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杜俊笙遠遠便瞧見這開滿的一樹梨花下坐着珊瑚,本是跟着老爹出來看看自家租出去的地田壟水渠有沒有啥要整修的,正準備回去呢,沒想到竟還能再遇着珊瑚。剛才見着她跟撿來的那傻子正說着話,還挺高興的樣子,那笑容,惹得杜俊笙也跟着心頭歡喜了起來。

“怎麽?不記得我了?”見珊瑚沒有回頭,只定定地站在那裏,杜俊笙直接上前兩步,轉到了珊瑚面前。

珊瑚暗暗吞了口口水,沉着臉道:“不認識。”

杜俊笙一愣,随即又笑了起來,“是我唐突了,我家住在村尾,姓杜,你叫我俊笙罷!”

見杜俊笙如此正式地對着自己介紹,珊瑚心中竟有些悲戚,前世嫁過去的時候,杜俊笙正卧病不起,拜堂還是找了只公雞來頂替的,等到他醒來,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個眼神便再無多話。而今日,他卻這樣笑容滿面地對着自己說他叫他俊笙罷……

珊瑚臉色自然不好,微皺着眉瞥了他一眼便想走開,可杜俊笙這時又開口道:“我知道你叫珊瑚,你家的這塊地原還是我家的,是後來我爹給圈賣給你家,你看,這連着的左邊右邊,都是我家的地了。”

他什麽意思!珊瑚聞言,轉頭有些疑惑地盯着杜俊笙看了眼,随即又移開了視線。告訴她他姓杜住在村尾,現在又扯出她家的地原先是他家的……早卻是不知道,杜俊笙對自家的錢權倒是還帶着這樣驕傲?

見珊瑚雖不說話,卻好歹有點反應了,杜俊笙一笑,接着開口道:“你來種田啊?”

珊瑚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不來種田難道來打漁啊?

朝不遠處地裏的人瞟了一眼,杜俊笙又道:“你家撿的那傻子也來了?看着不會種田吧?”

珊瑚這時眉頭已經擠出道深痕,朝地裏望去,見着呆子拿鋤頭的樣子有些奇怪,雖也是前腿弓後腿蹬,可腰板直得,不似荷鋤似使槍了。

不想再跟杜俊笙在這裏莫名其妙地站着,珊瑚正邁開步子要走過去,只聽那邊又是“哐當”一聲,鐵面從鋤柄上滑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小半圈,最後踢着田埂才算停下來。

“哈哈哈……”杜俊笙忽然大笑了起來。

珊瑚不禁有些愣神,杜俊笙……從未這樣笑過吧?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杜俊笙從來連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竟還能這樣哈哈大笑?

杜俊笙也只哈哈兩聲,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容易緩了緩,才開口道:“人真真是不能違背了去做的!傻子始終比不過常人……”

“他不是傻子!”珊瑚忽然回頭,朝着杜俊笙大聲吼了起來,“他即便是傻子,那也好過那些人模狗樣自以為聰明的人,至少他知道誰對他好,知道要報恩,至少不會連一顆良心都讓狗給叼了去,生生地讓別人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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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俊笙霎時間呆在一處,睜大了一雙眼看着珊瑚透着不可思議,本就喘得有些急的氣息現在喘得更厲害了,還沒回過神來,珊瑚竟又朝着四周開口大叫道:“來人吶!救命啊!”

四周本耕種的人聽到叫喊聲,手頭的夥計都沒放下就急急地圍沖了過來,本就拎着兩截鋤頭往回走的呆子更是幾個大跨步,箭似的沖到珊瑚面前,一把将她護在身後,其動作行雲流水堪稱一絕!

“這這……這……”杜俊笙看着手握鋤頭鏟子扁擔的村民從四處沖了上來,腳上本就有些有些打顫兒了,而前頭壯碩高大的呆子,臉上的不怒自威更是讓杜俊笙猛地軟了腳,只是還來不及摔倒,便被呆子伸手一抓,将他的衣領一把扯了起來!

