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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珍珠半夢半醒間被一陣粗喘驚醒,摸着黑抓住珊瑚的手臂一陣搖,叫道:“姐,姐!”
好一陣沒有反應,手中的皮膚炙烤般的溫度讓珍珠覺得很是不對勁,下床随意套上鞋子,直往外頭珊瑚娘的房裏去叫人了。
珊瑚發燒了,躺在床上紅着一張臉,略重的呼吸和緊皺的眉頭顯得她睡得極不安穩。珊瑚娘很是擔憂地摸着她的額頭,從珊瑚耳朵後取出兩塊碾成泥狀的沖天黃,手裏熱熱的溫度讓她皺了皺眉,放在一邊,在一旁的土瓷碗裏又捏了兩小塊重新貼上。
轉過頭看看珊瑚爹,此時已經穿好了要出海的粗布衣裳,探過頭來望了一眼珊瑚。
“孩子都這樣了,放她一人在屋裏也不放心。”珊瑚娘緊皺的眉一直沒有松開,接着道:“地裏的谷子今兒得收好了去,我看着這天,下午該下雨的。”
珊瑚爹站在門口躊躇了一陣,似是定不下主意的樣子,這頭珍珠已經将今天出海的幹糧包起來放在外頭的桌上了,珊瑚爹想了想,還是往外走了去,拿起那袋幹糧就邁了門檻出去。
“都這樣了還不幫着點,那地裏的谷子淋了雨還收得起來啊?昨兒夜裏看天都知道要雨的,還出個勞什子的海!這都快冬了哪裏還有魚!”珊瑚娘念念叨叨着在珊瑚耳邊自言自語着,看她一雙眼緊緊閉着,嘆了口氣道:“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着閨女吧!一點也不知道疼閨女兒的!”
才說着,外頭一陣翻騰的聲音,接着便是珊瑚爹大聲喝了一句,又忽然收了聲,皺着眉往屋裏進了來,站在裏屋門口,看了看依然閉着眼未清醒的珊瑚,壓着嗓子道:“喂,我網咋地被狗叼了?”
珊瑚娘一愣,拍了拍手上的青草渣走了出來,見着昨天補好的漁網正做了一堆放在門口,髒兮兮的樣子該也是被扯破了的。
“昨兒我挂在壁上的,咋成這樣?”珊瑚娘走近了,彎腰拎起那被狗扯壞了好幾股的網,想着明明昨天也挂在原先的位子的,怎的無緣無故被狗叼了?
“汪——”躲在籬下的叼耗子中氣十足地叫了一聲,珊瑚娘從門邊抄起笤帚直直跑過去揍它了。叼耗子狗如其名,都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可雙福家這叼耗子就是看着耗子不順眼,見着耗子比見着骨頭還眼直,開始雙福爹開玩笑着,說這狗叼耗子比貓還厲害,說多了這名字也就落實到頭上去。只是這叼耗子再能叼耗子,這時也不能止住珊瑚娘拿着笤帚要揍它,珊瑚娘氣得很,直打得叼耗子四處竄,好容易才從籬下破了洞的地方鑽了出去,跑回雙福家的院子去了,還在身後來不及跑的狗崽子被珊瑚娘逮了個正着,舉起笤帚又打不下手,最後伸了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那狗崽子的腦袋,那狗縮着頭,委屈地在原地“嗚嗚”地叫了幾聲也跑了回去。
珊瑚爹坐回屋裏,随手将煙袋拿起就抽了起來。
等珊瑚娘進了那煙霧缭繞的屋子,珊瑚爹拿着煙槍在地上磕了磕,道:“有空把網補了。”
珊瑚娘點了點頭,聽到裏屋似乎有聲響,趕緊走了進去。
見着珊瑚醒了過來,珊瑚娘關心了一陣又要她躺下,又将剛才狗叼了網的事說了一番,見珊瑚還是一副累極的模樣,也不多說了,只說要留珍珠在家裏照顧她。
