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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伯君見珊瑚這反應,反倒是覺得有些稀奇,只笑着道:“我臉上長了什麽吓人東西麽?”
珊瑚聞言不單不覺得好笑,反倒是覺着背後寒霜刺骨,那聲音幽幽地聽得她心驚,臉上的紅瞬地白了下來,身子竟還有些抖。
珊瑚娘看出些尴尬,趕緊開口解釋道:“我這姑娘少出門,臉皮子薄,見着人都不會說話了。”
趙伯君眉頭一挑,想起前些時候被逮到的賴麻子,那樣的無賴她都能拿着刀追着跑,這也叫臉皮子薄?
只是想歸想,趙伯君臉上依舊挂着笑,只道是“跟我走罷”便轉身走了。
珊瑚站在原地還有些不知所措,珊瑚娘擺擺手讓她趕緊跟上去,珊瑚心中疑惑卻還是跟了上去,什麽呀不清不楚地就跟着他走?
低眉順眼地走了好一陣,才發現這是忘裏長家走,開口想問問,可是看看前頭那人……雖是身長背挺,容貌儒雅,可珊瑚卻是始終不敢跟他說話,只好默默地跟在身後,心裏依舊直打鼓。
早知道就跟呆子一起回家去了……
到時,裏長正幫着李氏擇菜,坐在門口哼着小曲兒,便擇菜還便拿着煙槍抽着煙,用力地吸溜一口然後把煙槍放在門檻上橫靠着,空出手來,将綠嫩的油菜莖葉分開,放在一旁的木盆裏。
“朝叔。”
聽到聲音,裏長擡起頭來,嘴裏的一口濃煙正好一股腦湧了出來,蓋住頭面,花白的頭發倒像是被煙熏白了似的。
“伯君啊,”裏長好容易從煙裏霧裏走了出來,看清來人先是叫了一聲,接着道:“契子我給立好了,你來看看沒啥不對給簽上就成了。”
趙伯君點頭,轉頭看了眼珊瑚,示意她一塊進門去,自己便大步跨進裏長屋裏了。
拿起裏長遞過來的契條,趙伯君上下浏覽了一番,拿起桌上的筆,在桌上簡陋的硯臺上輕沾一番,往紙上姿态優雅地寫下自己的大名,拿起紙張在半空中略揚了揚,又放回桌上,指了指桌上的紅泥,又指了指紙上的一處,道:“在這兒摁個指印罷。”
珊瑚皺巴着眉,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啥都不明白,怎的就要她蓋手印?
“這是啥?”條子這種東西,從賴麻子那事兒過後珊瑚算是吓怕了,輕易不敢亂摁手指,眼前雖是趙伯君,珊瑚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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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伯君聞言看了她一眼,從方才就一直緊蹙着雙眉,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這會子還問這問題,趙伯君不禁有些不滿。
裏長見着這架勢,趕緊打哈哈道:“這事兒是伯君願意給擔保了,你還怕啥?趕緊地別磨蹭了,手印蓋上去就成了……”說着還将紅泥拿到了珊瑚手邊,可見珊瑚油鹽不進的樣子,接着開口道:“這可是好事兒!叔公還會害你不成?”
珊瑚更是疑惑地看了裏長一眼,緊皺的眉頭始終放不開來,哪知後頭的李氏竟忽然竄了出來,抓着珊瑚的手随便一染紅泥就直接蓋在了紙上,嘴裏還不停地說道:“你這傻姑娘,摁個田租而已費那大勁兒做啥,你看這不就好了!”
珊瑚驚奇地睜大着眼,這這這……這也叫蓋手印?!
“什麽田租?租的誰家的?”珊瑚一把抓起那張蓋了自己家手印的契子,放開了嗓子尖聲叫喊了起來。
這一叫倒是把在場的人都跟驚住了,不就是簽張契子麽,咋的成這樣兒了?
