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時節不待人,已是二月中旬,得了地的珊瑚一家廢話不多說,寬敞敞的四畝地,借了牛翻了土,大片兒大片兒的谷子菜就這麽種了下去。許是有了這地的緣故,許是老根兒将珊瑚的憂慮說了一通,珊瑚爹再也沒提要造船下海的事兒,做起活兒來也是手腳并用,幹勁兒十足,不怕不懂地該咋種,這不還有雙福這一大家子人在呢麽?個個兒是好手,哪點兒不知道的招呼一聲,雙福都能放下手頭的活兒過來幫忙,今兒才過晌午,雙福就來幫忙了。
天兒雖然還不熱,可勞作了一上午了,雙福依然是汗流浃背。珊瑚拿了碗水遞了條巾子,雙福一口喝了水,拿着巾子擦汗時聽珊瑚講早上呆子把裝牛身上的犁給戴反了,牛一走出去不但沒松土還差點弄壞了木犁,聽得雙福哈哈直笑。
遠遠的梨花樹下,呆子坐在樹下眉頭微皺,搭在膝上的一只大手指縫裏沾了些新泥,濕潤潤的粘性還很大,旁邊的地上,新草帶着整片的土一塊兒被人扯出來,翻在地上像是被牛啃過似的。呆子側首靠在樹幹上,眼之所及是參差不齊的一路梨花樹,褐色的枝幹白色的花,不遠處的一襲桃紅顯得格外顯眼。
珊瑚走回來放碗,見着呆子靠在樹下閉目養神,怡然的模樣讓珊瑚忍不住打趣起來。
“人雙福哥都來給咱幫忙了,你倒好,靠在這兒舒坦呢?”
呆子眼都沒睜,珊瑚以為他不想理會自己,放下碗正打算走開,卻聽到呆子開口道:“縱是親兄,也不過如此吧?”
珊瑚回頭,見呆子依然閉目悠然,眉頭一蹙。呆子這話,若是旁人說出來,珊瑚只當是誇獎雙福這麽個如兄的鄰裏,可這是呆子!他能誇人?珊瑚可不信,這話說的,雙福既不是親兄又做到如斯地步,聽不出呆子話裏的諷刺,那珊瑚就算白認識呆子這麽久了!
正想開口反駁些什麽,卻忽然看到雙福弓着腰翻土,最怕大中午下地的珍珠正在旁圍着他東問西問,興趣盎然的模樣,想起這幾日紅串冷冰冰的模樣,這珍珠……難道還沒死心?!
下晌的時候,珊瑚拿了個大碗,将之前燒得噴香的野豬肉滿滿地盛了一碗,連湯帶肉的,下了田回來能吃上一口那可是莫大的滿足!
拿着那一大碗走出院兒裏,鐵樹忽然從一旁竄了出來,抱着珊瑚的腿磨磨蹭蹭,珊瑚笑着拍拍他的頭,姐弟倆繞了個門去了雙福家。
紅串兒正在廚房做着飯,見着珊瑚笑吟吟地叫着她,“嗯”了一聲,有些勉強。
“紅串兒姐,今兒這肉炖的還不錯,拿點兒來你們也嘗嘗。”珊瑚放下碗,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鐵樹站在一旁,小腦袋左扭右扭地,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就直往外奔去了,珊瑚也不去管他,回頭跟紅串說話。
“老是吃你們東西,我們也不好意思,往後別拿來了,留着自己吃吧。”紅串兒說這話時頭也不回,手上動作不停,篤篤篤的刀碰砧板聲淩厲迅速,聽在耳裏不知怎的竟有種發洩的意味。
珊瑚心中了然,卻也不覺得尴尬,只笑開口道:“紅串兒姐,這東西可不是拿給你吃的,你推脫了我也不會拿回去的!”紅串兒聞言砧上菜刀一滞,回過頭來還未發作便聽着珊瑚接着道:“我可是知道的,你現在可不止一人兒了,肚裏還懷着我小外甥呢!雙福哥是我哥,姑姑疼外甥,紅串兒姐你可是不能阻撓的!哎呀你瞧我,這麽多年叫習慣了,早該改口叫嫂子的,都是我這小姑子不稱職,嫂子你可千萬別怪我啊!”
紅串兒倒是一頓,心中那點兒郁結聽到這兩聲嫂子後竟是一掃而空,神清氣爽了起來,只開口道:“你這丫頭片兒說啥呢!啥怪不怪的,這不都這麽叫着嗎?咋的忽然就說起這個了?”
“以前那是我不懂,今兒見着四嬷嬷才說起來的,我七歲那年嬸子就說了給我契了父母,那雙福哥可就是我哥啊!我哥的媳婦兒,不管以前咱多熟多親近,那現在都是我嫂子,說啥都不能再跟以前那麽叫了,給人聽見肯定說是不懂事!何況嫂子你現在又有了我哥的娃兒,再不改口,往後我外甥生下來不叫我姑姑可咋辦?”珊瑚看是打趣兒看是認真地說了這番話,末了還癟着嘴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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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串兒見她的模樣倒是笑了起來,從砧板上拿下切了大半的黃瓜遞給珊瑚,珊瑚也不推,接過來就咬了一口,脆脆的,清爽沁心。
“傻姑娘,啥叫不叫的,孩子都還沒生下來,你想那麽遠做啥?”紅串兒兩頰微紅,不算白皙的臉上羞澀之色明顯可見。
珊瑚咬一口黃瓜,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反駁道:“我可是你小姑子,咱說好了,往後可照着規矩叫,再叫傻姑娘丫頭片子啥的我可不樂意了!”
