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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娘是聽到人說“快回去瞧瞧,你家門口剛才起火了!”才急匆匆地趕回去的。
一到門口,火倒是沒瞧着,就是門口那牆給熏黑了一大片,堆在下頭的柴火堆黑黝黝的,一看就是被澆了水。
趕緊跑進屋去,大屋倒沒啥,就是幾張凳子被打翻了稍顯淩亂。珊瑚娘惦記着珊瑚一人在家,身子還燒着呢又怕火,別給出了啥事兒了,一頭鑽進珊瑚屋裏,卻是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
倒不是珊瑚怎麽了,珊瑚蓋着被子好好兒地躺在床上,全須全尾地蓋着,就露出個小腦袋;讓珊瑚娘吓一大跳的是躺在珊瑚炕邊的呆子。
渾身的髒,衣裳上一塊一塊的污垢,還泡了水,整個是濕的,最最主要的,還是呆子腦袋枕着的那塊地兒,上頭紅豔豔的液體還沒有完全幹涸,呆子就那麽面色如紙地躺着,就不像個活人!
珊瑚娘匆忙上去抱起他的腦袋,顫抖着手探到鼻子底下——還好,還有氣兒!
等到讓人幫忙把呆子擡回他的床鋪上,又請來了二黑奶奶給看了過後,珊瑚娘這才想起珊瑚來,回屋瞧她時,才發現珊瑚嘴邊挂着兩串幹涸的血跡,而珊瑚已經是一臉的紅燙,跟在竈坑裏燒了小半夜的碳頭似的,滾燙滾燙的。
珊瑚娘有些措手不及,嘴邊淌着的這血怎麽回事?輕聲叫了幾句,珊瑚竟也毫無反應,珊瑚娘這才意識到這孩子大概是燒糊過去了,還把被子給蓋成這樣兒,這不捂得更燙麽!
一手将被子往下挪了挪,想讓她胸口能透點兒氣,哪知這一掀開,珊瑚身上竟幾乎成了白赤條條,就剩下個大紅肚兜還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
珊瑚娘吓懵了。
一個受了傷躺在地上,另一個衣裳都被撕沒了,嘴邊還挂着血,偏門外頭還被燒成那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圍觀的人也說不清楚,這事兒也就只能擱着,急赤白眼地也只能等到哪個醒過來了。
叼耗子在院兒裏轉了幾圈,像是找到什麽好東西,半蹲在一旁就啃了起來。
珊瑚娘急得團團轉,也沒工夫去理會那狗在做什麽,好容易等到珊瑚爹回來說了一通,珊瑚爹竟二話不說沖進草棚裏要将呆子抓起來揍一頓:姑娘的衣裳都沒了,嘴邊還淌血着,呆子又受着傷躺在一邊,這不明擺着呆子想欺負他女兒結果反被收拾了麽!
珊瑚娘連忙拉住,好容易讓老頭兒出了屋子別在裏頭省的揍人,才理着理兒道:“我看不像,呆子也不是這樣兒的人!你這會兒別瞎來,還是等他們醒來再好好兒問問!”
珊瑚爹聽着,冷靜下來也覺着自己是急糊塗了,可任憑哪家的爹見着這種事兒都冷靜不下來吧?這都上門來欺負自家閨女兒了,就沒這道理!再是看不起他老洪頭,那也不是人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的!
夫妻倆這一夜幾乎都沒合眼,一半是急的,一半也是照看着倆人。且到了後半夜,珊瑚就開始說起胡話來,嘴裏胡七亂八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身子也越發滾燙,跟塊烙鐵似的,珊瑚娘怕她燒壞了,一整夜裏都拿着汗巾子打濕給她敷在額頭上,熱了就換,直換到後來連盆裏的水都發了燙,又再去換水,一夜裏竟生生用去了大半缸的水。
等到呆子醒來,已經是大中午了,日頭高高挂着,呆子睜着眼,呆呆地盯着棚頂上看,腦袋裏走馬觀花似的,把過往那些宮廷府邸,戎馬邊疆全給溜了一遍。
暈暈乎乎地走出草棚,珊瑚爹剛好從屋子裏出來,見着呆子醒來,便把他往屋子裏拽了去。
珊瑚娘守了珊瑚一夜,這會兒正在炕上睡着,聽着外頭的說話聲也睡不住了,一翻身起床趕緊出去聽聽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呆子本還迷瞪着,被珊瑚爹拉進來做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開口第一句便是問珊瑚怎麽樣了。
“燒着呢,”珊瑚爹有些無奈有些不耐,“你倒是先跟我說說昨兒是咋回事兒?屋子也燒了,你倆還……還成這模樣……”珊瑚爹到現在還是懷疑呆子幹了啥壞事兒,可又着實沒底,就想聽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呆子一摸被厚厚包着的後腦勺,頓了頓,将昨天自己回來後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不認識那人,好似不是村裏的。”呆子最後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珊瑚爹這時候已是勃然大怒,一心想着要把那人給揪出來,是犯了什麽了要來害他家珊瑚!門口還堆着柴火堆,這還準備着要殺人滅口不成?