“前兒你不是還打聽着誰家有地要租出去麽?咋的這又……”李氏更是不解,前兩天不還問着自己呢麽?現在地有了……珊瑚鬧的這又是哪一出?
“……”珊瑚這時卻是有些無法言語了。本自己就被對趙伯君的印象吓得不輕,這時候又忽然跳出張契子來,還是被強按下的,心裏怎麽都不得勁兒,老覺着自己又要被賣了。
“這是誰的地?”沉默了一陣,珊瑚稍稍平靜下來,盯着趙伯君問了出來。
趙伯君看了她一眼,“杜家的。”
“杜家?”珊瑚心中猛地又是警惕了起來,睜大着眼問:“我們家什麽時候跟杜家要地租了?”何況杜家的地不是都有人在種作麽?怎的會忽然多出地來了?
“是俊笙!”在一旁的李氏倒是饒有興致,一說起來就怕被別人搶了話去說,趕緊解釋道:“俊笙去你家地裏說要把地租給你,還讓伯君給做的擔保,不怕別人要再搶了你的地去租了!”
“杜俊笙……”珊瑚心中卻是一陣翻湧,喃喃地念了一遍。
“對啊!俊笙也十七了,連房媳婦兒都沒有……”
珊瑚聽得一個激靈,忽然抓着李氏的手問:“杜俊笙呢?”
李氏本還念念叨叨着,被她這一抓吓到了,慢一下反應過來才答道:“剛走……還沒到家呢吧……”
珊瑚話沒聽完,手裏緊抓着那張紙,直直地往門外奔去了,裏長看得皺了眉頭,數落着李氏道:“你按她幹啥?這倒好,好心辦了壞事了!”
李氏也委屈,一張老臉委屈得全是褶子,“這不是俊笙讓我幫着點兒,我想着能促成也是好事兒,就老洪那家底兒,能有個有錢的親家也是好的……這丫頭平時也挺憨實的,咋地忽然這樣兒啊……”
趙伯君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本杜家和他家就有那麽點姻親關系,杜俊笙找了他做擔保,還以為是杜家要跟哪家人租房租地,他也不好拒絕,只是想着這樣的事兒不是杜老頭兒自己來就有些稀奇了。自知道是要幫人到他家租地,趙伯君可就更稀奇了,可照着李氏這麽說起來,趙伯君可就都明白了,原來是打着租地的旗子,讓人姑娘乖乖走下套啊!可看這姑娘的樣子,卻不像是好糊弄的……
啧,不簡單。
話說這頭,珊瑚可是拼了吃奶的勁兒往村北跑,生怕杜俊笙進了杜家門,那她可就真沒地兒找人去了,才到榕樹下,就聽到後頭有人叫了聲“跑那麽快幹啥”,回頭一看,杜俊笙正在百會的鐵鋪前站着。
珊瑚跟百會是熟的,老根子和珊瑚爹兩人關系好,兩家孩子也就自然走得近,百會年紀大些,對珊瑚來說有種如兄似父的感覺,這會子是見着珊瑚風風火火地跑着,才叫住了她,沒想到竟是幫了珊瑚一把。
“你,”珊瑚氣喘籲籲的走了過來,伸手指着杜俊笙,“你跟我過來!”說完又往前頭走去。
杜俊笙心知珊瑚會來找他,只是沒想到這麽快,還是這樣的态度……
跟百會說了句“那就勞煩你了”,杜俊笙整整衣襟理理袖子,跟在珊瑚身後往榕樹後頭走了去。
“這……”百會看得不明所以,可是想着珊瑚平日裏的為人,百會一笑,搖搖頭走回火爐邊,風箱拉得爐膛內火苗直蹿。
珊瑚想找處沒人的地方,一路走一路左顧右盼,她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在跟杜俊笙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跟他是什麽關系……
後頭杜俊笙倒是顯得悠哉多了,雖說身子弱了些,但好歹是個男人,長腿一邁,抵珊瑚走兩步了,于是在後頭優哉游哉地走着,心想着這丫頭要做些什麽?看她剛才來勢洶洶的樣子,也不像是要跟自己說些什麽體己話的,不過這樣不是比那些柔弱無能的女人好多了麽?杜俊笙驀地想起自己的母親,軟弱無為,連自己也護不得,最後連被人算計了卿卿性命,都不知暗算者何許人,要不是當家夫人多年不育,把他當做親生子來養育,想必自己也早該命喪黃泉了!
