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忘了第幾回了
擂臺從日上三竿比至黃昏,少年健兒多不服氣,贏的就地舉杯相慶,輸的約定五年後雪恥。只聽那念名帖者高叫一聲:“麗友派,李潛;蓬萊派,瑞卿。一局定高下,二人上臺——”
瑞卿聽聞此聲,沖我輕佻一笑,拿起自己的刀一躍上臺。她青春年少,容貌鮮妍,江湖子弟豈有不愛之理。群人比完本欲離開,見如此女子做了大軸,心中有趣,于是紛紛留步。而我瞄連歡一眼,他也瞄我一眼,用手籠住頭上白紗,遮住口唇,傳音入密道:“佯輸罷,弄虛作假之事,你最會了。”
我也不好再說甚麽,足尖一踏木幾,忽地上了擂臺。我深知自己這輕功并非功夫,實是一種神通,因此不似普通功夫有運氣着力一說,全是平地而起,毫無着力,飄然欲仙。群人見我這輕功,不禁哄然細語起來。
見我也上臺,瑞卿彎起嘴角,拂去刀上裹布,對我拱了拱手。我正欲回禮,一聲鑼響,她便橫着一刀劈來。此時我劍還未出鞘,只得猛地向後倒飛幾步,有兩分狼狽。她見我步伐淩亂,愈發愉快,又挽花般襲來幾刀,那招式貌似花哨,實則密不透風,季中懷道自己曾輸給她,或許真不是佯輸。我心下一驚,斜手抽出小雷音,連劍鞘都未脫去,便朝刀鋒殘影中一刺,破了她的陣法。
她刀陣遭破,倒也不惱,左手一拍柄端,刀柄憑空彈出三尺,再向地上一頓——那刀成了一柄好生威風的樸刀。我功夫勝在飄然輕巧,變幻無窮,她舞起大刀來,倒也劈我不着。只是我左沖右突,難免被她耗了精神,加之奔走一夜,暴曬一天,我确是兩眼發花,支不住了。
瑞卿見我步履漸浮,不禁笑意更盛,她随意舞了幾下,便用盡全力提起樸刀,我看在眼中,明知她是要向下一斬,卻實在是無力躲開。于是只手腕一抖,抖去小雷音劍鞘,盡力擋了一記。瑞卿猛地一斬下來,只聽得“铛”的一聲,刀與劍均是嗡嗡作響,我則虎口震裂,滿是鮮血。她見狀大笑起來,聲如銀鈴,于我更是如魔音灌耳。我後退幾步,搖了搖頭,還不及我舉起小雷音,她便又是一斬下來。我自知無力去擋,慌亂下閉緊雙眼,黑暗中只聽得“铮”的一聲,那刀卻遲遲未砍到我身上,等了半晌,又聽得一重物仆倒在地之聲。
我正疑惑,卻聽得臺下一片嘩然,徐徐睜開眼睛,才見得一柄劍刺穿瑞卿胸口,而她已歪倒在地,血流成河。
我一時已傻,只呆呆地走過去,将劍從瑞卿胸口拔出,只見那劍霜寒水冷,觸之沁骨,且隐隐與我的小雷音震動相和——便正是連歡的玉壺冰。
我一手持一劍,癡傻地望向席上,見得官府中人與明教子弟拔刀相向,賽昊飛已攔住身旁的季中懷,而連歡則雙手虛握,護着腰上空鞘,好似沒有抓住飛劍,亦是呆呆地望向我。
半晌後我才想明,原來是我持小雷音受襲,其劍侶玉壺冰有所感應,自行飛出劍鞘,當場殺了瑞卿。
擂臺上死人并非罕事,可那劍是莫名飛來,臺下人早就猜測紛紛。還是賽昊飛上臺拱手道:“諸位,這劍來得蹊跷,大家想必也看到李潛連連躲避,無意傷人。孰對孰錯暫且不論,救人要緊,還是等大夫瞧過瑞卿姑娘後再給諸位交代。”
臺下人都是列門雜派,代盟主都發話了,他們又有甚麽話可說?可朝廷的人卻未必安撫得住。玉壺冰被季中懷扣下,道日後作為兇器呈堂。瑞卿則送回賢劫莊急急延醫,除了大夫,屋中只有我、賽昊飛同連歡。那大夫是城中坐堂的,不曾見過這等外傷,他才在瑞卿心口圍了幾針,便右手發顫,面色不佳,我在一旁躬身問道:“大夫,如何了?”
