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今天沒有下山的車。
珊瑚算了算,老根叔的牛車三天下一回山,昨天還聽劉寡婦說二黑下山了,今兒就算珍珠想下山去,那也只得靠走了。
珍珠沒那麽大膽子。
嘆了口氣,擡頭望天。
天高雲淡。
已是日近中午,珊瑚直想着該不該出去尋珍珠,不怕她下山不怕她惹事,只怕見她出事,爹娘又該憂心了。
剛才珊瑚娘回來放東西便将二叔家的小拴也帶回來了,珊瑚娘沒有多說,珊瑚沒有問,從翠蘭被休之後,小拴就經常被二叔送到珊瑚家來,一來二去,也變得平常了似的。
翠蘭走的前幾天,這孩子沒日沒夜地哭,二叔實在沒法子,來家裏求珊瑚娘幫他帶孩子。珊瑚爹一句沒問便替珊瑚娘應下了,珊瑚娘雖氣惱翠蘭,但始終心軟,還是将這孩子應承了下來。三歲大的孩子,正是開始認爹娘的時候,不知是孩子傻,還是珊瑚娘實在對他好極,小半月下來,小拴聽着珊瑚鐵樹他們管珊瑚娘叫娘,竟也跟着叫娘,讓人無可奈何。
低頭掃一眼,在炕上睡得正香,大頭蒼蠅嗡嗡地在耳旁叫他也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的呼呼大睡。珊瑚支着窗戶再打開一點,伸手在半空掃了掃,将那大頭蒼蠅趕了出去。
斟酌再三,珊瑚還是摘了圍裙,把雙財叫了過來,讓他好好兒看着兩個弟弟,雙財像是被委以重任的軍士那般,信心滿滿地拍着胸脯跟珊瑚說沒問題,珊瑚這才出了門去。
哪知才走到巷口,呆子便背着弓箭,手上抓着兩只山雞一只野兔,迎面而來。
“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珊瑚脫口而出,這才想起早上呆子出門的時候好像說中午就回來。
“你去哪兒?”呆子不答反問。
“還不是珍珠,也不知道這回跑哪兒去了,都這時候還不回來。”珊瑚對着呆子,倒是不用怎樣躲躲閃閃,心中不爽快就直接說了出來。
“我不是同你說過不要随意出去麽?”
“我這不是着急麽?家裏頭還倆孩子呢,能不出去我也就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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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呆子放下這兩個字,手拎着那些東西擡腿就走了,珊瑚站在後頭急道:“我還要找珍珠,你先回去。”說罷也欲轉身走人。
“她沒事。”呆子頭也不回,長腿邁開幾步就進了家門。
珊瑚聞言趕緊回頭,小跑着也回了家。
“你咋知道她沒事兒?你見着她了?”
呆子這頭忙着處理口袋裏的幾個箭頭,簡單答道:“在二黑家。”
珊瑚心裏猛地一沉,就像呆子扔進水裏,閃着寒光的箭頭,四個。
呆子手腳很是麻利,殺雞起火上鍋炖,沒一會兒竈上便傳來香氣陣陣。
小拴這會兒也醒了過來,跟在鐵樹雙財身後鑽進廚房,聞着那味道口水都快掉了下來,哪知被呆子看了一眼,吓得直往回縮,小拴跟呆子更是不熟,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珊瑚聞聲跑了進來,呆子着實有些委屈,他真的沒怎樣……
珊瑚聽鐵樹趴在耳朵邊上唧唧咕咕地說一通,也大概知道怎麽回事,只好哄着小拴,說待會熟了就給他吃。哪知呆子聞言臉色一沉,“這是給你的。”
小拴那眼淚好容易止住了,被呆子這一開口,委屈得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午間吵吵鬧鬧,吃了飯又哄鐵樹和小拴睡覺,待到閑了下來,珊瑚才想起珍珠中午沒有回來吃飯。
待到日頭快落,珍珠才慢慢悠悠地從外頭回來,耳朵上挂着的一對墜子在日頭下一閃一閃的。
珊瑚正織着網,見她一臉得意的模樣,也不似早上那般了,既是安心她沒惹事兒,卻又不由隐隐生出一股不安來。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兒,珍珠沒有大吵大鬧,這不像她做的事兒,還有……那對墜子是哪裏來的?