“那你咋半路回來的?”珊瑚爹忽然轉向,問了呆子一句。
呆子低頭,二黑妗子在他上山前跟着他那麽長一段兒,又莫名其妙地說了那樣的話,怎麽想都不太正常,呆子本以為這女人有些神經兮兮的也不想理會,可上山的時候心裏卻總覺着有些不安,走到半山腰才折了回來。
沉默半晌,呆子才開聲:“我早該信的,若是早些回來,大概也不會這麽……”
珊瑚娘在旁聽了許久,也是聽明白了,總之呆子趕回來還算及時,珊瑚也還好好兒的。這時候見他自責,珊瑚娘也不忍心,走過去遞了碗玉米糊糊,只道是沒事就好。
呆子斂目,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坐了一陣兒,還是進屋去看了看珊瑚。
倒下去的那一瞬,呆子是聽到了珊瑚的叫喊聲的,只是他那會兒實在沒預備,也确實是怒火中燒,根本沒了理智,哪還會去小心翼翼地顧及到其他?被砸了腦袋的那一下,呆子是暫時失了意識,耳邊珊瑚叫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地,直到珊瑚驚叫失聲的那一下,卻是才把他給叫醒了!那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麽撐着他,見珊瑚暈倒在一旁,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将她背進屋裏,外頭煙火熏天,盡也還有氣力去舀水澆熄,也幸甚,火并沒有全燒起來,滅火幾桶水足矣。
到後來扔下木桶走回屋裏,珊瑚依然衣衫不整,呆子自知支撐不住,怕待會要是有人進來将珊瑚這副模樣看了去,且不說姑娘的名聲,就是想到珊瑚要這樣給人看到,心裏便是千萬分不情願。
抓着被子才給她嚴嚴實實地蓋上,還沒轉身自己就倒了下去——即使是大敗胡國的時候,也沒此時覺得心安。
經了這一夜,珊瑚的燒大致也退了下來,只是到了這會兒也都還沒清醒過來,躺在床上,臉頰還是有些不自然的紅,嘴唇卻跟白紙似的。
呆子站在一邊,盯着珊瑚看了好久,抿唇不語,眼裏卻似乎有些光閃過,越發地堅定了。
綠翠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這事兒本就不光彩,珊瑚爹娘卻是沒有往外說,只說是珊瑚燒糊塗了,不小心點了放在門口的柴火。
綠翠是來看紅串兒的,加上聽到珊瑚家起火了,想着得過來看看,也是有話要同珊瑚說,可來的時候卻見着珊瑚臉色極差得躺在床上,沒有半分醒來的跡象,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地幫珊瑚捋開額上散落的發。
珊瑚娘見她這模樣,心裏更是難受,綠翠問了幾句,珊瑚娘卻是将這事兒說了出來。
“啥?”綠翠聞言,滿臉的震驚,從不想在家裏竟還有人敢竄進屋裏,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可見珊瑚娘紅着眼眶,綠翠也不敢多說,只好安慰着,好在呆子及時趕回來了,若不然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珊瑚娘又抹了抹淚,點點頭,知道這回要不是呆子,後果實在不敢設想。那歹人都準備好了柴火了,想必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房子燒了事小,人要是沒了……
綠翠陪着珊瑚娘坐了一下午,珊瑚也沒有醒來,珊瑚娘有些急,說要去找二黑奶奶來幫着瞧瞧。天也漸漸黑了下來,綠翠說要回去,便順帶着幫忙去跟二黑奶奶說一下。
雙福娘這會兒才從地裏回來,知道這事兒後連鋤頭都沒放下就跑了過來,抓着珊瑚娘,大着嗓門問這是怎麽回事兒。
珊瑚娘忙摁住她,說珊瑚還睡着,雙福娘這才稍作冷靜,可安安靜靜聽完珊瑚娘講這事兒後,又炸桶似的從炕上跳了下來。
“這事兒就該找人說個理兒!找裏長也成找四爺也成,這種事兒不能忍着!這要忍着,都成王八了都!”雙福娘實在生氣,也控制不住嗓門,大聲震得,劉寡婦那邊還以為這邊兒吵架了,跟她姑姑抱着小寶也過來湊熱鬧。
