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愛別離(貳)

太古末期,天、地、人三界之外,誕生了名為魔域的第四界。

歐陽少恭輾轉世間千載,一次偶然機遇得知君臨魔域的魔帝,竟是昔年安邑一戰大敗于伏羲、被挫骨揚灰、死無全屍的蚩尤。

不僅肉身徹底湮滅,忌憚蚩尤的伏羲甚至斬碎了他的魂魄,并夷平安邑、以結界将之與世隔絕,強大的神力構造的結界甚至連魂靈都無法前往輪回井投胎轉世,只能長埋于焦土——斬草除根的狠決手段是衆神諸仙親眼所見,難以置信的是,本應永世不得超生的蚩尤,竟然複生化魔、自成魔域。

只憑強橫力量自诩天帝、妄定天規、一廂情願試圖主宰衆生的伏羲,自然未能料到如此後續,他震怒又惶恐地派了許多仙神前去探查魔域,皆不了了之。

開了重新聚魂并成功化魔的先例,更令伏羲投鼠忌器,只這二者,已足夠讓歐陽少恭生出膽大包天的妄念——被革除仙籍、貶為凡人、永世不得為仙,後來半魂被奪、茍延殘喘,畢生所求卻是長生不滅逆天而行,早沒有選擇的餘地。

昔年始祖劍被毀,劍中至濁之氣未及溢散,便同大量神血一起為伏羲結界所囚,聯系蚩尤成魔始末,可知與其他修業相仿,欲要快速修煉成魔也需要靈力雄渾、濁氣濃郁之風水寶地,這樣的地方路子野,自然比之洞天福地更為世間罕有,顯然不可取。

那麽除此之外最快的方法,便是搶奪霸占已有所成的魔物修為,具體大抵與渡魂換身相似。

魔物多數強大狡猾,歐陽少恭當時需要頻繁換身,每回皆得重塑修為,是以努力許久也只擒住一只小小夢魔,幸好于資源匮乏的情形下得出準确試驗結果的經驗豐富,勉強也算弄懂了其中道理——濁氣與靈力緊密結合則為魔氣,而擁有如此精純的氣力,魔氣便同神血那般、凡人直接接觸不啻于至毒,但倘若合适引導,例如烈山部人可通過矩木發散的神血之力不飲不食而活,亦能獲得強大的力量。

多年以前心魔尚未入流月城,少恭便同沈夜提起過引魔氣熏染軀體之法,即是由此得來。

重生的這數十年,歐陽少恭魂魄穩定靈力充沛、軀體不老,修為較之從前別若雲泥,其之深厚已能與強大的心魔分庭抗禮,籌碼在手,于是自心魔入城伊始,便事不宜遲地着手籌劃。

可惜只有這種程度仍是不足夠,力量僅僅持平,風險極高,無法保證不出意外地侵吞,稍有不慎更會形神俱滅,少恭原本計劃與沈夜合力困住心魔,取其魔氣為烈山部人療愈絕症之後,待得它極其虛弱之際再行掠奪,奈何謝衣說了幾句話,便将這一切化為煙雲。

萬不得已,只得铤而走險、出此下策。

……

舉凡歐陽少恭孤身一人出現在矩木核心所在的寂靜之間,定有非同尋常之事。

果然不待他主動,砺罂便自行現了身,污濁的黑霾在上空翻湧,尚未聚成人形,已是寒暄過了,“呵呵呵呵,歐陽先生,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少恭并未費力擡頭去看它,動也不動、只微一颔首,“閣下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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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傲慢輕蔑,心魔竟也因心中的設想感到激動而忍了下來,“看來合作之事,歐陽先生已有結果。”

“不錯,”少恭好整以暇地答,“你想怎麽合作?”

回複出乎預料的利落,使得砺罂頓了頓、才驀地狂笑出聲,“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顯然為煽動歐陽少恭與沈夜反目成仇的成功感到異常愉悅,它笑聲嘶啞又尖銳、難聽至極,仿佛鈍笨的鋸齒強行硌在石塊上,刺耳得令人齒冷。

歐陽少恭極有耐心地等它笑完,才慢條斯理地繼續道,“不如在下這便趁熱打鐵,幹脆殺了沈夜,以便閣下快些盡興?”

