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氣喘籲籲地回到家,院裏靜悄悄的,地上散得全是稻杆,将菜刀扔在院裏的桌上,跑到外頭看了一眼,推谷子的車也不見了,珊瑚轉身往珊瑚娘的院裏去了一趟,屋裏也是空蕩蕩的。

這架勢該是打谷子去了,要不是這風大雨大的兩日,這谷子早該割下來的時候就脫粒的。站在門口想了想,珊瑚進屋将那欠條壓在了枕頭下,看到那塊銅青色的東西,倒是想起前兩日救的那個漢子還沒醒來。心裏念叨着待會子先去看他一下,又走回院裏将桌上的菜刀拿進了廚房,看着上頭包着的布塊,忽然想到剛才杜俊笙說的話。

杜俊笙說他看到了賴麻子拉着爹蓋手印,這是說,前世珊瑚爹的死,也是因為他的見死不救造成的?

珊瑚想通了這個,本因為剛才的事兒對杜俊笙減少的那點子厭惡感立馬跑了回來,還帶着七姑八婆的湊着堆一起來了,珊瑚越發覺得,這人連自己姨娘都能勾搭上的,實在不是什麽好鳥!伸手扯下包着菜刀的那塊布,想都不想就扔進了沒生火的竈坑裏。

自己咋就這麽倒黴,好容易重活了一遍居然還又遇上這個混蛋!可是一個村兒裏的,能不見麽?珊瑚煩躁地将身子靠在竈邊上,想着往後如何,都不要再有什麽瓜葛就對了!

珊瑚家的廚房,其實就是珊瑚爹那時候随意搭的一個茅草棚子,刮風下雨地壞了便修修,這樣倒也過了這麽多年。這時擡頭看看外頭的天,已是豔陽高照,早沒了前兩日陰雨沉沉的樣子。珊瑚想着,現在爹娘大約都在村尾地頭上的落谷脫粒,自己收拾一下帶上午飯再去地頭好了。說做就做,雙手撐着竈臺站直了起來,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

這竈臺咋是冷的?

早上才熬的粥,竈上這時候摸着咋跟凍了一夜寒霜似的?掀了鍋蓋一瞧,珊瑚卻是愣住了,裏頭高粱沉底玉米浮面,顆顆完整粒粒分明的,這分明是早上沒煮上!珊瑚皺着眉,想着自己咋這麽糊塗?連火都能忘了燒!

那爹娘他們是餓着肚子出門的?

這麽想着,珊瑚也沒空琢磨其他了,想着去地頭也不好帶些什麽,只好趕緊帶了些現成的餅子湯什麽的,不讓他們餓肚子才是了。

這便趕緊找了個木盆把鍋裏的東西給撈了上來,又回屋裏堂前的陶甕裏抓了把鹹菜放進碗裏,和着剛才拿出來的餅子一起放進籃子裏,挎上就出門了。

匆匆趕到村尾時,地頭上已經是黃澄澄的一片被谷子蓋滿了,較遠的那頭,幾只四四方方的付桶還圍着不少漢子婦人,抓着沉甸甸的禾把,高高舉起,猛力一揮重重甩在桶壁內,谷子便洋洋灑灑全落桶裏去了。

珊瑚發現自家爹娘正圍着那付桶落粒,珍珠包着頭巾在前頭的空地上将已經落好的谷子平攤在地上,拿着竹耙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着,鐵樹正蹲在一旁跟一群小孩不知道拿着什麽玩兒。

見珊瑚過來,珍珠掀了掀眼皮,沒開口,低頭接整饬着地上被她扒得薄一堆厚一堆的谷子。珊瑚将籃子放到樹下,家裏帶來裝水的甕就在一邊,珊瑚從籃裏取出塊花頭巾圍上,便往珍珠那便走了去。

拿過珍珠手裏的竹耙,道:“去叫爹娘歇會兒,我帶了些餅子放在樹下,拿去吃去。”

