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三十三回
“官人有甚麽事,”連歡終是轉頭過來,面上是一味清漠,一味傲然,雖有一絲笑,卻不陰不陽,不帶好意,“我兄弟在時,是做不得的?”
姓孔的卻沒看出好歹,竟大膽在他面上香了一記,見連歡不拒,他登時開懷,哈哈笑道:“自然是為了這等調風弄月之美事!賢弟,你亦對我有意,何不早說,可讓我想得好苦哇!”
連歡輕笑一聲,又慢慢躺了下去,阖上雙目,任由姓孔的扯開衣襟,輕薄了無數下。我足弓繃起,身形欲射,是想跳出去驅走姓孔的,卻又怕傷了和氣,他将我三個趕下船去,那可如何是好。
我一個不防,姓孔的已經騎到連歡身上,抱着人大啖了,嘴裏還說甚麽“賢弟人如其名,梅香色白”,只聽連歡道:“你老謬贊。梅花冷豔,怎會有蜂蝶戀幽香呢?我斷是配不上這花。”
姓孔的從他身上擡起頭來,嘻嘻笑道:“那賢弟是甚麽花?”
連歡素袖一擡,遮到胸口,不教他親,又冷笑道:“你老猜猜?”
姓孔的樂得滿臉開花,伸出一指,吟道:“若教解語應傾城,任是無情也動人——賢弟這般國色,我看,是牡丹罷!”說着那指便落到連歡胸口丹珠上去了。
“不對,再猜。”連歡袖子一拂胸口,不給他摸,只顧磨他。
“求求你,好賢弟,”姓孔的又将他手撥開,按倒在床,“你瞧瞧我多可憐!眼下哪是猜啞謎的光景?”
我一時急了,想沖出去,可見連歡不推不拒,不禁又想,他活了多少歲了?飛光間閱人無數,有多少人親過他,多少人同他睡過,他哪還怕這個。賽昊飛恐怕也不是第一個,想到這裏,我嘴裏泛苦,卻又想笑,他雖不是第一個,倒極可能是最後一個,至于我,連半個也算不上。
我正糾結之際,只聽得又一人推門進來,說道:“歡弟,我——”
聽聞此聲,我身子麻了半截,隔着粉簾子,只見賽昊飛扔下水盆,平日岳岳磊磊的身子微搖起來,全是震怒之态:“你這賤人,竟趁人之危辱人清白!”
姓孔的竟還要臉,連忙從榻上爬起,手忙腳亂披上袍子,嘴裏又道:“賽兄弟,非是如此——”
此時要是連歡發話,場面也不見得如此難堪,我望向他,只見他歪在榻上,雙眼緊閉,仿佛深陷昏迷。
賽昊飛罵道:“我兄弟受傷卧榻,人事不省,你、你竟然——”他氣急了,一時無話可罵,猛然出掌,我在龛洞中瞧不真切,只見那掌中攜有烈火。只消一掌,姓孔的便嘯叫一聲,渾身燒起火來。只見他身子如浸飽了油的蠟燭芯子,熊熊燃起大火,火色中一個人影慘呼,飛地沖出門去,接着便聽到落水聲,想來是他為了滅火,甚麽也顧不了了。誰料落水後不久,家丁曹十高聲問:“甚麽東西掉下水去了?”
“是個着火的人!”另一人,許是叫朱光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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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是吃醉了酒,讓蠟燭點了袍子,”曹十道,“他跳将下去,火是滅了,可怎地沒人浮起來?”
賽昊飛只顧搶上前去,将連歡抱在懷裏,哪聽外人說話,只有我聽着家丁招呼撈人。他們忙活一陣,最後撈上一具屍體,衣裳皮膚頭發早已燒焦,只得身上金飾看出是孔老爺。曹十慘呼:“老爺!你不是神通廣大麽?怎會讓火燒死?定是有人害你!”