帶着這麽點不安,日子一天天過去,珍珠不吵也不鬧,每日依舊睡到日曬三竿,說也說不聽叫也叫不動,後來珊瑚爹一怒,只道是往後別理她了,讓她愛幹啥幹啥去。
珊瑚爹這決定,珍珠當然是樂意的,每日照舊啥事兒不幹,往後還沒人在耳旁啰嗦,樂得清靜。珊瑚娘也是被折騰久了,心力俱疲,反正地裏有她沒她都一樣,也就由着她去了。珊瑚這頭也懶得跟她多說,只是就這麽放任她去,總覺得會出什麽事兒,她這不打不鬧平平靜靜的,反倒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具體不對勁在哪兒,珊瑚心中,有那麽點兒譜。
珍珠每日都不在家,其實也沒啥,畢竟以前也少見她在家呆着。可怪就怪在這兒了,珍珠以前不在家,那是跟翠蘭蛇鼠一窩,天天往她那兒跑,可現在翠蘭被休了,珍珠跟二叔雖也還算親,可卻遠沒有像跟翠蘭那麽親,見天兒往她二叔那兒跑,是決計沒有的事。
楊沙村人不多,以致不管什麽大事小情,随便一問都有人知道,由此珊瑚也不難知道,珍珠這陣兒是直往穗姐兒家去了。
知道這事兒後,珊瑚卻更是擔憂了起來。
這穗姐兒是個什麽人?楊沙村裏誰都知道,村兒裏有個傻大姐,長得是嬌嬌美美的,人卻憨實傻愣,不知道究竟是真傻還是太老實了,好在生的好看,十五歲不到就有人上門提親。只是那穗姐兒的寡娘,知道女兒憨傻,怕女兒嫁過去會受委屈,對上門提親的總是不滿意,說是寧可将女兒一輩子留着,也不願意讓她嫁到別人家受欺負,留到現在十九歲,求親的人卻依舊絡繹不絕,也算是奇貨可居了。
這樣的穗姐兒,珍珠是向來看不上的,這陣兒說是在教她繡藝,珊瑚用膝蓋想都知道,珍珠心思絕對沒那麽簡單。
這日珊瑚接故沒有下地,早早地做好了家裏的雜活兒,算到珍珠要出門的時候正坐在門前織漁網,珍珠似乎也熟悉了這樣的生活,對珊瑚偶爾沒有下地也不覺得異樣,收拾好了就直接出了門。
珊瑚等她出了門,這才跟在身後也出了門。
珍珠邊走還不忘撫着頭發,上頭一支珠釵明晃晃的,很是亮眼。
家裏從未有過這種東西。
珊瑚娘儉樸,頭上的飾物從來都是只木簪盤發,因為要下地,平日裏還常包着塊粗布,飾物什麽的根本就用不上,楊沙村又偏僻,姐妹倆也少下山,便也少有裝扮的東西。若說珍珠少有的那兩只釵子,那也是翠蘭給她的,但是翠蘭也就是個土俗村婦,不似香蘭那般愛打扮,因為實在不在意,這種東西也是少有的。最近珍珠耳墜子珠釵子多了好幾件,若說她不戴出來也沒人在意,但是偏生她好似是故意将那些東西戴上來給人看的,到底能是誰給她的?
珊瑚跟在身後,心中有個猜想,沒親眼看見不敢确定,考慮許久,終究還是決定跟着她出來看看。
一路過來,均沒什麽不妥,直走到拐角處,已經能看到穗姐兒家巷口,遠遠地有個人站在巷口,時不時地擡頭往這頭看過來,似是在等什麽人。見着珍珠走了過去,那人直起身子走了過來,珍珠跟他笑鬧着說了幾句,那人竟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的模樣,再擡起頭時,卻是正對着珊瑚這邊……
真的是二黑!
