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兩天天晴,正好趕上地裏插秧子,珊瑚家裏地不多,三不五時還能偷點空出來溜達,晌午才過珊瑚便拎着個盛水的瓦罐,繞了大半個村子走到村口。
王氏正趕着鄰居的狗,拍着手跳着又唬又叫,吓得那狗遠遠地跑開了去。
“舅婆,”珊瑚見她矮瘦的身子一聳一聳着有些好笑,問:“這是咋了?”
王氏聞聲回過頭來,手上還不停拍着,“這崽子盯着我的雞好多天了,趁着我洗碗還想來偷咬!好在我看到了,家裏可就剩這三只雞來下蛋了,再被狗叼了那還能剩啊?”
見珊瑚笑,她也不折騰了,拉着珊瑚往屋裏走,還沒坐穩就開口道:“你上回說那事兒,就那莊家,還真是!就村口北面兒往了外這大片兒的,幾十畝地還真他家的!前兒還不知道這是有人家的,這荒山野嶺的……”王氏說着頓了頓,“你咋知道這事兒的?”
珊瑚點點頭,這麽說來自己的記憶還是沒錯的,當時杜家一畝三四兩銀的低價能買下這甩手的幾十畝田地,大約也是看着這荒山野嶺的不似富庶的肥田,加之莊家那時候匆匆忙忙地走,也着實是沒時間另找人家的,要是沒記錯,約摸是年底就該賣出了……珊瑚心思全擱那上頭算日子了,王氏則在旁叫了好幾聲,好歹才把珊瑚給叫回神兒來。
“你這孩子,想啥呢?”王氏一張皺皺巴巴的臉靠近了眼前,珊瑚都能見着那褶皺上細細密密的紋路。
一笑,道:“不就是荷花姐,就老李叔家的,前兒嫁的那家人不久是住在縣城邊兒上的?我也就是聽她說說……”
王氏搖搖頭,嘆息道:“荷花也是命不好,長得那麽水靈兒,又是個勤快人,不就是嫁過去那家的老太婆看着她不順眼麽,偏偏還生了個女娃……前兒我見着她,都瘦成啥樣兒了?她那爹娘也就那麽個閨女兒,這不操心麽?”
王氏還絮絮叨叨着,珊瑚心中卻開始盤算起來,三十幾畝地,就算是三四兩一畝,那少說也要百兩銀子了……秀眉微蹙,耳旁王氏的話跟過耳風似的,半句沒聽進去。
見珊瑚低頭沉默着,王氏接着道:“你爺爺當初也是,怎的就鬼迷心竅了,還把那多屋子田地給了那家,這不明擺着有事兒麽!你娘從嫁進門,可是啥粗活兒重活兒全包了,你奶奶病了那麽多年也全是你娘伺候的,臨走還念叨着,才把老屋留給你,那時候也還沒鐵樹,不然就該給鐵樹了……老洪頭也是缺了德了,幹出這麽不要臉的事兒,要不是你奶奶,我看那老屋也沒你啥事兒!”
珊瑚聽到這個,倒是來了興致,前兒說着這事兒呢,也沒人肯跟她說,這會子村子裏人人也都偷着說,知道翠蘭跟老洪頭有那麽點事兒,只是具體是啥也沒人知道,珊瑚娘那裏還懊惱着自己口不擇言,把這事兒都給說出來了,家醜不可外揚,這種醜事兒卻是連家裏孩子都是不能給瞎說的。
“那會兒我倒是聽我娘說了點兒,現在西邊兒那片兒,二三十畝,全是我爺爺的,還有我二叔那兩間屋子……舅婆,那個二嬸跟我爺爺那事兒……是真的?”珊瑚放輕了聲音,小心翼翼。
王氏忽然拔高了聲調,極認真着道:“那肯定是真事兒啊!不然你覺着誰能把東西全給一兒子了,伺候了大半輩子的老大還半點兒沒撈着?再說那會兒可是我親眼……”
說到這裏,王氏忽然戛然而止,看着珊瑚此時還略顯稚嫩的臉,咽了口唾沫,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人都走了,現在說啥都沒用,”接着話鋒一轉,“咱村兒裏,現在也就數姓杜的那家地多了,就你家那片兒,還是那時候你爺爺為了堵住你爹的嘴,說啥都沒剩給他,從那家給買下來的,你要租田,幹啥不找他家租?這荒山野嶺,你租了也沒法兒種啊!”
珊瑚知道她也不想再多講那事兒了,倒也沒強問,只是聽到她說起杜家,也沒開口,只點了點頭,若不是不想再跟他們那家人再有瓜葛,她也不用費這麽老大勁兒想其他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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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見她臉色不好,只搖頭嘆氣,拉過珊瑚的手道:“也真是苦了你……就你那老實巴交的爹,你娘也不是會來事兒的,守着家裏那麽點兒地……诶,你爹說要再造條船那事兒,現在咋樣了?”
說到這個,珊瑚倒是忍不住哼笑了出來,一臉的無奈道:“前兒讓呆子把東西放你這兒不就是怕他拿了東西要上百會哥那兒去麽?他倒好,一急就幹脆上老根叔那兒說去了,想着往後掙了錢再還。”
“啥?”王氏顯然沒想到,又是驚奇又是好笑着,“那根兒咋說了?”
