卡住了小姑娘的脖子以此相脅,便是眼下此般情境了。
一陣風攜着詭異的刺骨寒意匆匆掠過,凜冽的溫度刮得額上陡然一痛。
歐陽少恭左側額際有一道半指長的創口,大抵是方才墜落時劃傷的,殷紅的血液正緩緩向外滲出,自左眼中間滑下的血線宛如刀鋒将那張臉從中割開——半邊清俊雅致、半邊浸在鮮血裏,他唇邊含笑,溫潤如玉卻又兇煞非常,許是被哭得煩了,驀地揮袖便讓懷中的小姑娘沒了聲音。
耳畔終于消停,窸窸窣窣的動靜便也聽得清了,人群之中裂開兩人寬的通道,旁側的衛兵皆恭敬垂首,戴面具的男子從中緩緩行來,手中法杖一篤在他面前止步,“下界之人,為何在此。”他雖沉聲發問,卻并無等待回答之意,話音剛落便揮出一道氣浪迎面襲向歐陽少恭,竟是全然不顧被挾持的質子!
小姑娘已然吓得忘記掙紮,少恭沉下眉宇擡手勉力接了一擊,帶着她往後稍退一步,就聽得那人一聲令下,“抓起來。”
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其中尖銳絲毫不掩地刺向男子,少恭再次擡手,掌心蘊集着猩紅的氣勁,正待出手時卻傳來一道喝止:“——住手!”
少年急促地奔跑着撥開人群,越過衛兵與戴面具的男子徑直沖到少恭面前堪堪停下,下一刻卻轉過身整個人不分敵我地擋在他前方,張開雙臂竟是一副要護他的樣子,粗魯地對戴面具的男子大喊,“要傷小曦,先殺我!”
男子幾不可見地一頓,旋即似是失望地搖了搖頭。
然而少年并不在乎他的反應,維持着守護的姿勢別扭的回過頭,緩下聲音輕喚,“小曦,小曦你還好嗎?”
小姑娘凄楚地看着他茫然睜着眼,大顆大顆的淚水争先恐後地湧出,哭得一團糟卻悄然無聲,他立刻兇狠地瞪向歐陽少恭,“你這家夥,對小曦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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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恭垂眸看他一眼,略一振袖,“嗚嗚嗚,小曦好怕,哥哥救救小曦!”
希望近在咫尺,她不斷掙動着去夠眼前的少年,少恭也未出手阻攔,任憑少年将她抱進懷中,而後揚手施術、将兩人一同囚禁。
鐘形結界周圍浮動着金光閃閃的繁複咒文,少年一邊大喊着什麽一邊不斷擊打不可見的透明壁障,但所有的動靜都被悉數隔絕,歐陽少恭撫平廣袖的褶皺,上前一步對男子微微颔首,“在下本無意叨擾,奈何也暫不知曉發生何事,便借二子一用,查清始末定當原樣奉還。”
他言辭之間彬彬有禮,面上神色卻毫無謙恭之意,狹長的眸中一片疏離冷漠,甚至未聞首肯便揮袖帶着兩個孩子消失不見。
……
寒夜已至,失去陽光的城池冷意徹骨,如同凜冬。
宮闕深處,露臺之上,清冷的月光穿過矩木巨大的枝桠安靜傾瀉,歐陽少恭負手而立,神色空茫。
上古之時,應龍悭臾大戰祝融共工,致使不周山天柱傾塌,天穹皲裂,災劫席卷大地,神農至北疆天裂之處,以矩木為基興建流月城,于此指引衆神以靈力煉制五色石,交由女娲補天。補天之事耗時彌久,人界黎民死傷慘重。
有一部族名曰烈山,信奉人皇神農,壽數長久,善馭靈氣,烈山部人不忍生靈塗炭,自請入流月城相助,神農感其赤誠,欣然應允,于是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蘊含的生命之力通過矩木枝葉發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飲不食而活。
災劫過後,人界濁氣漫溢,生民因之紛紛病亡,所幸流月城高居九天,濁氣稀薄,神農便命烈山部暫居城內,待他另尋适宜居所,可神農從此再也不曾回來。天皇伏羲為防止五色石和矩木等機密外洩,在流月城內外布下結界,流月城從此與世隔絕,烈山部人無法踏出城外半步。
城中終歲嚴寒,少有草木,冷寂無涯,烈山部人遂建起巍峨宮殿,終日求祈神明歸來,結果卻不過是與太子長琴同樣,是神的棄子罷了——歲月流逝,下界濁氣日漸濃郁,縱有伏羲結界,烈山部後裔仍難逃濁氣侵體,體質衰退、壽命劇減乃至罹患重病、肢體潰爛、痛苦而死。
少恭漠然垂眸看着掌心錯綜複雜的紋路,這并非渡魂也不是轉世,而是另一個輪回、新的時空,如此超乎常理之事究竟為何發生,只能以所謂天道來解釋,然若是如此、天道既可随意操縱生死輪回,他一直追尋的逆天改命又有何意義?
自以為不擇手段的努力可以變更命運,但那些努力也不過是順應天道、命運中的一環罷了。所謂天道之力所能及之處無人知曉,終其畢生之力改變的只是由自我定下标準的“命運”,追求一個自我滿足的結果。
歐陽少恭挑唇譏诮地笑了。
但那又如何?即使只是自我滿足,他也要去争上一争。
那些過往如同流水劃過眼前,他心中無波無瀾,所有的背叛、怨恨、糾葛、不舍都化作雲煙,此生于世間浮沉,與之前也并無不同。
身後的結界裏,沈曦正與一只金燦燦的符鳥嬉戲,沈夜安靜地坐在一邊看着,小姑娘笑得甚是開心,爛漫的笑顏令歐陽少恭情不自禁地撤去了術法,明朗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長夜,若有所覺的少年回過頭伸手向前一探,便拽住了少恭的衣袂。
“你……你頭上的傷——”少年說得結結巴巴,而後幹脆閉了嘴,站起身徑自捏訣為他治療。
歐陽少恭眯着眼不動聲色地打量咫尺處踮着腳努力湊向他的少年,聽他別扭地說,“謝謝你,變小鳥給小曦玩,她已經很久未曾如此開心了。”
不對他這個挾持者避之不及,反倒感謝嗎,少恭突然低笑一聲,少年立刻瞪了過來,“你笑什麽!”
少恭卻并未作答,眸光在他眉毛尾端稍作停留,如此仿佛兩條眉疊在一起的眉毛喚作交加眉,據說擁有這種眉毛之人,一生孤寂、飽受親人摯愛生離死別之苦。
他握住少年的手腕為他把脈,脈來緩慢,止無定數,良久複動,正是氣血虛衰、髒器衰微之兆——濁氣侵體、痛苦而死嗎,那麽他便偏不讓這一切順理成章。
作者有話要說:
二設有,考據慎,随緣更新
文中關于流月城介紹部分照搬原著
推薦兩個MAD:
1、不溯·沈夜傳
2、沉浮·歐陽少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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