“你早上去哪兒了?飯也不做,你不知道今兒要幹活兒啊!”珍珠不耐煩地扯下頭巾,一雙眼恨恨地瞪着珊瑚,見珊瑚不理她,重重“哼”了一聲才往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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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拿着耙子,一下一下地将堆在一起的谷子勻開來,耙子推開了谷子一道一道的,這時候日頭挺猛,沾着地薄點的谷子幾乎都在“嘎嘣嘎嘣”地發着聲響,珊瑚心頭隐隐地有着種不安,可是在哪裏卻說不出來,頂着這大日頭的也不敢多留,趕緊将自家的那幾片子扒拉開了就趕緊往樹下躲去了。

珊瑚娘也才走回來歇會子,早上磕到額上的傷已經凝了血痂,手裏拿過碗水猛着灌了好幾口,才坐下來拿了餅子啃了起來。珊瑚爹跟在後頭,見着珊瑚也不搭理,直拿着餅子蹲在一旁也啃了起來。

珊瑚這時也不好說啥,只趁着後來幹活兒的時候問了她娘兩句,珊瑚娘也只是搖了搖頭,說着谷子多少是淋了雨的,不好再放着,今兒日頭好不幹活兒不行。珊瑚也沒再開口,只默默将她娘要做的活兒趕緊搶先做了,珊瑚娘看在眼裏,遠遠望着坐在樹下乘涼的珍珠,暗暗嘆了口氣。

待到天快黑了下來,珊瑚一家才拉了排子車往回走,大約是早上的事兒,到了這時候也傳開了,村裏人見着珊瑚爹都帶了些不一樣的眼神兒,和珊瑚爹挺要好的老根叔抓着他的胳膊道:“你不是病着嗎?我還想着下了晌再去看你。”

珊瑚爹聽得一頭霧水,老根叔也不等他回答便接着道:“我早說了你這喝酒得改改!你看這回這事兒鬧的,好在你家大丫是個機靈的,要不這回準得被賴麻子給坑巴壞了!”

珊瑚爹一路黑着臉到家,進了屋裏也不開聲兒了。珍珠已經早被珊瑚娘叫回來做得了晚飯,一家人便這麽圍着坐在院兒裏等珊瑚爹出來吃飯,珊瑚娘本想進去叫的,珊瑚知他氣着,只說了句我去叫罷,便自己往屋裏去。

珊瑚先往自己屋裏去了,從自己枕頭下拿了早晨那欠條出來,才進了爹娘的屋裏去。

“爹,”珊瑚進門時,珊瑚爹正咬巴着煙杆,整個屋裏煙霧缭繞的。

“這個…早晨我跟賴麻子讨回來的,我想着得還給你…”珊瑚見她爹臉色不好,聲兒也不敢大出了,伸手将那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

珊瑚爹沒有接過去,珊瑚知他還氣着自己,便将那東西輕輕放在桌上,道:“爹…早上我也是氣懵了才跑出去的,這是你的事兒本是該你去跟他要的,可是賴麻子是這十裏八村都知道的無賴,那嘴一開口,天上的鳥兒都得被他騙下來的,我們哪裏是說得過他的,何況他手裏還拿着借條…爹,我知道你心疼我,才氣我跑出去的…這些年家裏都是爹在撐着,我也幫不上什麽忙,看你這麽勞累娘和我也是很心疼的…”

珊瑚爹被珊瑚這番話說得有些失了神,沉默了一陣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那賴麻子是個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跑去跟他理論,能有好果子吃?也怪爹糊塗,不明不白地摁了手印,可是這事兒他要敢亂來,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珊瑚聞言,咬了咬唇,其實珊瑚爹是個什麽樣的人誰不知道?老實得被人拿了狗屎砸在頭上都不會反抗幾聲的人,你能指望他對賴麻子做些什麽?只是這時候珊瑚給了個臺階讓他好着面子,心裏也明白他會這樣生氣多少也因為擔心自己會出啥事兒,這也不回了他,只點頭道:“早上是雙福哥陪我去的,要不是雙福哥我也沒這膽兒啊!”

