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說來也奇怪,羅钰高燒足有三日,到第四日,體溫竟是恢複如常,清醒之後,身子雖虛,眼中卻是有神的,不似燒得糊塗了。
秦大捏着羅钰的手腕把了許久的脈,反複确認,才滿意道:“寒氣已去,這次發熱雖看着兇險,公子的身體卻沒什麽大礙,出了幾天汗,倒是能排出不少積毒來。”
羅钰虛弱地笑了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是啊,公子的後福,還長着呢!”秦大也跟着笑。
羅钰将車簾掀開一個小縫,不敢吹風,只大體往外看了看:“這是到長野平原了? ”
常名以北,有長野平原,自北而南有三個洲:上野、中野、下野,聿淮河與滄旦河将長野平原夾在其中,千萬年河水沖刷之下,長野平原土地肥沃,物阜民豐,即将入冬的季節裏,遍地金黃中還夾雜着綠樹青草,也是一道美景。
羅钰雖是昏迷,但偶有醒來的時候,對外界的感官也還算清晰,本以為走了幾天,大約是到了下野洲,最多不過中野洲,沒想到秦大卻回答:“再有半日就能出上野了,回到繁城還能在山莊裏休整幾日。”
“……這麽快?”羅钰很是震驚。
秦大心道,能不快麽?馬選的是上等戰馬,車夫也是會武功、比尋常人更吃苦耐勞的,一日裏只休息兩三個時辰,其餘時間全用在趕路上,自然比一般人快得多了。
“馬車穩當,所以公子察覺不出罷了。”秦大道。
羅钰一想,也猜出為什麽會這麽快了,心裏很是過意不去:“秦大夫,你們都辛苦了……”
“醫者父母心,羅公子不必心懷歉意。”秦大擺擺手。
半日過去,重新回到繁城,羅钰僅在春曉山莊休息了兩日,便又上了路,往北地翰城而去。
路上有秦大陪伴,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能及時吃藥,羅钰的身子也在舟車勞頓中堅持了下來,臉色雖仍蒼白,卻也沒有變得更差。
雖然堡主将自己托付給春曉山莊,可如今徐文颢攤上了賢王的事,羅钰自然不可能再留在他身邊了,能秦大與秦二兩位如此重要的手下護送自己,羅钰也是很感激的。
離春曉山莊越遠,羅钰就越常想起徐文颢。
賢王殿下與徐文颢之間似是有什麽協議,蕭鴻郁遭人追殺,雖有濁刀署的人随身保護,然而濁刀署畢竟不是出自大內,也非禦林軍,一個皇子、有封號的王爺出行在外,怎麽連幾個侍衛都沒有?
觀那日蕭鴻郁請客吃飯,态度從容,衣冠楚楚,不像是一路被人追殺到常名的。也就是說,蕭鴻郁是有事在身,不得不輕減随身之人,那麽那些刺客,多半就不全是為了蕭鴻郁的身份而進行刺殺,而是針對他身上的那件“事”。
而徐文颢的表現,也不像是對此不知情的。
他們見面,或許就是為了蕭鴻郁所負之事。
……對了,那個瓷瓶!
