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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不好意思了。
珊瑚站在廚房揉着面團兒,看着窗外正舉斧劈柴的漢子,越發覺得好笑,一團面揉得幹幹裂裂的不成形狀。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呆子停下手裏的活兒回過頭來,正好珊瑚想到些啥事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呆子也不說話,脖子一僵又回過頭來,珊瑚從後頭看到他高高束起的頭發下,一對顏色嫣紅的耳朵,紅得……動人啊!
珊瑚心中滿滿地一腔笑意不敢顯露出來,這要再笑下去,呆子就甭幹活兒了,遲早得鑽地縫去。低頭專心于自己手裏的活計,瞧着實在太幹,珊瑚又倒了點水揉了幾下,只是面團太大,珊瑚力氣不夠,水揉不進面裏,剩下在外面的那層黏黏糊糊的又好像太濕了,珊瑚一個洩氣将木盆扔在一邊,對着窗口大喊了呆子一聲。
呆子回過頭來,那張古井不波的臉映襯着紅豔的耳朵實在不襯,見珊瑚對着他招手,呆子頓了頓,放下手裏的斧頭往廚房走了去。
“你洗洗手,幫我揉下面團吧。”珊瑚忍住笑,開口求助。
“我不會。”
“有力氣就成,快着點,到中午就來不及了。”珊瑚這會子也只能求助呆子了,管不了他這一口回絕的态度。
今天是龍王爺出巡,午時一過,村裏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兒就把龍王爺從廟裏請出來,擡着龍王爺在村裏逡巡一圈,以求保佑全家老小平平安安,出海的順順利利,種田的風調雨順。都說龍王爺眷顧楊沙村,在這兒求龍王,只要是好事兒,那就十有都能成,其間那一兩個不成的,那也肯定是誠意不夠或者損人利己,就這麽一傳十十傳百的下來,楊沙村的龍王爺可是出了名的,每年到日子,不止村裏人準備求拜,連外村兒的都要來圍觀,沾沾龍王爺的仙氣兒,就是不能求些什麽,得了個平平安安那也是好的。
龍王出巡熱鬧,也不只在顯靈這事兒上,每年村裏各宗族都會輪流着出錢,請來身懷技藝的舞龍舞獅隊,過刀噴火的,村裏的幾個能人也會上,一場出巡下來,鞭炮響鑼,村裏是熱鬧得,過年過節也沒這氣勢。而村裏人要做的,就是在各家的路口擺上祭祀的茶肉和香火紙錢,等着龍王爺到自己家來清掃污雜,使家裏各處都帶上點兒仙氣兒。
村裏人因為要求得一家老小的心願,大都是參加進來的,為了得個好位子,大都早早兒地就開始安排擺點兒,中午之前要擺好茶點放在路口,等龍王爺到來。
珊瑚這會子折騰的就是發面饅頭了圓圓大大的一個,又是團團圓圓又是發財富貴的意思,最後再往上頭蓋上個紅印子,那就更是喜氣臨門了,年間重要的事兒都要做個發面來添個意頭,只是珊瑚多年不做,手上全生疏了,加上這回這面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是揉不起來,加多少水都是幹幹斷斷的,老覺得使不上勁兒。
呆子洗過手,照着珊瑚教的樣子揉搓起面團來,姿勢雖不好,但好在力氣足,多不好受力的團子沒一會兒就在他手裏成形了,就是有點濕。
珊瑚拿起盛在一旁備用的面粉撒了上去,呆子趁着這空檔,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珊瑚啊!”外頭一聲大喊,珊瑚不看都知道,這嗓子除了雙福娘誰都吊不起來,趕忙應了一聲放下碗就跑出去了。
“你娘還沒回來啊?”雙福娘提了小籃核桃,“這個是去年我在屋頂曬過的,殼兒薄,好吃,你待會兒拿個圓盤子放着,不用堆高,蓋了盤地兒就成,到時候放路口也甭拿回來,散給孩子們吃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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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點點頭接過籃子,轉身從後頭的水缸旁拿了個木盆出來,“嬸子,我這兒有幾條小黃魚,看着肥的,煎了吃應該挺好的。我待會子四條就夠了,這也算一樣了。”
雙福娘接過木盆一瞧,顏色鮮亮的幾條肥魚看着是不錯,問:“什麽一樣?難不成你要拿這個去拜龍王?”
珊瑚聽雙福娘這口氣,有些遲疑道:“對啊……早上才抓的,劉嬸子說這樣也算湊齊三牲了……”
“她懂啥?你聽她的?”雙福娘大呼小叫着,吓得珊瑚趕緊伸出指頭“噓”,悄聲道:“她這會子在家呢!可小點兒聲!”
