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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人的日子簡單,每日除了吃飯做活兒就剩下睡覺了,于是總有些人喜歡在閑暇的時候到處晃蕩,聽聽村邊兒鄰裏的一些事情,東一家西一家地,左邊聽右邊就跟別人講去了,這樣的人不外乎在家賦閑的老人,沒有地種的女人和每日混吃混喝的無賴。

珊瑚的舅婆王氏就占了一份。

從開年那會兒,珊瑚舅舅來了信,後來又讓人帶了布匹和銀子回來,王氏夫妻倆本守着不大的兩畝地苦哈哈地過日子,可自從知道知道自家兒子成了個将軍,地也不種了,魚也不撈了,舅公每天叼着煙槍在村兒裏跟老婆姨小媳婦兒閑扯。王氏以前也沒覺着自家老頭這麽受人歡迎,最近一見着他跟人說話談天就一肚子氣,有時回家還要鬧上幾鬧。

這會兒珊瑚正抱着小栓在她屋裏坐着,從進來到現在,聽王氏叨叨了半個多時辰了。

珊瑚倒是也聽劉寡婦說過,舅公正抱怨着王氏老克扣他銀子花,事兒多嘴多的實在煩人。

人果真富貴不得。

窮困潦倒時相互扶持,有時雖也抱怨生活,日子卻過得安穩;一旦兜裏揣了多餘的銀子,便疑患叢生,本該過得舒坦的日子生生給過得焦躁了起來。

小栓本坐得好好兒的,不知怎麽忽然一個翻身,從珊瑚懷裏溜了下去,珊瑚沒法,只好交代着別亂跑,在院兒裏玩就行。

孩子這會兒倒是聽話聽得很齊全了,點點頭就在院兒裏玩起泥巴來。

珊瑚看他乖乖地蹲在院角,心想着舅婆到底要念叨到幾時,小栓忍不住了能往外跑,她又跑不了。

今日是二黑家到家裏下聘的日子,珊瑚本也沒覺得什麽,可王氏為人講究,告訴珊瑚娘不能讓珊瑚在屋裏呆着,怕往後不順遂。珊瑚娘一聽這個,自然不能讓珊瑚再在家裏呆着。

珊瑚作為長姐卻比珍珠還晚出嫁,這件事一直是珊瑚娘心裏放不開的,村裏人多嘴雜,一件事兒就能傳的七鄉八村的全都知曉。知道情況的,是珍珠待不急非嫁不可,不知道的,還以為珊瑚有什麽毛病,妹妹都出嫁了她還留着,往後人再是要提親,這事兒怎麽都得成話柄,沒得讓人瞧不起!

珊瑚自然明白珊瑚娘的想法,便也不說什麽,乖乖聽話到王氏這裏呆一天。哪知道才出門,就遇着二叔帶着小栓過來了,珊瑚娘怕這頭下聘事兒忙,來個孩子別給添亂了,可二叔放下孩子就腳下抹油跑了,珊瑚娘無法,只好讓珊瑚把小栓也給抱了出來。

“這孩子怎麽看也不像你二叔,倒是跟你爹長得像!”王氏看珊瑚還看着孩子,往那邊看了一眼,小栓正在牆邊玩泥巴玩的不亦樂乎。

“啊?”珊瑚吓了一跳,轉回頭不可思議道,“舅婆,這話可不能說!”

翠蘭那品行,現在是全村人都知道了的,王氏這會兒說小栓長得像珊瑚爹,可不是瞎鬧呢麽!這要叫人聽見,可別往別處想了去,珊瑚爹可就成了被人亂扣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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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來,好長一陣緩不下來,一張皺紋橫生的老臉皺的跟菊花似的,缺邊的半顆牙也黑洞洞地露了出來。

“傻孩子,想哪兒去了!你爹那人,脾氣那麽直,一句話都藏不住的人,咋做得出那種事兒來!就是做了,那也早該被發現了!”王氏還是忍不住笑,好半晌才道:“你二叔長得跟你奶奶像,小栓生出來那會兒還說是隔代親,長得跟你爺爺似的,你爹跟你爺爺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麽!這麽說來,小栓跟你爺爺還真是像……”

說到最後,王氏頓了頓,看了珊瑚一眼,見珊瑚也沉默,幹脆也不說了,轉身回炕頭的大木箱子裏取了東西出來,讓珊瑚過來坐下。

王氏打開手裏的藍布包裹,紅底紫花的一匹布,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光線下,布匹泛着綢光,看起來很是光滑。

“這是你舅舅讓人帶回來的,我看這顏色不錯,給你做衣裳剛好,”說着抖開布匹,貼在珊瑚衣襟比劃了幾下,滿意地點頭,“皮細肉白地,倒是襯顏色。”

珊瑚看她一臉滿意的笑,不禁有些失笑,“這樣豔的衣裳,我哪兒敢穿出門啊!”說着拿下王氏貼在自己身上的布料看了兩眼,紅底繞枝大朵牡丹,實在不是他們這種下地的人穿的衣裳,沒事兒穿出門簡直是招搖過市,搞不好還得被人看成品行不好的女人……

“傻孩子!說你是個傻孩子你還真傻!這做的衣裳哪兒能讓你穿着滿村兒走!”王氏笑着嗔罵。

珊瑚這下更糊塗了,不是要穿出門的?難不成是要放在家裏自己穿着樂呵的?