心魔卻拒絕了,“呵呵,多謝歐陽先生盛情,那倒不必,”它說,“大祭司如此人物,想必七情的滋味亦是妙不可言,令人垂涎的美味,怎能——這般輕慢~”

好似沈夜的七情已然擺在嘴邊,砺罂不掩興奮、圍着歐陽少恭繞了一圈,連尾音也随之翹了起來,“若是歐陽先生願意,不如裝作我挾持于你,大祭司瞧見,定會難以自持、心緒激蕩,屆時多言幾句,令他對我恨之入骨、卻又~不得不為了救你而——其間的絕望與掙紮,定會萬分精彩~”

“哦?”歐陽少恭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他長睫半斂、瞳底泛起詭谲的光華,“可惜了,我與他之間,從來不存在誰為了誰去死。”

互為铠甲、互為軟肋,不同生、便共死——奈何心魔永遠不會理解此言真意,只微微察覺有異,又聽少恭繼續說,“在下尚有疑問,你們心魔是如何區分愛與恨?僅憑情緒的強烈程度麽?”他稍作停頓,終于擡眸瞥向半空中靜止的心魔,“便未曾懷疑過,或許閣下以為将會背叛的人,實乃千真萬确要同你結盟,而口口聲聲說着與你合作的人,才是圖謀不軌的那一個——”

砺罂的正下方,封禁結界的鎖鏈陡然自地底竄出,擦着歐陽少恭的尾音将心魔困住,緊接着他驀地振袖、焚寂便應召浮現在半空中,騰騰煞氣仿佛幽冥劫火、自劍柄處翻覆而起舔過劍身,将之染作兇戾的猩紅,下一秒、以雷霆之勢霍然貫穿砺罂胸膛!

焚盡一切的邪火為劍主歐陽少恭所控,喧嚣着自劍身瘋狂噴湧而出,直至籠罩心魔整個軀體、無法抑制地撞在界壁上,發出憤怒的悶響——砺罂消失了,結界之中已無任何魔氣。

可這一切什麽也不能證明。

“殺人,便要有被殺的覺悟,”歐陽少恭的正前方,不詳的黑霾随着他漠然的話音再度聚起,“閣下貪圖人界七情、流月城安逸,理應付出相應的代價,不是麽。”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回應他的是心魔癫狂的笑聲,“區區凡人的規則,何以約束魔?”

歐陽少恭不再理會,他覆手将焚寂鎮在身前閉目默誦咒訣,喚醒早已刻在神殿周圍、為除盡心魔設下的法陣。

“……什麽?!”

渡魂之術,究其本源為異者相融,歐陽少恭便借鑒渡魂時的法陣,得出了不必牽涉魂魄、單純強行侵體掠奪力量、類似借屍還魂的陣式。

籌謀已久的法陣,無疑強過毫無防備的砺罂,更何況歐陽少恭祭獻自身為陣樞,泛着妖異赤芒的咒文籠罩在整個寂靜之間穹頂,聚成黑影的心魔被逐漸抽散,只見烏黑的魔氣自四面八方被吸入陣眼,盤旋凝聚着圍繞在歐陽少恭周身,于半空中形成狹長粗砺的黑渦、宛如一條張着血盆大口吞食大象的巨蟒,濃郁的靈力攜着濁氣卷起狂風,作威作福、呼嘯着狂奔亂跳,被寂靜之間堅實的束柱強行撕開、發出桀桀的尖嘯,将矩木的枝桠刮得搖搖欲墜,最後被再度構造的結界終結。

與心魔同歸于盡的意圖已十分明顯,焚寂的火焰自少恭腳底騰起,一點一點吞噬着他的軀體及周遭纏繞的黑霾,傳世兇劍狠烈的邪火之下,這些強橫的力量也不過輕如布帛,無一例外化為灰燼。

此番孤注一擲之舉是真正傷到了心魔,它發出痛苦難當、聲嘶力竭的嚎叫,仿佛終于回到了五年前、最初被少恭與沈夜聯手傾軋之際,它拼命掙紮着妄圖脫離這邪異法陣的聚靈之力,根本無暇關注兇煞的漩渦中心、歐陽少恭整個軀殼時隐時現的異狀。