紅串兒“撲哧”一聲笑,只點頭也再不說什麽,珊瑚拿着黃瓜又啃了幾口,聽到外頭雙財和鐵樹叫鬧得厲害,把黃瓜往桌上一拍,“嫂子,我得去治治這倆小子,天天扯褲子也不是個事兒了!”
紅串兒見着珊瑚走出去,低頭眨眨眼,轉身過去将珊瑚拍在桌上的黃瓜拿了過來,擡眼見窗外珊瑚正拉着雙財和鐵樹教訓,低頭将手裏的黃瓜放在砧板上,切了珊瑚咬過的口子,菜刀起落把剩下的那截黃瓜也切了,跟前頭切好的那堆放在一起。
這段兒插了秧,地裏的事就也沒那麽密集了,每日澆水除草除蟲,也不知道杜俊笙是不是有心的,給的那幾畝地全靠在水渠邊兒上,少了來來回回的擔水,倒是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四畝地不算多,又有珊瑚爹娘在,呆子這不怎麽會種地的,就顯得多餘了不少。與其在地裏幹看着,還不如背起弓箭繼續上山獵點東西來得實在。
這天地裏的活兒結束得早,珊瑚想起家裏還有珍珠在,這幾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先是總鬼鬼祟祟的老往外跑,後來又半步不肯走出門外,回了家那也是大眼瞪小眼,珊瑚有些郁卒,想了一下,幹脆往村北去了。
已是到了二月底,天兒越發長了,珊瑚坐在路邊的樹下,已是長得茂密的樹冠蓋住了珊瑚的大半身子,剛才過井邊的時候洗了把臉,身上還汗着,現在坐在樹下柔風陣陣,沒一會兒就把身上給吹幹了,惱人的汗味似乎也被吹走了。
呆子最近又不太搭理人了。
珊瑚心想着,雖是不搭理人,可他關心自己,珊瑚是知道的,就說前兩天手上被鋤頭不小心割開了個不大的口子,珊瑚自己都沒怎麽上心,呆子卻是出去了一下午,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幾棵草藥,捶爛了擠出汁來,貼在傷口上怎麽也不讓珊瑚拿下來。不過也是奇怪,第二天竟真的不痛不癢,結了層薄痂出來。
遠遠的就見着呆子走了過來,珊瑚腦瓜一閃,輕手輕腳地從兩旁的灌木後走了過去。
呆子似乎覺察到異樣,聽到一旁的矮木中悉悉索索的聲響,警惕地一回頭,見珊瑚穿着藍底白花衣裳,紅撲着兩頰,笑臉盈盈着站在身後。
呆子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回頭便又走了。明明是來講和的,他這樣子連話都不願意說,珊瑚哪裏肯!快跑兩步上去擋在呆子身前,抿唇看着他。
“做甚麽?”呆子冷冷地開口。
珊瑚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呆子為什麽生氣,珊瑚不知道,雖說心知現下的狀況暗潮洶湧,可明明看起來也還是風平浪靜,什麽事都沒有,那呆子在惱些什麽?
呆子見她不開口,轉身又要走,珊瑚一着急,趕忙伸手拽住他又猛地往回一收,沒将呆子拽回來,倒是自己差點跌倒,好大一個趔趄,手快地扶住呆子才堪堪站住。
呆子硬着臂膀給珊瑚攀着,等她站穩,二話不說便自顧自地走了。
珊瑚頓時覺得心頭一股無明業火蹭地就往上竄,一燒還就止不住了!
快步朝前跑了上去,擋在了呆子面前。
呆子腳步一滞,卻見珊瑚開口質問:“你到底又咋了?有話也不說,成天擺着個臭臉到底想幹啥?上回我說了往後有啥事兒都會跟你說的,你呢?啥事兒都不說啥事兒都藏着掖着,我不知道你想啥咋改啊!”
“……”
呆子被珊瑚這一番話吼得有些怔愣,她說,要改?
還沒等呆子反應過來,珊瑚已經氣得不行,委屈地竟開始掉眼淚。見狀呆子卻是有些手足無措了,看她緊抿着薄唇隐忍着不要出聲的模樣,心裏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
“……別哭了,”呆子悶聲,眼睛也不看看她,一閃一閃地不知往哪兒看。
珊瑚止了止啜泣,挑了眼角瞪他,見他依舊四處環顧,心有不甘地似的,忽然抓起呆子的手猛地一口咬了下去,洩憤似的還碾了幾下。
呆子卻是驚住了,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皮糙肉厚地雖不是很疼,可沒想到這丫頭竟做了這樣的事……
咬夠了,珊瑚這才緩緩放開用力過猛有些發硬的牙槽,帶出幾條銀絲欲斷未斷……呆子眼神閃了閃,偏開頭去,掩不住有些發紅的耳根。
“說,到底怎麽回事!”珊瑚伸出袖子一抹嘴唇,這句一開口,卻是氣勢十足。
“……”呆子靜默了一會兒。
“杜俊笙……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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