雙福娘撇撇嘴,平日裏對劉寡婦的挺多事兒就都挺看不上,到了這些時候她更是覺着劉寡婦啥都不懂,興許她那短命的丈夫就是這麽給害死的。
可珊瑚卻不這麽想。
要說劉寡婦,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壞不到哪兒去,也就是平常嘴碎了點,又争強好勝的,時不時地要貪人家點兒小便宜,雖說得罪了她沒啥好果子吃,糾糾纏纏的,可要是她看得上的人,她倒是挺能護人的,三兩句就能給人嗆回去。可是孤兒寡母的,每個人幫襯,什麽不都得自己來,不厲害點兒能成麽?加上年紀輕輕地嫁了過來,上頭又沒啥長輩,劉寡婦淺薄,珊瑚總覺得能理解。
這會子雙福娘說到,珊瑚也沒啥反應,就是說起不能把黃魚拿去拜龍王,這是什麽道理?
“傻丫頭,黃魚黃魚的,啥事兒能成都給辦黃了!這都不懂,以後咋過日子?好在我知道了!”雙福娘慶幸地拍拍胸口,感覺自己就是場及時雨,不然這拿去擺了桌,可不知道今年要黃了多少事兒呢!
“啊……是這樣……”珊瑚似信而非,可既然說了,不要擺就不要吧,反正三牲也湊齊了,這時點點頭,對着雙福娘道:“那就不擺了,嬸子,這麽多魚也吃不完,你拿去給嫂子補補身子也成,我看她最近倒是瘦了,臉色也不好看。”
雙福娘攬着木盆道:“那你家夠了?”珊瑚還未說什麽,雙福娘便接着道:“她正害着喜呢,吃啥吐啥,啥都不成,當然瘦了!咳,你個大姑娘還不懂,等往後成了親懷上就知道了,不過有的人不會,像我生你雙福哥的時候,見着啥都想吃,還沒足月呢我就胖了好幾圈兒……”
珊瑚聽着她絮絮叨叨地又說了會兒過往的事兒,心想着待會子還是去跟劉寡婦說一聲吧,省的到時候知道了賴她沒說,就她這麽能纏人的,也不知道要說上幾天。
等到雙福娘回去,珊瑚往廚房裏一鑽,呆子已經把面團揉得像模像樣了,白白胖胖的一團子,珊瑚讓呆子先放在一旁讓它自個兒醒着,待會子下鍋蒸就成了。
呆子一抹汗,這和面也是個體力活兒,沒兩下子還真不成!
珊瑚正想交代點事兒,回頭一瞧,卻是笑了起來。這呆子,臉塗得跟花貓似的,黑一道白一道,黑的是臉,白的是面,珊瑚笑着道:“你咋不去跟裏長說一聲,今年鎮妖就找你好了,放在門口再穿件大花衣裳,看着也喜氣呵呵呵……”
呆子看她笑得上下氣兒不接的,想必是自己臉上粘了點什麽東西,又拿了手背一抹,額頭上生生地又多出了一道,這時候珊瑚也不笑了,掀開一旁的水缸又招呼呆子過來。呆子伸長了脖子一探,水裏那人鼻子額頭兩頰全過了漆似的,一道一道的,樣子滑稽地呆子自己都不忍直視,縮回腦袋瞪了一眼旁邊捧腹大笑的丫頭。
是誰還得我成這樣的?
呆子也不開口,走回竈案邊上,一旁盛着面粉的碗還剩小半碗,呆子淡然着表情,抓起小把面在手裏搓了搓,轉過身來見珊瑚還全然沒覺悟地在旁笑。猛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把将珊瑚圈在手中,兩只大手就這麽從額頭往下巴一溜兒抹了過去。
珊瑚這回是被吓到了,掙紮着想躲開,哪知道根本敵不過呆子那粗臂鐵膀,等到呆子放手時,珊瑚已經像從面粉裏滾過一圈,整個頭面全是白的。
“你……”珊瑚這回是說不出話來了,粉頭粉面的,連說句話都被嗆着,只好站在一邊氣得幹瞪眼。
呆子看她的模樣,很是難得地咧嘴笑開來,先是呵呵兩聲,到後來竟哈哈大笑起來,微仰着下巴笑得很是爽朗。
珊瑚從未見他這樣笑過,平日裏連個微笑都少有的人竟笑成這樣,于是珊瑚更是氣悶了:居然因為取笑自己笑成這樣,換誰能高興得起來?
“你……你給我閉嘴!別笑了!”
呆子見珊瑚這下是怒火中燒了,好一會兒才收住了笑,拍拍手上的面粉,清了清喉嚨,微仰着頭像是在俯視什麽,道:“要鎮妖,你我一同去。”
說完便甩手出了廚房,拎着個木盆打水洗臉去了。
“一同去……”珊瑚僵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看着自己滿身滿面的白,站在門口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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