倘若仔細分辨,便能發現焚寂之焰未有分毫傷及少恭,不同于魔氣被灼燒殆盡時的不留痕跡,數縷光織掩于火焰之中伴随着他軀體的消失升騰而起、絲絲縷縷井然有序地悄然沒入那些黑霾——

運行法陣、構造結界防止殃及矩木與催動焚寂皆需消耗歐陽少恭的靈力,心魔強盛的此時此刻,作為陣樞的軀殼徹底消失,也未能完成此術,砺罂終于掙脫了法陣的束縛,撞碎結界逃逸而出,失去了主人的焚寂重重插在地面裏、複為毫無動靜的沉鐵,而那邪惡的法陣在陣樞消失後無力維持,頃刻間也潰散消弭。

砺罂遭到重創,靈力魔氣損失泰半,可他喘息片刻、卻如同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在它渾厚的魔氣之中,猶自掙紮着不被侵吞、不屬于它的那股靈力,精純雄渾得令所有渴望力量的物種都垂涎三尺,只要想到天長日久、這樣的美味終将歸屬于它,砺罂便無法抑制地手舞足蹈,甚至連那桀骜不馴的力量在脈絡裏橫沖直撞、攪碎阻攔的魔氣所帶來的劇烈痛楚,都不值一提了。

……

沈夜恰在此時趕到。

歐陽少恭迷藥的分量拿捏得很準,沈夜的性命随時有人觊觎,即使有結界保護,也不可以讓他獨自一人睡得太久。

沈夜滿心牽挂少恭,來得倉促,還是首次在大敵面前如此狼狽。

他目光全部盯在矩木枝幹後方,那柄嵌入地面、死氣沉沉的焚寂,面上毫無表情。

他覺得自己應該痛不欲生的,可感官卻變得無比遲鈍,忘記了呼吸、也感受不到窒息的難過,眼前的色彩潮水般褪去、覆上一層深不見底的黑暗,砺罂似乎在說些什麽,他聽不清,腦海混混沌沌、一片空白,一切聲音皆已遠去,最後只剩單調的蜂鳴聲。

仿佛置身于一個恍惚的夢境,他作為旁觀者,看到一個自己跪在焚寂前無聲抱劍,又看到另一個自己、游刃有餘地漠然應付着砺罂的挑釁——無論哪一個,情緒都十分淡薄、毫無起伏,像是一潭冰封的死水,向其中投入石子,也只是被冰面彈開,不起絲毫波瀾。

可事實上他什麽也沒有做,僅是維持站姿便已耗盡全部力氣。

時間仿佛已經定格、卻又像過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聽見有人輕喚,“阿夜——”

歐陽少恭的聲音亦真亦幻,在腦海深處響起,與靈魂共鳴的顫動使沈夜驀地一怔,循聲望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砺罂撕心裂肺的嚎叫陡然變得清晰,震得耳膜都要破碎,它似乎正在遭受極大的折磨,連魔氣都已無法凝聚、四散開來,便在那一剎那、歐陽少恭的氣息無比強烈,又在下一秒消弭無蹤。

可這一瞬間,已是足夠了。

沈夜目不轉睛地盯着心魔,耐心等它叫完,漠然道,“寂靜之間突現異動,本座職責所在、前來查證,不過似乎并無大事,”他音色冷淡、不辨情緒,絕口不提歐陽少恭,“計劃将于明日實行,本座事務繁多,不奉陪了。”

漠不關心展露得太過真切,出乎預料之舉、使得砺罂一時無從開口,硬生生沉默了須臾,才譏诮道,“呵呵呵~大祭司當真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盡連相伴數年的恩師,也不屑一顧——”

可惜這些刻意的言辭無法動搖沈夜分毫,他步履不停,掩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成拳、指尖深深扣入掌心血肉,勉力壓下心中激越的恨意,“那是他的選擇,本座無權幹涉。”

……

後來……

那一日歐陽少恭突現的一縷氣息始終銘刻于心、成為沈夜的心瘾,每逢想起、總是痛楚難當又渴念非常,是以之後有段日子,他前往寂靜之間變得頻繁,以前是一日一次,那段時日則是一日兩次、三次,總妄想着會有一天、歐陽少恭能再次出現——

