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不知睡了多久,夢裏一直聽到孩子低低的小聲,童聲稚嫩,像是很壓抑着心裏的歡喜卻又不敢大笑出聲,珊瑚便是被這笑聲勾得睜開了眼,到底是什麽樣歡喜的事情讓孩子們這麽高興,她也想看看。
炕頭寬大,三個孩子坐在裏頭圍成了半圓,呆子身形高大,盤着腿坐在自己腳邊那處,看着既是跟孩子們面對着面做着玩游戲,又是護着他們不會一不小心溜下炕。不知道幾個人在玩什麽,珊瑚縫着眼,只見孩子們高興地幾乎歡呼雀躍,卻又怕吵着睡覺的自己而不好放聲大笑;呆子側着身子,珊瑚只看到了他結實寬廣的背,高高束起的發冠露出了一對飽滿形佳的耳,前頭美鬓整齊,隐約還能看到半截英挺的眉。
珊瑚這時候有些恍惚,孩子繞膝,丈夫熱炕頭,這不就是珊瑚窮盡兩生追求的麽?只可惜前世命運多舛,加之遇人不淑,落了個那樣的下場,這世若能這樣,丈夫貼心,孩子乖巧,那也不枉她在這人世再走一遭……
“不許笑!”呆子忽然開聲低斥了一聲,孩子們一頓,又開始捂着嘴笑了起來。
心中想着,被呆子這一聲斥得回過神來,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眯着眼從眼縫處偷看出去,呆子正抱着鐵樹下炕,這是要幹嘛?
珊瑚正面朝着牆睡,他們這一下炕珊瑚卻看不到他們做什麽了,只好閉着眼睛,裝着翻身的模樣,臉朝外側身躺着。呆子見那人動了便停下動作,以為這邊吵到她了,惡狠狠地盯了孩子們一眼,孩子倒也都明白地噤了聲。等了一會兒見沒動靜,鐵樹便拉着衣袖小聲催促起呆子來,呆子見這頭珊瑚确實睡得安穩,只是翻了個身,本搭在肚子上的被子滑了下來。
呆子放下鐵樹,走過來幫珊瑚拉好了被子,再扯過個小角給她蓋在肚子上,省的着涼。
珊瑚這時醒着,臉上的肌膚分明感受到了從呆子鼻腔中呼出的氣息,一顆心像是被緊攥了一下便釋放開來,狂跳不止,珊瑚自己看不到,但是卻想象得到自己臉上會是怎樣的紅透了,只好默默祈禱呆子沒見着。
果然,呆子幫她蓋好被子便離開了。
珊瑚一顆心到這時依然狂跳不止,努力抑制了半天,終于平靜了點,小心翼翼地動了動眼皮子,露出縫隙往外瞧。
睜開眼時,正好見着鐵樹騰飛在了半空中,手還盡捂着嘴不敢叫出聲,珊瑚吓了一跳,可還沒反應過來翻起身子,便見那頭呆子伸長了手臂将鐵樹牢牢接住,鐵樹雙腳一沾地就爬上了炕,還很是歡喜的樣子。
珊瑚這才把吊着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可再一看也走過來坐到炕沿上的呆子卻是一臉的黑,拿起炕上反面鋪着的幾張兩只粗的長條形的紙片,惡狠狠地盯着手上的牌面看。
這是在玩葉子戲?
珊瑚忽然覺得好笑。
這東西是上回趕集時,覺着好玩買下來的,鄉裏人沒別的樂趣,打打牌子玩玩葉子戲,算是農閑時候的小小消遣,村兒口老梁的茶寮裏就常常聚着一幫老爺們,地頭離得近的,趁着歇息的時候去茶寮喝口茶打打牌子,運氣好還能整點兒零錢,呆子竟也玩這個?
珊瑚這才一晃神,便見呆子的臉又黑了幾分,洩氣般地把牌子往炕上種種一壓,抱着小寶下了炕,叉着胳肢窩往上一抛,再牢牢接住,小寶便樂颠颠兒地又跑回炕上了,小栓也坐在炕上捂着嘴笑,鐵樹一下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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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走了過來,一拍鐵樹腦袋,黑着臉警告,“小點聲!你姐還睡着!”