“你要作甚?”呆子一字一頓地,低沉的嗓音啓唇吐出,一雙墨眸古井不波,暗湧深沉,無形的壓迫力生生地将杜俊笙鎮得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杜俊笙自小身虛體弱,在家被人捧着端着,連出門都甚少,何曾未被人這樣待過?以致杜俊笙此時臉色泛白,早沒了方才跟珊瑚說話時因歡欣帶來的頰紅,唇上的那點血色也褪得幹淨,抖了半天,到呆子耗得沒了耐心,蹙眉又将他領口拽緊了點,才深喘了口氣哆嗦着嗓子道:“這……這是誤會……”杜俊笙有些不解,明明自己只是過來打個招呼寒暄幾句而已,怎的珊瑚會忽然叫起救來?

“嗯?”呆子将信将疑,眼睛往身後的珊瑚瞟了瞟,手上抓着的力道卻半分未減。

四周的村民本也來勢洶洶,見着這狀況,有認出杜俊笙的開口道了句:“這不是杜老叔家的俊笙嘛!”

也不怪其他人沒認出來,杜俊笙常年養病在家,小時候也曾跟着村裏的小孩玩鬧,只是後來身子越發不好了起來,也就更少出門了,前幾年為了治病還搬到縣城裏去住了,這麽算下來,能認得杜俊笙的人便更少了。

而剛才開口的,是見天兒往杜家跑的謝老三,村裏出了名的勢利眼,本想借着這機會幫幫杜俊笙的,走近了想勸勸呆子,可就被呆子瞪了一眼,便縮了大半個身子回去了。

這一片的地有大半是杜家的,村民們租耕着他家的地,也不好多說,只問着珊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珊瑚剛才也只是怒極了,才想着好好落落他這總覺得高人一等的心,這時候見村民的反應,也知道不能照胡了說,只好随意掰扯了個借口,只道是:“剛才見着他身後有條大花蛇,吓了一跳才叫起來的。”說罷還指了指杜俊笙。

“那蛇呢?”

“我一叫,它就跑了,這麽多人跑過來,興許也吓得跑遠了。”珊瑚拍了拍自己胸口,一副幸甚至哉的模樣,見呆子還扯着杜俊笙,伸手将呆子的手臂攔了下來,“本來就想叫呆子的,沒想到耽誤大家夥兒功夫了,都是我不好。”

村民聞言倒是都松了口氣,只道是人沒事兒就好,安慰兩句也就要散了。

呆子瞥了眼珊瑚,還是一臉的委屈愧疚,呆子看了眼還驚魂未定的杜俊笙,大掌拍了拍珊瑚的背,“沒事了,走罷。”說着便推着珊瑚往人群外頭走了。

衆人見狀,也都各自回地裏幹活兒去了,剩下個謝老三,屁颠颠地往杜俊笙身邊靠了去,安慰道:“都是那笨丫頭不懂事兒,可吓着你了!”

杜俊笙還軟着腳,半靠在身後的樹上支撐着,聞言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她我就被蛇咬了。”

謝老三一愣,見着他一雙眼睛緊緊跟着已經走遠的一高大一嬌小的身影,連忙點頭稱是。

現在已是二月,冬時海面上結的薄冰早就消融殆盡,春潮漲起時,漁民們便紛紛補網修船,打算着下海大撈,養了一冬的海貨,此時定是脂厚肉肥,撈起來拿到鎮上去,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珊瑚爹深谙此理,若是能在這時候存下點積蓄,興許到年底便能将姑娘們的嫁妝給辦回來了!這麽想着,珊瑚爹便開始物色木頭和造船人了。