可卻再也未能感受到少恭的存在。

焚寂煞氣每逢朔月便起暴動,奈何為了防止這些濁氣過多幹擾滄溟,歐陽少恭當時便将焚寂鎮在與她相悖的矩木正後方,被施下禁咒的焚寂無法拔出,砺罂又時刻注視伺機尋隙,沈夜便連欲退而求次、睹焚寂以解思念之苦都做不到,只能在踏入寂靜之間時遠遠地看上一眼。

時間久了便雜念叢生、胡思亂想,歐陽少恭真的死亡的念頭白晝充斥在沈夜的腦海中、夜晚則占據他所有的夢境,不知盡頭的漫長等待逼人欲狂,生死蠱尚未觸發這空泛至極的事實、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束手無策,恐懼過、怨怼過、憎恨過,漸漸也麻木了。

再往後來,去寂靜之間的頻率終于恢複尋常。

人要繼續殺、事要繼續做,矩木仍得投往下界,沈夜開始整日整夜不寝不寐,疲倦郁積,無暇再過多分神去感受那些愧疚與自責,心也變得更冷更硬,殺伐更加果決、手腕愈發鐵血,多年以後傳來在捐毒附近找到謝衣蹤跡的消息,他也只平靜交待一句,“本座事務繁多,無暇親自下界,你們繼續盯着,尋隙捉拿,萬不得已,能殺便殺。”

仿佛歐陽少恭消失的那一日在寂靜之間劇烈的情緒波動,已徹底耗盡沈夜的七情六欲,成為最後絕響,往後再難有事能入他的眼、在他心底掀起波瀾,只拼勁全力投身于拯救烈山部人的執念。

謝衣師承沈夜、算有些能耐,對付諸如風琊此類高階祭司自是不在話下,只要沈夜并未親自下界追殺謝衣,他便确定能有一條生路,本為好事一樁,華月卻居然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在歐陽少恭離開十七年後,她擰着眉、神色擔憂又心疼,第一次對沈夜說,“……請尊上節哀,保重身體。”

十七年說長是長,對于壽數長久的烈山部人、也只比彈指稍久,可沈夜卻覺得已經過了一生一世,與歐陽少恭攜手走過的那些五光十色的溫柔歲月,早在上一世了。

少恭礙于身份深居簡出、流月城中鮮為人知,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人對沈夜提起他,是以此刻,“節哀?”沈夜揚眸、難得反應遲鈍地盯着華月看了半晌,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麽。

他并未立即回應。

安靜地垂下眼眸,不言不語地出了一會兒神,突然輕輕笑了一聲,“哦,你說他啊,”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提到歐陽少恭的時候,沈夜的聲音總是溫煦柔和的,仿佛春日裏攜着陽光香息的暖風,“放心吧,他還活着。”

對比太過分明,華月幾乎看到了沈夜的心髒重新鼓動的景象,在十七年以後、再次提起歐陽少恭的時候,這個死去已久、卻為烈山部存續大計兢兢業業強行續命的傀儡,終于重新現出一絲生機。

可是,“還……活着?”

怪不得華月驚愕,那一日寂靜之間異動過後,她與瞳便發現歐陽少恭消失不見,而沈夜一日之間如遇生死大劫、卻絕口不提,後來歐陽少恭再也沒有出現,很難不令人往最壞處想。

那個人是沈夜的師父,沈夜不說,便由不得他們妄議,也為免去沈夜傷懷,多年以來竟不約而同、默契地将歐陽少恭徹底忽略。

“他若要死,是絕不會容我獨活的。”沈夜輕描淡寫道。

模棱兩可地解了華月之惑,沈夜卻也不肯再說更多,話題又被轉移回公事上,而方才出現的熹微生機仿佛幻象,悄然彌散、無跡可尋。

之後的數十年如一日,回首一顧、無言可說。

直到歐陽少恭離開的第一百年。

……

魔氣某些特征與神血相似,尋常人不可太過接近,是以烈山部的祭司們奉命往下界投放矩木枝時,為免殃害自身、皆于遠處行事,過後确認則只遠遠看上一看——逆天之事須得盡量隐秘,沈夜擇定的村落全部小而偏遠,加之歐陽少恭修為高深,所布幻術亦相應強大完美,靈力未至一定境界、或者時候不到,皆無法看破其中端倪,種種因果機緣、陰差陽錯,竟過了這麽久都無一人發現有異。