珊瑚聞言趕緊閉上眼,一下覺得,還真挺好笑的。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半個月,地裏的玉米苗子都半人高了。
那天珊瑚爹娘找遍了整個村子都沒找着二叔,第二日中午卻又見着他在他自己家裏呼呼大睡。這麽久也沒什麽事。可要說沒什麽,卻也有點什麽,畢竟二叔再不将小栓領回家了。珊瑚爹問,他只說不要了,任憑珊瑚爹問,罵,勸,不要就是不要了,什麽理由也不願說,這點,珍珠倒是像極了二叔。珊瑚爹娘沒辦法,只好先養着,是以小栓這大半月都住在珊瑚家裏。
孩子看着也沒什麽不适應,也不知是因為養傷還是因為換了住處,反倒是長胖了不少,手上的傷也好全了,長出點嫩肉癢癢的,總忍不住想去撓它。
到了這時候,珍珠也該出嫁了。
出嫁這天,珊瑚依然沒在家裏,珍珠要嫁人,珊瑚不會有那麽大的胸襟來包容她祝福她,可爹娘畢竟在,珊瑚也斷然不會對她做些什麽,在村兒裏晃也不成,會給人說閑話,一時想不起該去哪兒,在井邊坐了一陣兒,起身拍拍屁股,去了綠翠家。
綠翠沒在,綠翠娘說。
去四柱的土窯幫忙了。
珊瑚正準備去,綠翠娘卻拉住了珊瑚的手,“你是好孩子,是嬸子對不住你。”
珊瑚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話什麽意思?
綠翠娘也不說明白,只說了這句就嘆氣轉身回屋了,搞得珊瑚莫名其妙。
既然找不着人,珊瑚也不想在這大熱天的天去熱乎乎的土窯烤着,無處可去,三轉兩轉轉到了村西頭,山北面的半山腰處,珊瑚奶奶便葬在這裏。
清明那天,一家人都來祭拜了一番,那會兒翠蘭還沒有被趕出家門,趾高氣昂的模樣真是讓人想唱上去狠狠地甩上兩巴掌,可現在,倒是清淨。
珊瑚把墳前遮住前面的雜草清理了一番,露出塊代替墓碑的石塊,上頭厚厚的一層灰,珊瑚拉了袖子随意擦了兩下,拍拍袖口就坐在了前頭。
“奶奶,珍珠今兒嫁人了,”珊瑚開始對着那塊粗糙的大石塊,平靜地告訴奶奶這件事,“是四嬷嬷家的二黑,人挺好,會做活兒,看着也是個挺活泛的人,四嬷嬷那會兒跟你也好,你知道她人的。珍珠嫁過去,應該不會受苦。”
說話的時候,珊瑚嘴邊噙着笑,兩世加起來,離開奶奶已經快十年了,奶奶走的那年,珊瑚娘剛好才懷上鐵樹,走的時候還看着珊瑚娘的肚子,戀戀不舍自己沒能見着這肚子裏的孩子。
“家裏都挺好的,鐵樹最近長得快,比前兒來的時候還高出了小截兒,小栓現在在我家住着,他也挺習慣,比來家裏的時候還要胖了點兒,二叔……”珊瑚數着手指頭,一個一個算給奶奶聽,提到二叔的時候,珊瑚頓了頓,臉上的也笑挂不住了,耷拉下來想了一陣,覺着在奶奶面前談這個未免不合适,便也不再接着說下去。
又說了幾句,想起剛才綠翠娘剛才說的,似是在問奶奶,又似是在自言自語,“到底是啥意思……”
在奶奶墳前坐了一上午,到了飯點,肚子便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照着楊沙村的慣例,新嫁娘嫁人的那一天,午飯是要在娘家吃,才算是将女兒完整地送出門去,珊瑚不想去顯臉,中午這頓飯顯然沒着落了。
日頭漸漸大了起來,本還能靠着樹蔭遮涼的,這會兒倒好,日頭當空直照,珊瑚不得不起身拍拍身上的沾的灰,跟奶奶說聲要走了,回頭再來看你便頂着日頭下山了。
珊瑚總感謝奶奶,人雖走了,卻依然留給她一個随時可以避風擋雨的地方。沒處去時,第一時間總是想到老屋。
怕遇到迎親隊伍,珊瑚只挑着小路走,哪知這才拐了個彎,就遇到了個熟人。
“你怎麽在這兒?”趙伯君顯然很意外。
“四爺,”珊瑚叫了一聲,心裏暗罵怎麽又遇上這人,低下頭思忖着要怎麽應付這人,“你怎麽在這兒?”