叫汪仁的哭喪道:“能害老爺的人,豈不是更神通廣大麽?我等還是各自逃命去罷!”其餘三人也紛紛應和。
聽了這話,我撩起簾子,腳上沒踩穩,徑直摔出了龛洞。我不顧狼狽喊道:“昊飛,你殺人了!”
賽昊飛猛地轉身,頭發散亂,目眦欲裂:“避之,你是不是安逸得糊塗了?我等本就是殺人的人!”
話音落了,他也不問我為何從龛中出現,只又轉去為連歡擦臉,好似姓孔的污了他身子一般。
他拿暖手巾拭着連歡面孔,連歡終于醒轉,握住他手道:“昊哥,你不必大動肝火。”他又望向我,“避之,你也不必驚慌,這不算殺人。我一早就看出,那孔老爺并非是人。”
我久為怪力亂神所浸淫,不覺奇怪,賽昊飛卻誤解道:“他輕薄于你,如此淫猥,确不算人。”
“非也,”連歡眯起雙眼,徐徐笑道,“孔老爺實是五通神,幻化人形來享凡間富貴,因人身被昊哥燒壞,只好棄皮囊而去了。”
“五通神?”賽昊飛還是第一次聽連歡親口講志怪,苦笑道,“歡弟,你不要為我開解,世上哪有那些東西?”
連歡半坐起身,烏發垂散,靠在賽昊飛懷裏道:“昊哥你久在塞外,自然不知,五通神揚名于江南,乃邪財神,受人供奉,有畢世巨富。五通神最愛富貴美色,常化作商賈人士游蕩,享酒、色、財、氣是也。”
“如他只是棄皮囊而去,并非死了,豈不是要回來找我三個麻煩?”我道。
“怕甚麽?”連歡有些得意,“自古是火克金,有昊哥在,怕他一個半鬼不成?”
“那倒是,”我松了口氣,“昊飛也是,有這般功夫,竟從未顯露過!”
賽昊飛抿抿嘴,沒接話頭,好似方才那掌不是他打的。連歡搖搖他手,又道:“昊哥,姓孔的那五個家丁,你記得沒有?”
賽昊飛點頭:“一個個偷奸耍滑,自然記得。”
“避之,你同昊哥去将他五個抓起來,我有事要辦。”
我出了廂房,只見船已靠岸,甲板上杯盤狼藉,那五個家丁混在人中,正要往岸上去。我上前拽住曹十,賽昊飛一手拿一個,分別捉了汪仁、朱光,剩下兩個不攻自破,軟在地上瑟瑟發抖。
我同賽昊飛将這五人押到房內,只見連歡放下紗帳,卧在其中,背對外人道:“曹十、張四、李九、汪仁、朱光,我知道你五個是甚麽人。”
他五個嗫嗫嚅嚅,伏在地上,軟成一灘,好似有腳也不曉得怎麽走,有嘴也不知道怎麽說。終于有個最大膽的曹十道:“五通神大人走了,我五個今後便追随梅大人,鞍前馬後……”
“我不要你五個作奴仆,”連歡擺擺手道,“做這麽多年陰将也累了罷。”
李九鬥膽擡眼問:“那大人是……?”
“我要你五個施展五鬼運財術,将五通神所有錢財運到劍南道龍泉驿勿用侯府邸去,上留一張符,寫一個‘賽’字。送到以後,你五個回歸天地,再不由人。”
“這有何難!”“且看我等的!”“大人菩薩心腸!”幾人紛紛起身,拼命磕頭,喜氣洋洋,嘴裏跑着吉祥話。
連歡笑道:“好了,閑話少說,快去罷。”
他話音未落,那五人便化作五道光彩,糾作一束,撞開了窗,飛了出去,化入空中不知所終了。我同賽昊飛極目望去,真是望穿秋水,看傻了眼。此時連歡才道:“他五個是五通神制下的五個鬼将,慣會挪用金珠寶貝,哪怕是家財萬貫,運去千裏以外,也不過是彈指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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