珊瑚娘趕緊按下她,讓她先別氣,才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孩子爹這會兒已經去裏長家了。本還想着這樣的事兒不敢張揚,可要是忍着,就怕還有第二回……”說到這裏,珊瑚娘郁色上眉,“我家珊瑚還沒出嫁呢,攤上這樣的事兒,往後還有人家敢娶她麽……”
雙福娘一愣,知道這種事情确實重要,也沒法兒說,寬慰一番無用,也跟着長籲短嘆了起來。
雙福一回了家,也聽媳婦兒說了這事兒,驚得坐都坐不住,打翻了張凳子就要跑出去,吃了他媳婦兒幾記白眼,這才老老實實地扶着紅串兒,一起去珊瑚家看看。
紅串兒今兒是有聽到動靜的,可她大着肚子,蹲在茅坑許久都解不出來,心裏正憋屈着,卻忽然聽到吵鬧聲,心想着是哪家又吵起架來,也沒去理會,繼續蹲着。可後頭越聽越不對勁兒,她這茅坑裏蹲久了連腿都麻掉了,站起來站了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子走了出去,可這才一出茅房,卻見着珊瑚跟一男人在院兒裏不知道瞎掰扯些什麽。
她大着肚子,前兒又有些胎不穩,一有熱鬧也都繞着走,這會兒看着有些奇怪,可也沒去在意,哪知道才要進屋,卻看到那男人結結實實地往珊瑚胸口上一踹,踹出好遠去!
紅串兒本想大叫救命,可想着自己大着肚子,要是這男人一個遷怒,再踹了自己,那可咋辦!
正猶豫着,卻見着那男人反倒大叫了起來,接着呆子就回來了。
這時候過來看珊瑚,見她面如菜色地卧床不起,心裏若有似無地生出了一些愧疚來,可也不好明着說自己見着珊瑚被欺負還沒叫人來救命,只說自己那會兒正睡着,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聽到動靜再出來的時候就只見到呆子在滅火了。
“是呆子滅的火?”珊瑚娘對這事兒還真不知道。
“是啊,我看他把珊瑚背進屋去,出來就趕緊挑水滅火了……唉,我又大着肚子,沒法兒幫上忙……”紅串兒生怕被人說些什麽,可呆子救了人卻是真事兒,得說。
珊瑚娘聞言擺擺手,還沒開口就聽一旁的劉寡婦姑姑道:“你這還幫啥忙,不過來就是幫忙了!”
劉寡婦倒是想起下午這事兒來,扭頭問:“該不是得罪了啥人?這沒仇沒恨的,做這種事兒他也沒理由啊?難不成是賴麻子從大牢裏跑出來了?”
珊瑚娘聽得一顫,心想着,她家老老實實地,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唯有的也就是賴麻子那事兒了,難不成真是賴麻子?可轉念一想卻又不是了,呆子說不認得那人。那會抓賴麻子,可是呆子去抓的,應該是認得的才對。
“哎呦,你家呆子那腦袋可是……這回又被狠砸了一下,別是給記差了!”劉寡婦這一句說得珊瑚娘眉頭一皺,難不成真是這樣兒?
這晚珊瑚爹一回來珊瑚娘就跟他說這事兒了,珊瑚爹聞言,兩條眉毛皺得跟蚯蚓似的,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煙,說:“明兒我進城去打聽打聽。”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珊瑚總算是睜了眼,那會兒鐵樹跟小栓正坐在她炕上玩兒。
珊瑚娘怕這頭才出事兒,孩子實在不能亂跑,就說了個由頭,讓鐵樹看着他大姐,鐵樹一聽這任務重大的,拍着胸脯保證,就領着小栓乖乖坐在炕上,拿了支毛筆,沾了水在炕桌上寫字兒。
見着珊瑚醒過來,鐵樹高興地走了過去叫了她兩聲,珊瑚看了他一眼,竟沒什麽反應。
鐵樹嘟着嘴皺着眉頭,明明他在這兒看了她一上午了,咋的這醒來還不理人的?氣鼓鼓地跑到外頭去,告訴他娘大姐醒過來了。
小栓坐在炕尾,見鐵樹爬下床跑了出去,便挪了挪位子往珊瑚那邊湊了過去,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姐”。
珊瑚聞言緩緩地轉了頭,繼而瞳孔收縮,連忙坐了起來,有些慌張道:“春……春生,你咋來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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