“我家就在這裏。”趙伯君淡淡地,心裏卻頗有些失望,原來這人到現在都不知道他住在這裏。
珊瑚往後看了眼,不遠處的确有一處宅子。不同于他們住的小瓦小舍,石砌的高大門樓顯得很是氣派,門樓上的牌匾燙金的“趙府”兩個大字在日頭下金光燦燦。
“你怎麽不在家?今日不是你家有喜事麽?”趙伯君還沒忘這茬,倒是早收到邀請,本也不想去,畢竟村裏這麽多回人辦喜事他都沒去,單去珊瑚這一家似乎有些說不大過去,可心裏卻實在抑制不住,想到剛才才決定穿衣出門。
“啊那個,”珊瑚一副恍然的模樣,停了半天,等得趙伯君差點再接着追問,珊瑚也沒想出個理由來,只好低着頭說道,“我是長姐,妹妹出嫁,長姐還沒有……我……不能留在家裏……”
其實并非不能,只是珊瑚覺着心裏不舒服,實在不想留,這會子趙伯君問,珊瑚也不可能将這話說出來,換了個說法,倒也顯得合情合理。
趙伯君默然了一陣,似乎懂了這個,頓了頓道:“珊瑚許了人家了?”
“啊?”珊瑚沒料到他忽然講這個,有些回不過神。
“已經許了?”明知沒有,可見她這反應,趙伯君卻是心裏一堵。
“沒有……”珊瑚眉頭一皺,有些厭惡,“四爺問這個做啥?”
趙伯君輕松一笑,“沒有。”
珊瑚本想走,可見趙伯君還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倒是想起上回他幫着自己救了鐵樹的事情,到現在都沒有登門道謝,卻是有些自責,一忙起來就都忘了。
“上回四爺救了我家鐵樹,本來想啥時候得空了上門來感謝的,就是家裏最近忙,實在抽不出空……過兩天我一定讓我爹親自來謝謝四爺。”
趙伯君擺擺手,只說不用。
珊瑚又随意說了兩句,不願多呆,找了由頭便趕緊走了。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趙伯君無奈搖頭,等她登門這事可是等了小半月,原來卻是忘了……嘆了口氣,轉身回自己宅子去——既然她不在,那他又何必去?
這頭珊瑚腳步加快,倒是想起之前呆子跟她說不要跟趙伯君走太近,難不成是這人有什麽事情?
一想到這個,珊瑚卻又搖搖頭,就是有什麽事也跟自己沒關系,即使呆子不提醒,她也不願意多接觸趙伯君,畢竟面對着曾經宣判了自己死亡的人,珊瑚實在親近不起來,盡管這人對自己還……不算壞。
快步走了一陣,見離趙家也遠了,便慢吞吞地往前挪,走過拐巷時卻見着一道身影。
崔春英?
身影一閃而過,珊瑚卻也來不及細看究竟是不是她,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走自己的路。
說到這崔春英,最近卻是有些奇怪。往常只要杜俊笙跟自己有點接觸她便想方設法來跟自己吵一架,宣布主權,可這回杜俊笙為自己做了這麽多,崔春英居然半點動靜都沒有?
真是奇怪。
慢悠悠地挪到老宅門口時,珊瑚似乎聞到了飯菜香,當下一笑,這老宅,總能給自己溫暖,家一般的地方,即使是沒有住在這裏,也會有飯菜飄香的溫馨。
低着頭走上門檻,只一眼,卻是吓了一跳,鎖頭竟只是虛虛地挂着,難不成是上回沒鎖好?
可別招賊了!
珊瑚着急地推門進去,這才一腳踏入院子,卻又是一愣,院兒裏本來的那副矮桌凳全沒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套幹幹淨淨的高腳竹桌椅,走近了幾乎還能聞到竹子的清香味,更顯眼的是,桌上擺着盤盤碟碟,菜色不亞于今天喜宴的準備……
這怎麽回事?
珊瑚這頭還懵着,那頭便走出了個人。
“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會在早上八點更新,晚上就不更了,追文的孩紙們晚上不用等
ps:我會盡力日更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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