此次是沈夜親自前往下界,一時不堪長久的自責與愧疚、莫名生出些憐心,便順路去那些被禍害過的村落看了一眼,恰巧發現一層結界壁障般的光膜籠罩在村子周圍,那東西時隐時現、其上有些是黑霾籠罩村落、村民失神瘋狂的景象,而另一些、則是無異于村外的天朗雲淡,村民們三五成群、談笑往來——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沈夜詢問随從的華月可有看到什麽時,她卻別過臉去、面露不忍。

竟只有他一人看得見。

回憶所知古術咒法,沈夜心下已有猜測,待他靠近村邊些許、立即得以證實,一切瞬間如雲開霧散、對歐陽少恭的布局也豁然知曉。

那時少恭設下強橫法陣,而砺罂狡猾強大,放眼手中所有之物、唯有上古兇劍焚寂足以傷及魔物,他便借用焚寂邪火強行耗去心魔大半靈力、并在其大亂之時趁虛而入,可惜他尚未強悍至直接掠取魔力之地,且魔核不知所蹤、無法徹底滅殺,以防心魔反噬,只得悄無聲息潛藏于魔體之中。

獲得了歐陽少恭深厚修為的砺罂自是十分喜悅,迫不及待地要将那龐大的靈力納為己用,它以為、是它吞噬了少恭,事實卻是歐陽少恭自己以邪法侵入魔體,所以一切結果皆要正反置換——當砺罂努力将少恭的靈力煉化之時,是協助少恭更快、更完全地掠取它的魔氣,新生的魔氣主人已是歐陽少恭,再也不屬于它,如此天長日久,直至徹底溶蝕、奪盡最後一絲魔氣,屆時少恭再次催動陣法,便可輕易抹殺心魔。

而這百年之間,唯一需要歐陽少恭付出靈力的,便是聯結矩木枝維持下界村落的幻術、以及僞造村民的七情六欲——砺罂要求投下矩木,誰也不可能明着拒絕阻攔,可是它已非常強大,歐陽少恭居心不良,自然不可能任它再吞噬人界七情增強靈力、變得難以控制,唯一的方法便是消耗龐大的靈力布下缜密幻術,令心魔以為它在吸食下界七情,而真實卻是歐陽少恭的靈力,等它吸收完畢,則幻術散去,之後僞造失去七情六欲的村民的情緒蒙騙砺罂、便簡單得很了,如此循環往複、心魔靈力便可只減不增,待它察覺不對,歐陽少恭已有足夠力量迷惑它的心智,令它再無回天之力。

那又是為什麽,之前不親自告訴他這些細節呢,怕他不同意、出手阻攔壞了事,還是……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成功?

——不必殺傷下界人、又能決定砺罂的死局,如此看來,歐陽少恭的計劃的确稱得上兩全之法,但紙上談兵是很簡單的事,真正難的是付諸實踐。

渡魂本為邪術,尋常人根本無緣經歷,其中有多艱難大抵只有少恭本人知曉,而這占身的陣法正是由渡魂之術衍生而來,又能好得到哪裏去。何況陣式符咒繁複冗雜,自行更改至陌生領域,稍有不慎,甚至不知會遭遇何種兇險,若非歐陽少恭,這天底下或許也尋不到第二位能想到此法的凡人。

狠決如少恭也猶豫許久,直到不願沈夜承受代價的念頭強過一切,方才決意一搏,但拖得太長、隔日便将投下矩木枝,而幻術效力強弱,全看二者實力相差懸殊與否,歐陽少恭屆時融入魔體未及掠取魔氣,原已無法做足準備布下可以蒙騙砺罂的幻術,幸得焚寂之焰耗去許多心魔靈力,才僥幸成功。

掠奪是以足夠強大為前提,歷經千難萬險融入魔體後,力量不足不可一時侵吞,只能徐徐謀之,這似乎才是真正的考驗,數十年、數百年已算短暫,期間須想方設法不能讓心魔獲取更多力量,還得時時提心吊膽、做手腳時不得暴露,否則兩敗俱傷已是最好的結果,事情敗露,盟約必然崩毀,和平的表象一旦破碎,烈山部人總是逃不過覆滅的下場。