王氏這會兒也不繞彎,只笑着道:“我是想着,給你做成衣裳,等你要嫁人那天能穿上!”

珊瑚聞言卻是一愣,嫁衣麽?

成親的女子,大都要自己準備嫁衣,家裏好點兒的,早些年就開始準備了,在上頭繡花繡鳥,越是精巧,越是說明這家姑娘賢淑。楊沙村有錢人家不多,姑娘出嫁雖沒能像城裏的小姐們那樣齊齊整整地準備,但手藝活兒好點的,也會提早了小半年慢慢準備着,待到十五歲及笄,一有人上門提親,穿得漂漂亮亮地在村兒裏走一遭,夫家有面子,自己更有面子。

前世珊瑚出嫁時正正十五歲,只是家裏發生了太多事,沒能讓她好好準備嫁衣,又是急急地就被杜家買去沖喜,根本沒人在乎她到底是怎麽進門的,出嫁那天,她就撿了件平時下地穿的衣裳,洗幹淨了穿上就走了,沒有送嫁的人,也沒有接新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下地去了。

這會兒王氏提到,珊瑚卻是有些懵。

王氏見她愣愣的樣子,只笑着道:“你現在家裏還有個珍珠,要是做衣裳不方便,舅婆給你做也成,舅婆現在眼睛是不太好使,但是做了這麽多年的手藝,還是不差的!我嫁給你舅公那年,穿的那一身大紅袍子,啧啧,那可是不知道被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紅眼了好長一陣兒呢!”

說起這個王氏下巴微揚,眼角眉梢全是得意,“那會兒我可是真只是扯了匹紅布,上頭的一對鴛鴦可全是我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還想着要是能嫁個好點的人家也不會被人瞧不起不是?哪兒知道就嫁了你舅公,那會兒他就是個窮小子,成天下地前就到我家門口逛兩圈兒,幫着我娘提水劈柴的,沒幾天就我娘就叫我嫁給他了!那會兒都說他老實,要我說,他這是早挖了個坑等着我跳進去,哪兒老實了!”

王氏一番話說得珊瑚忍不住笑了起來,王氏還怕珊瑚不信,非要把當年的嫁衣翻出來給珊瑚看。嫁衣這種東西,嫁了人就都成了壓箱底的東西了,這會兒一下要翻出來還真不容易。王氏翻了半天沒翻到,珊瑚看她翻地亂了一炕頭的東西,趕緊阻止道:“我信我信,我這手藝都是您教的,我能不信麽?只是我現在八字兒還沒一撇呢,說嫁衣還是早了點兒啊……”

“早什麽!”王氏停下,一句話打斷珊瑚,“你都十六了,這東西本來十五歲就該準備好了,你娘啥都不懂不着急,你自己怎麽也不着急!珍珠心思活泛,這會兒就是搶了人也都要擠在你前頭,我是早看不慣了,又不好說,你爹娘也是慣着,就讓她這麽搶在你前頭了!你也是!到現在都不抓緊着點兒,還真要等到有人上門提親了再來?那會兒就來不及了!”

王氏這一番話說得義憤填膺,很是為珊瑚的婚事感到不平,珊瑚一下有些感動,眼眶竟有些濕潤,只笑着道:“好,那舅婆你先幫我留着,哪天真的嫁人了,我就穿着舅婆給我做的衣裳,讓大姑娘小媳婦兒都眼紅個大半年再說!”

王氏一下就笑了出來,點着珊瑚的鼻子說:“這大姑娘,說這樣的話還真是不害臊!”

“都是舅婆說的,這會兒還嫌我不害羞了!”珊瑚也不矯揉,有對自己好的人,才是真真要好好珍惜的。

王氏聽得哈哈大笑,拉着珊瑚在懷裏心肝寶貝地叫,珊瑚不自覺地,只讓眼眶溢出的濕潤滲進王氏的衣襟,不留痕跡。

到了下午快回去的時候,珊瑚拎着早上帶了雞蛋過來的竹籃子正準備回去,走到門口才想起來,“小栓呢?”

循着附近的幾條巷子找了一圈,珊瑚這才着急了起來,中午吃了飯就哄小栓睡了一覺,那孩子什麽時候跑出去她都不知道。村兒裏孩子這麽大的都跟泥猴兒似的到處亂跑,大人就是看到了也沒怎麽在意。小栓在翠蘭身邊時,翠蘭每天無事只帶着孩子,跟村兒裏的人關系不怎麽好,就不願意讓孩子到處跑,是以這會兒珊瑚緊張也是有道理的,都沒來過這兒,走丢了可怎麽辦!

尋了半天沒找着,最後還是聽村裏人說在溪邊見到一群孩子在玩,等到珊瑚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只見二叔抱着小栓,低着頭看着水面,半個人都站在了水裏,周圍的孩子遠遠的站在一邊沒人敢過去也沒人敢走,眼睛大睜着定定地看着那邊。

珊瑚心底一驚,三步做兩步跑地跑進了水裏,跑到跟前只見到孩子軟軟地挂在二叔手上。

“二叔!”珊瑚驚恐地睜着眼,盡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聲音。

二叔悠悠地轉了個身,珊瑚看到浸着膝蓋的水面上,隐隐地有紅色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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