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到家了,快進來,來小心屋裏黑,門檻喲。”對着孫輩,老人總好像永遠用不完的耐心,憑借着一己之力将隊裏一群對着她家孫女孫子又問又想上手揉捏,煩人的老娘們趕走,沈阿奶這才雄赳赳氣揚揚,一手一個孫女,握着手裏兩孫女跟那新棉花一樣軟綿的小手,時不時在回頭樂呵呵的瞧上一眼,牽着小孫子的自家寶貝大孫子。

哎呀,心裏那個美滋滋呀。

一進屋,沈阿奶就手腳麻利的翻出火柴,劃拉一聲,将長木桌上的松油燈點燃,比起供銷社裏三分錢一根的白蠟燭,他們這裏的人家更喜歡自家燒制的土瓷燈,裏面灌的也不是煤油,問就是貴。俗話說的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背靠身後連綿大山,稍微走遠些便有一大片野生的松樹林,大隊時常會組織起人跑幾趟,除了耙拉枯葉子,撿松子,然後就是收刮積年松樹上常分泌出淡黃色的油脂,這可不就是天然的燈油了。

呲呲呲,浸滿了燈油的燈芯很快亮了起來将屋子裏照亮,攜帶着輕微的松木香氣,并不嗆鼻,反而還有幾分意外的好聞。

“來來,快坐着歇歇,這一路上可累壞了吧。”心熱的沈阿奶把幾個孫輩挨個抱起安放在條凳,又忙道:“餓壞了吧,餓壞了吧,阿奶給你們蒸了野菜油渣包,奶饅頭,還有魚湯,可香了。”說完,就滿臉心疼的邁着腳要往後面廚房去。

“我去吧。”這會兒天都黑透了,雖有些月光,到底屋子裏還是暗着。阿奶到底年紀大了,晚上看東西沒那麽清楚,

沈默出聲道。這些年他沒少變着法子給兩老調理身體,但是到底手上沒什麽好東西,而且末法年代,這些年修為也不過練氣,每天能動用的靈氣就那麽點。如今兩老看着比同齡人健朗不少,但是身體機能衰退卻不可避免,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減緩這個過程。即便知道草木枯榮,生死輪回,大道無情,但是沈默心裏仍然不好受。

想到剛降生到這個時空時,本來就沉重的神魂,再加上一具母體裏沒有養好,早産軟趴趴的小身體。結果可想而知,青黑發靛,沒比只耗子大多少的嬰兒,連哭聲都細不可聞,接産的軍醫看着都心驚膽戰,就怕下一秒沒了氣息。

所有人都覺的瞬時要夭折的孩子,兩個老人家硬是日夜熬着,冰天雪地的,肉貼肉的小心看護着,這具身體的生母沒有奶水了,兩個老人就抱着孩子,又是送魚送湯,低聲下氣的在醫院裏求那些剛生産過的,可憐自家孫子,喂上兩口,就這樣硬是養出活氣來。

這樣的阿爺阿奶,他只願時光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揭開草蘆蓋,夾雜着餘溫的蒸汽争先恐後的冒了出來,沈默忙收斂了神思,拿過邊上的小藤筐,從籠屜裏撿了十來個包子和饅頭裝好,轉身蹲下用靈氣護着手,将埋在竈膛裏的大肚罐扒拉了出來,打開蓋子魚湯的鮮香瞬間彌漫開來。

這下沈默也有些饞了。不過他沒有急着擡着東西出去,而是轉身打開廚房的後門,快步在自家後院那三分自留地上媷了一把小蔥。

喝魚湯,怎麽能不撒上一把青郁郁的小蔥。

這邊沈默把小蔥洗好細細切好,端着東西出來,就聽得自家阿奶正給幾個小的說着話。

“這細鱗魚呀,長在我們後面那大山裏一處活水潭裏,偶爾浮出水面,那鱗片在陽光下銀亮亮的,怪好看的。而且這細鱗魚不僅好看,還特別好吃,魚肉細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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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摸點油在鍋裏稍微煎下熬成奶白色的魚湯,還是下些酸菜煮成酸菜魚,或者多放些辣椒大蒜花椒做成分紅豔豔的燒魚,怎麽做都頂好吃的。”間斷伴随着幾聲小孩子吸口水的聲音。

沈阿奶只裝作沒聽見一樣,繼續道:“等會兒你們就知道的了。隊裏不少人都饞着呢,沒少偷偷去山上水潭子裏撈魚。可惜呀,這細鱗魚可機靈着,難捉呀。他們都不行,但是你們阿哥就不一樣,特別厲害,只要他想吃每次都能捉到。這不,聽說你們要來,你阿哥特地早早跑了一趟山給你們捉了好幾條細鱗魚呢。

啊呀,你們有口福啦。”說着還一副羨慕的作怪表情。

聽了這話,坐在條凳上的小沈安再也耐不住了,兩眼冒光高興的道:“嗚,阿哥真好,來的時候阿哥還給我吃了好多奶餅幹,有個知青大姐姐可羨慕了。”

一聽這話,和自家大姐一左一右挨坐在沈阿奶旁邊的沈婵有些急了,感受到眼前這個陌生又親切的阿奶身上傳遞出來的喜歡和慈愛,沈婵鼓起勇氣來小聲的反駁道:“阿哥也給了我們的,奶餅幹可好吃了,阿哥真好。”