擡眼看前頭走得匆忙的女人,這樣潑辣厲害的,又有什麽不好?府裏的崔姨娘,不是将自己照顧得很好麽?若不是瞧上她那性子,自己又怎會冒天下之大不為,與她做出那般事情……這麽說來,這珊瑚……現在是想要做什麽?杜俊笙心中提出許多設想,是要欲拒還迎地假意推脫,還是要向他多要點什麽東西……
珊瑚這時忽然收住腳步,左右觀望一番,這才回過頭來,見着杜俊笙就在幾米開外,不禁眉頭直皺。
杜俊笙瞟了眼四周,這都已經是野郊了,四處荒草的,這是要做什麽得到這種地方來?
“你啥意思?”未等杜俊笙開口,珊瑚便已經忍不住,從袖兜裏掏出紙張往面前一甩,道:“這東西咋回事兒?”
杜俊笙不答反笑,薄唇高揚,這是珊瑚前世極少見到的光景,那時還覺着珍惜備至,可如今看來,卻是止不住的厭惡和嘲諷,這是在笑話自己麽?珊瑚心中怒火大振,幾乎是吼叫出聲:“你別以為自己有點銀錢有點地就能想幹啥幹啥,人在做天在看,你這樣的心腸是不得善終的!會遭報應的!”
對于珊瑚這時忽然的暴跳如雷,杜俊笙卻是沒有預想到的。
“你在說什麽?”杜俊笙确實覺得不明所以,明明自己好心給了她塊租地,怎的還要遭報應?說來也巧,前幾日跟着老爹收着地租,路過裏長家門口時正趕上李氏煎着魚,那香氣愣是把好吃的杜老頭勾引了去,李氏聽到這父子倆收着地租,也就順口幫珊瑚問了句,杜俊笙就這麽上心了。本家裏确實已經沒有閑田了,杜俊笙正想着要不把哪家欠了租的給退了,空下來給珊瑚,就聽到崔春英說着手裏還有四畝五分地,想要留着租給當時在縣城做活兒時挺照顧她的吳全,杜俊笙也不知道什麽有全無全,二話沒說将那地契就拿了過來,說是自己有用處,崔春英沒法子,也就讓着他去了。杜俊笙不明白,珊瑚不是想要租地麽?那他給了她租地了,怎的會是要遭報應了?
“你跟嬸婆說啥了?什麽娶媳婦兒?什麽還找了趙四爺作擔保?你這安得什麽心啊你?成心不讓我好過呢是吧?我到底得罪你啥了你這樣?”
杜俊笙見珊瑚是真的氣急了,雙目發紅,話說得都有些哽咽,一副咬碎銀牙的模樣看着竟有些心疼,只趕緊安慰道:“我也沒說什麽,只是嬸婆替我着急,才說了那樣的話,我知道女兒家名聲重要,怎的可能亂說!”杜俊笙直覺得珊瑚是為了自己對她有那麽點意思的事兒惱火,畢竟姑娘家的,總是多在意這些東西,那天自己确實也沒說什麽,只是剛才去裏長家的時候李氏有些好奇地問起,自己這才似是而非順水推舟地說了幾句,自然話裏話外也包涵着要讓李氏幫忙說着點的意思,也不知道李氏是怎麽說的,竟惹得這姑娘生了這麽大的氣,杜俊笙這時也不好承認,只得耐心解釋,安慰了幾句又道:“趙四爺那兒,我是怕往後有人要拿地租逼你還地,有了這東西你不就能安點兒心?四爺在咱楊沙村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的面子人家不能不給……”
珊瑚聞言,一雙大眼歇着瞪了上去,“你給我地做啥?我又不要你的地!”