珊瑚爹沿着炕邊敲了敲煙槍,似還帶着怒意道:“就是有人陪着你也是個姑娘家!這樣的事兒咋都輪不到你來出頭!”

珊瑚趕緊點頭道是,道:“往後再不會了!再有人陪着我也不敢了!”又拿起桌上剛才放下的借條,打開了将早上的事兒大致跟珊瑚爹說了一番,當然是将有關那菜刀的事兒給略了去,又将杜俊笙說看到珊瑚爹是喝醉了酒才讓賴麻子抓着摁了手印的事給說了一遍,聽得珊瑚爹的臉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的,直罵那賴麻子居然找了那麽張假借條來坑騙自己,氣的他當場發誓再也不沾酒了!

要他戒酒,珊瑚看着這事兒夠懸的!可看他那反應,珊瑚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說着做了一天活兒了,趕緊出去吃飯,外頭娘和弟妹們可還等着。珊瑚爹被她這一說才點點頭,粗指摁了摁煙絲又敲了幾下煙杆,這才往院裏去了。

珊瑚娘見這父女倆好容易等到珊瑚爹出來吃飯,珊瑚爹雖臉色依然不佳,但是能出來吃飯也就是說沒事兒了,這頭半吊着的心才稍稍安了下來;而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鐵樹伸手抓起桌上放得有些發涼的番薯,就着皮就咬了下去。

珍珠雖不知道是什麽事,可是這是被珊瑚連累得連飯都沒法兒好好吃是擺明了的,頗有成見地瞟了她一眼,心想着要不是剛才在廚房先偷吃了點能扛到現在?這才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平常都不是無事的人,珊瑚一家吃飯向來快,坐下沒一會兒三口兩口便解決了,雙福娘過來時院裏就剩珊瑚娘兒倆,桌上的東西倒還放着,珊瑚娘拉着珊瑚的手問着剛才的事,見着雙福娘過來便招呼她進來,珊瑚叫了一聲便手腳麻利地将桌上的東西收拾了去廚房。

雙福娘今兒嗓子倒不大,跟珊瑚娘坐在院裏聊了會兒,便聽到珊瑚娘笑着說道:“那敢情好啊!”

“唉,我這不是…”雙福娘聲音依然不大,珊瑚卻低頭一笑,早上出門時見着雙福家門口的放了個纏了紅線的畚箕,剛才回來時見着雙福家門口的紅纏線,珊瑚倒是明了了的,綠翠還真是做事兒的人,這風潮才過去便上門來了。

珊瑚将盆裏幾個沒葷腥的碗簡單過了兩遍水便收拾起竈臺來。這竈臺只要是珍珠煮了飯,那就比收冬的曬谷場還要亂,珊瑚搖搖頭将削得滿竈臺的爛番薯掃進木盆,打算待會灑在種瓜那塊地上當肥料了。

正收拾着,腳上踢到地上散得都是的柴禾,珊瑚無奈,蹲下收拾了起來,竈口有塊半放着的柴頭塊,珊瑚伸手将它塞進竈坑,卻不料坑中火渣未盡,柴禾進去時挑起的柴火灰直撲手上,點點星火灼熱的感覺,而熊熊火燒,灼得渾身皮開肉綻的那一幕瞬間竟在眼前重現…珊瑚“啊”的驚叫一聲便急急退後,不料腳下散亂的柴禾絆腳一斜,整個人便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顧不得屁股上摔痛的感覺,珊瑚急急拍掉手上的柴禾灰,仔細檢查了好一會兒,珊瑚才重重地舒了口氣。剛才那瞬間,珊瑚幾乎有種回到前世受刑前的恐懼,害怕自己回來是個夢,害怕自己還會重走老路死于非命…這時手上溫度未褪,火灼的感覺真實得手背上點點刺痛,擡着手臂看了一陣,直到手上傳來一陣涼涼的濕意,珊瑚這才回過神來。

這時外頭雙財敞着嗓子大喊着:“珊瑚姐!那大塊頭醒了!你快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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