——有所得就必有所失,與天争命根本不會有什麽兩全之法,命懸一線的人,只不過是沈夜換成歐陽少恭罷了。

……

沈夜自下界返回流月城的隔日,便是烈山部一年一度的神農壽誕。

歐陽少恭離開的第一百個神農壽誕,沈夜終于能感到些許輕松了。

他站在流月城居民區,沉默不語地看着繁華的青石長街,人們言笑晏晏相談甚歡,雖然早規定了神農壽誕時不必多禮,可他身份在那裏放着、族民們再如何随意也難掩對他的敬畏——沈夜原本無意打擾氣氛,只是他昨日才勉強承下歐陽少恭帶給他的大起大落,此時看着看着,就難以克制地想起那個人。

那時歐陽少恭剛到流月城不久,他第一次帶他參加神農壽誕,便是沿着這條長街往前走,算一算日子,确是百年以前了,對于下界凡人來說,一世最多也就這麽長。

一直封閉的思念終于忍不住裂開一道罅隙,一縷酸楚破縫而出、漸漸将細縫沖開,最終大股大股地洶湧而出,淹沒整個心髒。沈夜不由自主向前走去,一如當年引着歐陽少恭,那時并不覺得如何,現在想起來卻甜蜜得令人心間發顫。

族民們見他過來皆尊敬地紛紛對他行過禮,笑逐顏開地招呼,“大祭司來了!祝大祭司節日快樂!”他便一一颔首回禮。

繼續前行,有人伸手往他懷裏塞了一罐金絲果醬,“感謝大祭司大人,我姐姐的病症已經痊愈,我的小外甥終于不用再失去母親,真的太好了,真的真的、謝謝您!”沈夜垂眸去看,那女孩的眼眶竟激動地紅了一圈,“曦小姐不是最喜歡吃金絲果醬麽,我做的很用心,她肯定會開心的。”

女孩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是,我不知道大人喜歡什麽,便将想到的都準備了,”她示意沈夜去看她的攤位,手工精巧、從吃到玩一應俱全,“全送給您,希望您永遠開心幸福。”

沈夜微微一笑,“金絲果醬我收下了,謝謝你,”他說,“感謝太重,我當不起,我記得你的家境并不是很好,這些留着自己用吧,你們一家人都過得好,那就是我最喜歡的。”

諸般籌謀掙紮皆是為此,早已心滿意足,不敢再多得一句感謝。

……

似乎已成慣例,每逢神農壽誕,前夜必降新雪。

流月城生态區再度盡覆白雪,沈夜孤身一人站在那棵冰封的古樹下,他想起在那個神農壽誕,他心中沉郁被歐陽少恭看穿,後來便不由分說挾着他來了這裏,撫琴給他聽,還承諾于他,定有一日、帶他看盡山河風光。

沈夜擡起手,掌心光華一凝,便出現一張古琴,他将那古琴抱在懷中,愛不釋手地一遍又一遍撫過琴銘。

歐陽少恭離開之後,所有重擔全部壓在沈夜一人肩上,族民等着他拯救,砺罂虎視眈眈,還有自己強加的愧疚與自責,他将所有心緒深深掩藏,不能也不敢說一句思念,而現在、在這裏,空無一人,誰也聽不見,終于可以開口說些真心話。

“我的命不只屬于你一個人,早知道你會因此怨我,拿定我離不開你,才這樣懲罰我。”沈夜垂眸看着經過長年累月的摩挲,變得模糊不清的『榮辱與共·生死不離』,想要說的太多,取舍半晌依然語無倫次,“事情太多,我總覺得自己要撐不住了,可回過神卻依然在往前走。”

雖然早已知道少恭的心意,但起初那段時間,沈夜特別想念歐陽少恭,簡直都快要變成恨,恨着怨着竟又覺得開心,因為少恭臨行前說、輪回轉生不許忘懷,後來想得少了,偶爾憶起歐陽少恭的偏執霸道,依然非常喜愛,“我記得你很喜歡看到別人痛苦掙紮的模樣,那麽現在的我,應該也會令你感到愉悅吧,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想到是自己逗得你開懷,甚至會感到幸福。”

他輕嘆着,冷寂的聲音帶上微微的顫意,“你還好麽,我不好,太想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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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