杜俊笙被她一眼瞪得,直覺得渾身都酥了一半,珊瑚的追問只當是姑娘撒嬌耍脾氣,于是好着性子解釋道:“你不是要租地麽?現在村兒裏能租的地實在不多了,要麽你願意去租你那二叔二嬸兒的地?”珊瑚聞言又瞪了一眼,杜俊笙倒是樂了,只道:“我是想着,既然你要,我又有,你要是租了我的地,我能拿地租,你能有地種田,那豈不是兩全其美?再說我家裏最近才空出的這幾畝地,要多了也沒有。”
珊瑚聽得依然是眉頭緊皺,自己這時候卻是是需要地的,珊瑚爹這兩天老折騰着,老要看着他不要一個不留神直接到外頭找人造船去,眼前确實是有地,可這是杜家的……本就不想跟杜家再有什麽瓜葛,可這偏偏就這麽糾纏上了,珊瑚心裏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咽了口口水,珊瑚開口道:“不用,我自己能找,用不着你家的。”
“難道你真的就打算讓你爹再找人打船出海?我可還聽說你爹年前還半夜出海,差點回不來……這你可最知道的了!你真就忍心讓你爹這麽大年紀還下海?”
“我……”珊瑚被他這一句話壓得徹底回應不了,她忍心?她不就是忍不下心來才這麽費勁費力地找地租的呢麽?自己能重生已是不易,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轍!
杜俊笙見她動搖,心想李氏說的還真是沒錯,這丫頭是個孝女,拿出珊瑚爹來鎮壓,還怕她不接受?
這時候就要趁熱打鐵,杜俊笙深谙此道,繼續開口道:“我看你娘也不容易,就你家那點地,還要分開來種那麽多東西,打理起來多不容易,水時日時都不一樣的,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要是有你爹幫着,地裏的東西再分片兒種,怎麽樣都比現在好啊!”
珊瑚這回沒開口了,緊緊攥着拳頭,指甲淺淺陷進肉裏。這事兒她聽娘提起過,地不多,家裏那麽多張嘴,光種一樣是不夠的,可地裏種的東西又不一樣,打理起來着實不容易……
“現在契子都簽好了,你就幹脆安下心來,趁着這幾日天兒好趕緊下苗吧!再磨蹭可就夏天了!”
珊瑚低着頭又是沉默了一陣,緊攥的拳頭松了松,終是開口問道:“你這地租,要我多少錢?”
杜俊笙一聽這意思,強忍住心裏想敲鑼打鼓的那股子歡喜勁兒,只淡淡道:“契子上寫了,四畝地,一年五兩銀。”
珊瑚看了他一眼,租地這事兒雖然以前沒做過,可在杜家呆了那麽多年,這點子事情還是聽說過的,四畝地,這樣的錢銀該是很一般的地了。
“要是現在沒有,等年底了有收成再給我也成。”杜俊笙怕珊瑚變卦,趕緊又補上這一句。
珊瑚斂目,眼光暗暗閃了閃,道:“那地……在哪兒?”
杜俊笙呵呵一笑,朗聲道:“我帶你去!”
穿了大半個村子,珊瑚一直往後頭躲,偏杜俊笙見着人就打招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倆走在一起似的,好容易到了田間,才發現這四畝五分田竟就在自家那小片地的附近,更重要的是,這田,可是村裏算是很不錯的肥沃地了!
“你就不怕吃虧?”珊瑚移開盯了好久的那幾畝好田,側首問他。
杜俊笙一笑,“不吃虧。”
珊瑚收回目光,冷哼了一聲,“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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