那個瓷瓶正是徐文颢與蕭鴻郁交易之物,羅钰之前沒想起來,乃是他們二人對那瓷瓶的态度都過于随意了,便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以為那瓷瓶不過是尋常物事。
說不定,那些刺客就是沖着瓷瓶去的。
這麽一來,徐文颢與蕭鴻郁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蕭鴻郁遭人刺殺,徐文颢那頭想必也是麻煩纏身,此時将羅钰送回追雲堡,并非是想甩脫一個大包袱,而是為了确保羅钰的安全了。
何況,他還将秦大與秦二派來護送羅钰。
羅钰想到此處,心裏就有些焦慮,他與徐文颢只能說是點頭之交,徐文颢是看在堡主的面子上才對自己照拂一二,但羅钰從不曾細想過,徐文颢對自己到底有多好。
從表妹一事上,羅钰自以為對徐文颢還算是有所了解,此人外表看着冰冷漠然,卻是個絕不肯吃虧的主,然而他身上卻又沒有商人重利的市儈勁兒,只給人感覺不好打交道,羅钰那時只想着等傷好了就向他請辭,自己回追雲堡去,省得賴在別人家裏,還要時不時地被徐文颢刺兩句。
可是一旦得了空,羅钰就在馬車上想了許多,不少被他忽略的細節一一回憶起來,羅钰只感覺兩頰發熱,滿心愧疚。
縱然江湖上人心險惡,羅钰也很少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旁人,凡事總會在心裏為人開脫幾分,想着人性本善,做壞事的人未必良心已泯,多半仍是迫不得已,卻沒有意識到,在遇到徐文颢時,自己卻沒把人性本善的那套拿出來,反而處處在計較徐文颢的态度。
難不成真是對表妹用情至深,才會連帶着對徐文颢也抱有如此大的敵意?如此一來,那從前自己那人性本善的想法,豈不都是僞善?原來自己也不過如此,擇人而善,與那些道貌岸然之人有何區別?
羅钰十分慚愧,擡手掩着自己的臉,輕聲嗚咽幾下。
打定主意,羅钰便掀開車簾,讓秦大進了馬車:“秦大夫,如今過了春郡,離翰城也不遠了,你和秦二就送到這裏吧……”
秦大一臉惶恐:“羅公子,可是我們照顧得有不周之處?”
“并非如此!”羅钰趕緊解釋,“只是我猜測徐莊主那邊怕是人手不夠,賢王殿下遭遇刺客,莊主身邊只怕也危險重重,現在正是需要你們的時候,再說這裏離翰城并不遠,北地十三城都有我追雲堡的分部,你們不必顧及我的安危……”
秦大卻擺了擺手:“少爺既是讓我們護送公子,就沒有道理半途而廢,若是就這麽回去,少爺會責罰我們的。何況公子身子不好,一路都需好生調理,越到北邊,氣候就越是惡劣,公子的身子怕是日日都離不得藥。”
“那秦大夫便留下,讓秦二回去幫忙吧。”羅钰退一步道,“讓秦二保護我,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何況前面不遠就是追雲堡分部,讓堂主分幾個弟子保護我便是了。”
秦大沉吟片刻:“也罷,就依公子之意吧!”說完,将騎馬的秦二叫了過來,低頭吩咐幾句,秦二便勒馬轉身,朝馬車裏的羅钰拱了拱手,便往相反的方向策馬而去。
“公子心善。”良久,秦大又對羅钰說道,“只是若少爺在此,怕又要說一聲‘婦人之仁’了。”
羅钰尴尬地笑,他已能想象得到,當徐文颢看見半途而返的秦二時,會是個什麽樣的表情。
定是滿臉鄙夷。
“只是此事,在下也覺得少爺有些托大了。”秦大搖了搖頭,“連對賢王殿下都有膽子行刺,何況是無權無勢的江湖中人?雖說拼着被少爺罰一頓,能把秦二送回去,也能讓在下放心些。”
羅钰這才知道,其實秦大也不太放心,只是徐文颢有令在先,他只能先顧着羅钰。
“秦大夫可有辦法得知春曉山莊那邊的動向?”羅钰問。
“每十日,莊內會以暗渠送信過來,讓我們這些在外的人不至于連家被端了都不知道。”秦大玩笑着說。
羅钰:“……”
“公子大可放心,這幾日若是收到信,我定會告知公子的。”秦大看了看羅钰,又笑着說,“免得公子為少爺憂心忡忡,把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子又累癱了。”
盡管秦大這話還是調侃成分居多,可羅钰還是聽到了想聽的話,既然秦大答應将春曉山莊那邊的事告訴自己,那就是好事,當即道:“多謝秦大夫了,若是山莊那邊有事,我在北地也定不能安心,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若有需要幫忙之處,盡管吩咐,追雲堡中弟子多半都願随我去幫忙。”
秦大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公子知恩圖報,少爺結了個善緣,反倒是少爺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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