大夫只道:“回、回侯爺。這姑娘是被一劍插穿心府,當即斃命,回天乏術了——”
我正欲找人傳話給季中懷,卻被賽昊飛攔住。我懼道:“昊飛,那瑞卿并非季某妹子,實在是皇帝親妹,當今長公主。若是讓朝廷知道我三個害了她……”
“你又隐瞞她身份,不曾對我說過!”賽昊飛啞了一瞬,又随之震怒,“甚麽我三個!明明是飛劍傷人——”那大夫聽了不由得發起抖來,忙向瑞卿身上連施幾針,好像人還沒死似的。
連歡急忙抱住他上身,只道:“昊哥,玉壺冰同小雷音本是劍侶,想是它見避之落難,這才沖動飛出殺人。一旁的華山、昆侖、衡山幾大門派必有人見它從我鞘中飛出,讓他們見了,必說是我三個合謀害人。況且那瑞卿非是凡女,此為謀害皇親國戚,就算有救命之恩,皇帝也定饒不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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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賽昊飛一把捏住椅背,手指泛白,狠狠道,“李潛,你持我聖火令,召集湖北、湖南、陝西及關外教衆,命教衆于兩日內圍救四川,以防不測。”說罷他便從懷中掏出一令牌扔向我。
我忙接住,又道:“是。”
“歡弟,你同我照常開宴,拖住季中懷,就道瑞卿未死,只是傷及心脈,須得靜養,一兩日內見不得人。”
“是,”連歡道,“昊哥。”
我想了想,又道:“你說瑞卿未死,他真就信麽?”
賽昊飛道:“由不得他不信,歡弟,你去請季中懷來,引他說話,我在屋中扮瑞卿作答。”
我這才想起這人原號賽鹦哥,慣會拟聲仿音,慌亂不由得少了兩分,只懂應道:“是,是。”
于是連歡拔腿出門,請了季中懷候在窗外。我同賽昊飛在屋內,只聽得連歡道:“瑞長公主身份,避之已告知我等,不敢怠慢。長公主傷情已趨穩定,有兩句話想同季大人說。”
便聽得季中懷道:“公主,小人護上無力,罪該萬死。”
這邊廂,賽昊飛摁住喉結處,便扮作女子聲音,再添些虛弱,也聽不出不是瑞卿。他細聲道:“季大人,那劍來得蹊跷,你也勿怪侯爺。好在我只是傷及心脈,于性命無礙,将息些日子便好了,毋須驚動皇兄。”
季中懷道:“這是自然,小人明白。”
賽昊飛又道:“如此便好,你退下罷,我要休息了。”
透過窗紗,只見一颀長人影彎腰道:“是,長公主。”
聽得季中懷腳步聲走遠,賽昊飛這才放下手來,喘了口氣,他道:“還等甚麽,等他反應過來人死了麽?還不快去?!”
我羞慚難當,捂住袖中令牌,急急從後窗中飛了出去。一日之內,我便飛遍兩湖及陝西,又去了趟關外,将聖火令傳到,命教衆于兩日內圍救四川。回到成都時,只見一片蕭索,想必諸多江湖人士此時正于賢劫莊歡聚,因此萬人空巷。走在路上,我這才想起自己原定于賢劫會後盜鼎,卻因為瑞卿一事忘了個一幹二淨。我擡頭一望,只見殘月斜挂,風高夜冷,正是醜時,我鬼使神差,便打定主意要趁此時去盜鼎。
我又提起氣來,飛身趕到萬壽塔,只見守衛并無幾個,想是被賽昊飛調走了。趁一片黑雲遮住月亮時,我輕身飛入塔中,在塔裏繞了幾圈,終于又見到了那用鮮血煮了一顆人心的鼎。
我皺着眉頭,呲牙咧嘴,又不清楚那人心鮮血做何用處,便将這些穢物一并倒進另一個鼎,用衣角将就擦擦。我正在弄這不幹不淨的勾當時,只聽得背後傳來一聲:“李潛,你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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