“可地裏的谷子不是還沒收完嗎?雨了怎麽辦?”珊瑚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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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今兒不出海,有他幫着就快多了,反正珍珠那丫頭也做不上啥活兒,留在家裏她也樂意。”
“不行,娘,我沒事兒,你到地裏讓珍珠幫忙去,我睡着要她在家做什麽?你不是說谷子還大半沒收呢嗎?要雨了咱過冬吃啥?”珊瑚一時有些激動,連連幾句話說的頭都有些發暈。
昨天半夜趁着一家人都睡着了,珊瑚半夜跑到院裏澆冷水,又坐在那裏晾了好半晌涼風,十月已是大秋,天涼得很,穿薄襖子都開始有些不夠了,珊瑚這麽折騰,想不燒都難!又将挂好在牆上的漁網扔到地上,什麽都不用放,網上的魚腥味就能引來叼耗子随意亂扯。可珊瑚還是不放心,在上頭撒了些花生,耗子最愛花生,而叼耗子最愛耗子,結果便可想而知了,這網就算不被咬壞也得被扯壞。
花了這一整夜的功夫,珊瑚要的就是讓她爹不能出海,而這時候卻忽然想到些什麽還沒做的,留個珍珠在家裏這不是礙事兒麽!
珊瑚娘猶豫道:“可是你這樣子,也得找二黑奶奶來看看啊!”
“就是着了涼,睡一覺就得了,哪兒要啥事都找二黑奶奶?”珊瑚一頓,又道:“家裏也沒什麽錢了,老讓二黑奶奶白來不好…”
珊瑚娘皺皺眉,點了點頭,想起什麽似的道:“上回鐵樹燒得厲害,二黑奶奶給的藥好像還剩着,待會子我找了去,就給煎上。我讓珍珠給你看着藥,你也能好好睡着。”
珊瑚又是一番拒絕,好容易才說通了珊瑚娘,讓珍珠和珊瑚爹先下地收谷子去,珊瑚娘不放心她,非等煎好了藥才出了門。
待到珊瑚娘出門,已經是日頭高上了,珊瑚将桌上黑漆漆的一碗藥端起來,皺了皺眉,一口灌了下去,随意扯着袖子擦了擦嘴就往院子走了去。
雙福家昨天就将谷子玉米都收了上來,這時候大概也沒什麽地頭的活兒了,該沒有那麽早出門才是。珊瑚踮着腳往籬笆那頭望了望,叼耗子正朝着屋裏搖着尾巴。
果然,雙福端着一碗吃剩下的雜米糊糊走了出來,走到院牆那邊将碗裏的東西倒進叼耗子吃飯那個黑了一圈口子的大盆裏,叼耗子趕緊跑近了在雙福褲腿蹭了蹭,黑黑的鼻子聞了聞狗槽裏的東西,一口沒吃就往旁邊走開了。
“嘿,這還不吃了!”雙福看了它一眼覺得有些奇怪。
“雙福哥!”
雙福回頭,見珊瑚正隔着籬笆叫自己,瞬時紅了紅臉,往珊瑚那邊走了去。
“你咋了?”珊瑚見他剛才站在院裏有些愣愣的,往後望去,除了叼耗子半躺在院裏舔毛也沒什麽。
“哦,”雙福被她一問倒是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趕忙舉起手裏的碗說道:“叼耗子不吃東西,往常都是搶着吃的,今兒不知道是做啥子聞不都不聞一下。”
珊瑚看叼耗子在院角悠閑地樣子,心想着昨兒夜裏那耗子大概是挺肥的,養得叼耗子叼了嘴,連雜米糊糊都看不上了。珊瑚有些心虛地随意“嗯”了一聲,接着問道:“雙福哥,你記不記得賴麻子,就是前幾年住在溪邊的那個。”
雙福本還不好意思着,這時聽珊瑚問起話來倒是暫時将那腼腆收了起來,點點頭回答:“記得啊,後來不是不長眼欺負到裏長閨女兒頭上去了,被人趕出村子了麽?”