附近這十裏八村的,造船造的最好的莫過于住在村東頭的老溜子,心細手巧,做出來的船又結實輕巧又漂亮,最主要是下了水速度還比別人家的快,用得忘了年頭都沒見壞的……只是老溜子這幾年也少做了,身子骨不行,這門手藝也沒人接手,唯有的一兒子也在縣衙當差着,聽說年後就要帶他上縣城裏享福去了。再加上翠蘭這事兒……畢竟那是她娘家表親,即使走得不算近,可這也沒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珊瑚爹思忖着,要不是這事兒,興許還能厚着臉皮,讓他做完了這條船再去縣衙,可現在……左思右想,村裏能做條好船的,可就剩下不多人了,要說靠譜,還得算鐵匠百會了。這人祖上不是楊沙村的,是跟着母親改嫁才到的楊沙村。他娘嫁的就是老根叔,村裏有名的老好人,啥手藝都會,更重要是手藝好還樂得幫別人,就是三十好幾了還沒娶媳婦兒,百會娘這一嫁過來還帶了個兒子,他也拿着當自己的親兒子疼,手藝更是傾囊傳授。本百會不叫百會,不知是叫什麽鐵錘還是榔頭的,只是他啥都會,也不知誰起的頭,叫了百會,百會百會,百樣都會嘛,村裏人叫習慣了,便就一直這麽叫着,本名倒是沒人記得了。十幾歲老根叔就給張羅着娶了個隔壁村子的姑娘當媳婦兒,可還沒兩年就得病死了,現在倒是孤家寡人的也沒再娶,雙福娘老說他這是連看媳婦兒的時間都跟省下,淨給村裏人辦事兒了。

這麽一想,珊瑚爹便定了主意了,吸了口煙往外屋走,見着珊瑚娘在院裏喂雞,開口招呼道:“你給我整二十個雞蛋放着,待會兒我出去。”說着便要轉身回屋。

“你要那麽多雞蛋幹啥?家裏哪兒來的能有那麽多?”珊瑚娘看着地上懶懶的啄着糠皮的兩只雞,就這兩只雞,要生幾天才能生二十個出來?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找那麽多去?

珊瑚爹一皺眉,又吸了口煙,憋了會兒才吸了口氣兒将煙吐了出來,嘴裏有話欲說未說的,嘆口氣轉身回屋了。

見他進屋,珊瑚娘将手裏放了半滿糠皮的簸箕往院兒裏的矮桌上一扔,掃了掃藍布圍裙便匆匆往雙福家跑了。

夕陽薄暮,本就是美景,春日的白天開始長了起來,日頭落山拉得老長,遠遠地看着,跟舍不得走似的。珊瑚坐在路邊的樹下,時不時地朝前頭的小徑望去,見還是沒人來,低頭掃了掃落在身上的小片葉子,半扇似的,拿近了聞一聞,沒啥味道,珊瑚擡頭看看背上靠着的樹,一色兒的綠,樹葉看着繁茂,可興許是葉子太小,又有些看着一粒粒的不知道啥的隐在期間,顯得有些稀疏,透過樹冠還能看到片片被夕陽染紅的天。

村北珊瑚少來得很,除了要上山,家裏去地頭也不用從這兒過,這時天是開始晚下來,除了染得紅豔的天,連夕陽都隐進山的那頭了。

珊瑚坐在樹下,等得累了便雙手托腮,一雙眼直直地盯着下山的路瞧,心裏念叨着咋的這麽晚還不回來。

又等了好一陣兒,天都快暗了下來,珊瑚正想着該不該先回去,便瞧見遠遠的有個高大的人影,背後背着弓,腰上別着個箭筒,手裏還擒着大片黑影,瞧不清是什麽,大步穩當地朝着自己走了過來。

珊瑚連忙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伸長了手朝那邊揮動着,見他還是一樣的速度走過來,有些耐不住等地朝那人影奔了過去。

“你可回來!”珊瑚一上前,便伸手要幫忙拎東西。

呆子往後閃了閃,左手褪下背上的弓,拿給珊瑚拎着,簡單問:“你怎的來了?”

“天兒都黑了,邊走邊說罷。”說着接過東西,擡腿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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