“他還能咋說,就把前兩天咱找他的事兒給說出來了呗,我爹氣得回來就找我娘撒氣兒,到現在都不理我們娘兒倆!”
“沒啥事兒吧?”王氏倒是一驚,珊瑚爹那脾氣可是臭得人盡皆知的,可別動手了,珊瑚娘兒倆再能幹活兒也就是兩個女人,哪兒打得過他!
珊瑚搖着頭,其實那天回來他是想找珊瑚好好給他個解釋的,誰知道他那一臉的兇神惡煞倒是驚動了呆子那尊大神,擋着他要落在珊瑚身上的笤帚,倆眼睛睜得跟銅鈴兒似的,珊瑚爹看着那糙漢子,争是争不過他的,最要緊是平時看着呆子也沒啥,就是一有事兒,呆子那模樣總能瘆得他不敢開口。這就越氣了,直接把氣兒撒在珊瑚娘身上,打倒是沒打,就是大罵特罵,家裏的東西能摔的不能摔的全給摔了個遍,昨晚吃飯還找不齊碗,上雙福家借去了,這兩天倒是好,她爹是誰都不理睬了,除了下地不得不出門外,整日叼着個煙槍悶在屋裏。
王氏還想追問,珊瑚只笑笑說沒事兒,算着也出來挺長時間了,拎起瓦罐到王氏廚房裏裝好了水,便又回地頭去了。
大概是歇息夠了,一家人都下了地,不大的一塊地這會兒也幾乎快插完秧苗了,見珊瑚回來,珊瑚娘手按着腰直起身子來,汗巾子粗粗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接過珊瑚端過來的一碗水,随意喝了口,便讓呆子跟珊瑚上山尋點野菜野果。
“就剩這麽點兒手尾活兒,我來就成了。”珊瑚娘說話時壓着個嗓子,對着珊瑚擠了擠眼,讓她別去理會一旁還一副氣鼓鼓着的珊瑚爹,雖是明着不敢反抗,暗地裏還能白受欺壓?
珊瑚看了她娘一眼,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跟珊瑚爹解釋,低頭轉身,跟在呆子身後往村北走了。
珊瑚爹要讨海,本身是沒錯的,幹了一輩子的活兒,一家人不都是靠着這個撐起來的麽?珊瑚娘好糊弄,單說上回沉了船那事兒,就已經把她吓得不輕,能有地裏的活兒做,怎麽都是比拿命去搏要好得多,這才把珊瑚娘拉到自己這邊兒來。可對着珊瑚爹,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讓他信服,珊瑚心裏也着急,難不成能跟他說自己是死過一回,後事皆知?就算是說了,誰信呢?
珊瑚知道,珊瑚爹不肯放棄下海,家裏的地也是個原因,本身珊瑚爺爺給她家留下的地就這麽點兒,只靠着那點兒地是養不活家裏這麽多張嘴的,娘兒倆這才跟雙福娘打聽着,能不能有哪家的地租出來的。防着到時候要跟杜家租地,珊瑚還找了舅婆問那戶住在縣城的莊家的事兒,卻沒想到竟是村口的那大片荒地……沒開墾的地,不是自家的,誰願意給租下來?
想着卻是有些煩躁,一擡頭,前頭挺直腰背腳下生風的男人竟一直自顧自地走着,半句話也不跟自己說,嘆了口氣,小跑着追了上去。
“呆子!”珊瑚跟在一旁,腳下依然小跑着,見呆子不理會,便又側着身子,叫了好幾聲。
呆子生氣了,珊瑚知道。
從前兩日洗衣裳那事兒開始,呆子就在怄氣了,本來呆子就不太樂意跟人說話,旁的人倒是沒看出什麽來,面兒上是一樣,該做啥還做啥,但是珊瑚知道,他就是不理珊瑚了。以前說幾句話好歹還能聽到點兒回應,現在是說啥他都不理會了,前兒珊瑚爹要打珊瑚,他倒是擋了下來,珊瑚以為就這麽該就好了,誰知道他擋完了該不理會還是不理會,這下珊瑚可就急了。
眼前這麽讨好着,呆子依然是風雨不動,連個眼角都沒給珊瑚,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珊瑚卻半點不放棄,伸長了脖子半是跑半是跳着叫他。
這時已經入了山林,腳下木樁石塊遍地,一個不小心踩着扭着是常有的,珊瑚這麽蹦着,饒是再熟悉路況也難保不會踩到,何況珊瑚不常上山。
猛地不知踩了個什麽帶尖頭的東西,薄薄的鞋底根本耐受不住直被穿了過去,珊瑚被刺得腳下一痛,整個軟了下去!呆子反應極快,長臂一撈便将珊瑚整個挂在自己手上,有驚無險。
珊瑚睜大了眼手捂住胸口,吓得不敢吸氣,身子緊緊貼着身前結實的一堵肉壁,生怕再次摔倒。
春衫輕薄,呆子手上挂着的細腰柔若無骨,堪稱盈盈,手不自覺的收緊,緊貼在胸口的身子可察凹凸,領口處淺淺的呼吸若有似無地掃過脖頸……頓時只覺渾身血液朝着一上一下狂湧而去,本這兩日曬得有些黑的臉紅起來,像極了一只煮熟的大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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