珊瑚看着他倆說笑着走進巷子,腳下有些不知該怎麽移動,靠在一旁的樹邊上緩緩,耳邊響起蘇神婆的話,“得善報善,得兇報惡,只是凡事自有天道,好事躲不開,禍事逃不掉”。
難道前世因為男人同綠翠最後形同陌路,這輩子也要重蹈覆轍?
珊瑚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打算走開,一擡眼卻正巧見着荷花背着捆柴禾極吃力地在前頭走着,沒發現後頭綁柴禾的繩子已經有些松開了來,木塊松松垮垮就要散開來的樣子。
“荷花姐。”珊瑚喚了一聲,上前幫她把背上的柴禾扶住,又将其整個卸了下了,重新綁好了有些散開的那捆柴禾,一人一頭拎着确實省力不少。
放好東西,荷花讓珊瑚進屋坐會兒,珊瑚想着荷花爹身子不舒服還在屋裏躺着,這樣進去也不合适,推脫着不舒服就要回家去了。
荷花見她臉色确實不好,不放心地追了出來,兩人在巷口的陰涼處站着說了會兒話,卻聽到一旁好似有人在吵架。
從木扉縫隙中望去,不遠處一男一女正面對面站着吵得不可開交。
珊瑚心中一沉,這兩人便是化成灰珊瑚都認得!
“那不是杜家的崔姨娘麽?”荷花口氣有些鄙夷,“前兒還見着跟那個姓吳的勾勾搭搭的,現在跟這個又是咋回事兒?長得挺好看,真是瞎眼了!”
珊瑚有些訝異荷花的語氣,平日裏荷花甚少說人閑話,任勞任怨也從不對人抱怨些什麽,這時候說出這樣的話,珊瑚不禁問:“姓吳的?”
荷花臉色一紅又一青,“就是她的狗腿子!”
珊瑚這時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荷花的時候,差點将荷花玷污了的那人似乎就叫吳全……
“前兩日還讓那狗腿子來家裏要錢,啥東西都砸,要不是實在沒錢我能不還她!每回來都砸東西,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荷花很是氣憤,語氣中的不屑更是明顯。
珊瑚有些疑惑,便也脫口而出:“荷花姐,你咋的就欠了她錢了?”
荷花嘆口氣,低聲道:“那會兒我爹摔斷了腿,雙喜又總不好,欠了四嬷嬷不知道多少藥錢,家裏長短都要開銷,實在沒錢,聽人說杜家的姨娘能借錢,哪知道那是黑貸……”
“我說過讓你不要去找她麻煩了你怎麽就聽不懂!”荷花這頭話音未落,忽然那頭杜俊笙大喊一聲,将兩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誰讓那個狐媚子勾搭你的!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了!以前你從來都很少出門,現在呢,每天都往村裏跑!你想遇到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見幾回面我全知道!”崔春英也被激怒了,尖着嗓子大叫出來。
“你跟蹤我?”
“跟蹤你又怎樣!我還讓全村人都以為那狐媚子跟她那鄰居有事兒你能拿我怎麽辦!”崔春英似是威脅似是炫耀地說出了這番話,臉上的得意顯得有些扭曲。
珊瑚渾身一震,是她!
“是你?”杜俊笙雙目大睜,一臉的不可思議。
“俊笙,”崔春英見杜俊笙的反應,卻是忽然軟下聲音來,“我們像以前那樣不好麽?當初說一起離開的,你說不走,我也就同意了,我現在跟在你爹身邊,受了這麽多委屈可都是為了你啊!你難道就不心疼我麽?”
杜俊笙一句話未說,冷冷地看了她許久,緩聲道:“我從來沒說過要走,也從來沒讓你委曲求全,你要走,沒人攔着。”
說罷頭也不回,直接往後走了,崔春英站在原處愣了會兒,終究還是追了上去,糾糾纏纏地邊走邊吵,走出了好遠還能聽到聲音。
“這男的是誰?我咋聽不明白?”荷花皺着眉,聽得雲裏霧裏,回頭想問珊瑚,卻發現珊瑚已經不見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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