“那知不知道他現在住哪兒了?”珊瑚追問。一個村裏的,田間地頭休息的時候總會說說這家那家的閑事,雙福為人爽朗,大家都是樂意與他親近的,所以有些事情未必他不知道,珊瑚前世卻從未想過是被這麽個賴麻子還得家破人亡,也從未去留心過這麽個早被趕出村子的無賴,抱着這樣的想法,珊瑚碰運氣地想着找雙福問問,能知道自然好,再不行就再想法子,反正還有兩日,再不濟最後跟着爹在他們約好的地方找他理論也就是了。
雙福搖搖頭,道:“不知道,大約也不敢住的近了,之前被人打得那麽慘,諒他也不敢。”
珊瑚一聽洩了氣,低低地“哦”了一聲,不料雙福又開口道:“不過他有時會到村裏打酒,我有時從地裏回來得早些也能見着他在村口的亭子看人打牌什麽的…你問這個做什麽?”
珊瑚聞言卻是雙眼一亮,抓着籬笆激動道:“你帶我去找他吧雙福哥!”
雙福見她激動卻不知道究竟怎麽回事,直到和珊瑚走到村裏的大榕樹下,才反應過來,接着前頭的話問道:“你找他做啥?那可是個流氓無賴!”
珊瑚忽然停了腳步不再往前,雙福見她停下也不走了,回過頭來,見着她低低地壓着頭,彎了腰側着頭,覺得有些不對,謹慎地叫了兩句:“珊瑚?”
“昨兒在溪邊我偷偷聽到,那賴麻子騙着我爹簽了欠條,要我爹三天內還了錢和谷子,雙福哥你也知道,今年谷子收成不好,現在家裏給我治病也花光了錢…這兩天天兒不好,又是臨冬了,我怕我爹出海了會出事兒……雙福哥,我爹那人好面子你也知道…我這是偷偷跑去找他的,你可千萬不能給我爹娘他們知道啊!”珊瑚說的小心翼翼,低着頭淚珠子卻不住往下掉,壓着聲音不敢大出,小肩膀一抽一抽地。
“什麽?”雙福這人實誠,聽了這話卻是怒了,可這會子又是心疼珊瑚,又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忍不住吼了那一句後卻也不敢再大聲,有些無措地伸手拍了拍珊瑚的肩膀道:“你別哭了,我給你想辦法!”
“真的?”珊瑚聞言擡起了頭,臉上的淚痕卻還沒來得及擦,雙福看着她滿臉的淚更是心疼極了。雙福只有個十來歲的小兄弟,雙福娘卻總說男孩子摔摔打打的倒是不如女孩子看着金貴,使得自小雙福便把珊瑚當親妹妹般疼着,加上前幾日雙福娘明裏暗裏地問着他可願意同珊瑚過日子,雙福更是覺着珊瑚不同了。這會子珊瑚有了難處,便只是哥哥,雙福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自然是肯定地應了回去。
珊瑚聽得,一張臉又是想笑又是心裏還難受着,又哭又笑的樣子讓雙福覺得有趣得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道:“你先回去,我看看他在不在那兒再說。”
珊瑚見他說完便要走,趕緊拉住他的手臂:“雙福哥,我跟你一起去!”
雙福本想讓她先回去,可見她紅撲撲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直直看着他,一雙小手還抓着他的壯臂,溫熱的感覺透過粗透的布料傳了過來,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只好點了點頭,讓她跟着自己一起往村頭去了。
樹下的井邊,一個少婦手裏抱着個小娃娃坐在井邊,看着珊瑚他們兩人往前頭走了去,不禁鄙夷地撇了撇嘴,嘴裏念叨着:“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說罷往自己方才來處望了望,依然沒有人追上來,又在井邊坐了一會兒,秋風夾着涼意,看了看懷裏的娃娃,掉了一陣眼淚,這才用袖子随意抹了抹淚,不情不願地往來的那路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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