沈阿奶愛憐的摸了摸自家這個有些膽小的小孫女的頭,笑的樂呵呵的道:“好好好,奶餅幹好吃,下次再讓你們阿哥給你們吃。”

感受到頭上的撫摸,沈婵害羞的笑了,低下頭兩只小手攪在一起,“不用,不用阿哥買,奶餅幹可貴了。”她可是知道的,這奶餅幹可貴可難買了,她聽媽媽說過,一盒就要七塊錢,而且還的搭上點心票。每次分給他們一人一片後,剩下的都是林妙姐的了。她還是第一次一次吃這麽多片呢。

雖然奶餅幹很好吃,但是阿哥更好,她不想讓阿哥花錢。

“嗯”一直沉默的沈姝也點頭道。她身體好着呢,那用的着吃這麽金貴的東西。

沈阿奶再也忍不住了,捧捧這個的小臉蛋,揉揉那個的臉蛋子,一手一個把人攬在懷裏:“啊呦,我們家孩子怎麽這麽可人疼呀。”這麽說着,但是沈阿奶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原想着幾個孩子跟着親爹親媽,那能虧待的了。但是若是真養的好,兩個孫女怎麽會一個沉郁,一個膽怯。小孫子看着活潑些.....

“昂,阿奶,我也不吃。”小沈安也忙叫道。

卻也掩藏不住下意識的讨好,還有害怕....

“誰不吃呀,那正好我還少拿一個碗。可惜這麽香的魚湯和野菜油渣包了。”聽了全程的沈默,出聲故意打岔道。

這下抖機靈的小沈安一下子卡殼了。

就像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的沈默說完,放下裝滿饅頭和包子的滕筐,轉身又往廚房走去。

“走,阿奶帶你們洗手去。”沈阿奶也配合着拉起兩個孫女屋外水缸走去。只留下小沈安看看這,看看那,最後滴答着往阿哥去的方向追去。

“阿哥~~”

一翻哼哼唧唧後,小沈安總算讨到了自己的碗,然後呼啦啦一口氣連喝了三碗熬得奶白鮮香,小蔥一撒,鮮的掉眉毛的魚湯。果然不愧是阿哥抓的魚煮的湯,就是這麽好喝。可惜他人小肚子小,最後只能塞下一只野菜油渣包了。

看着海塞胡塞的,頂着個鼓鼓青蛙肚還一臉美滋滋把阿爺當柱子靠的親弟弟,沈默移開了眼,看向邊上克制乖巧,正幫着他收碗筷的兩個妹妹。

果然還是妹妹們更可愛!

洗完碗,把大肚罐洗刷好,又慢騰騰洗漱好的沈阿爺,汲拉着拖鞋,在默娃門口貼着耳朵聽了會兒,沒鬧,那就應該是睡了,這才松了口氣。

他們家默娃從小就是有主見的,豆大點孩子就會繃着小臉奶聲奶氣的跟阿爺撒嬌要自己住了。比起隊裏的娃,玩的好的你去我家滾一滾,我去你家鬧一晚。他們家默娃就不一樣,甭管別人家怎麽叫,天黑了他自個就回自個兒家,其他家小娃哭着喊着鬧着要來家裏耍,他楞是理都不理。

雖然小,但是亦是個講究人。

知道幾個孩子要來,沈阿爺他們早早都給準備了房間。鄉下地方嘛,雖然窮慌慌的,比不了城裏,但是起屋子的地還是盡夠的。何況當初修這房子的時候,也想着自家四個孩子,以後孩子成家可不得要有孫子外孫,正好手裏攢了些錢,幹脆就往大的修。

別說四個孩子,就是七八個也住的下。

只是那想到,如今除了大女兒,其他孩子都在外面成家立業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挺好的呀。

沈阿爺嘆着,回了神又想着這小孫子一來,小雞崽跟雞媽媽一樣,黏着默娃,跟前跟後,最後還要跟人一起睡。不過小孫子到底有幾分纏功,不嚎不鬧就是委屈巴巴噠噠噠的跟着,最後竟鬧的默娃沒把人攆走。

啊呀,到底還是個心軟的娃娃崽呀。

沈阿爺感嘆着慢悠悠的回房間休息去了。

這不躺下沒多久,沈阿奶也回來了。

“睡下了?”

“嗯,不睡下我能放心回來。”沈阿奶怼人道,雖然兩個孩子說不用人陪,但是沈阿奶到底不放心,在守了一會兒,中間兩丫頭都有驚悸,她拍着背哄着兩孩子,聽着小聲冒出來的支言片語,等人睡熟了,才皺着眉回來的。

一坐就坐這麽久的火車子,那能不累,按道理這個年紀的小娃娃,哪個睡的不跟小豬仔一樣。但是.....

越想越覺的不對頭的沈阿奶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老頭子,老頭子....”

“嗯?”迷迷糊糊的沈老頭。

“你說你這個老頭子咋這麽沒心沒肺的。”沈阿奶氣的一巴掌給人拍背上。沈阿爺只覺委屈的不行,這老婆子越來越沒天理了,自己還沒回來,她就跟忘記家裏少了個人一樣,帶着孩子們開飯了。等他安置好大黑回來,孩子們都吃的差不多了。

只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吃飯,還把碗洗了,鍋洗了,廚房收拾了。

就這樣了,老婆子竟然還說他。

沈阿奶可不知道這會兒沈阿爺的委屈,只把剛兩個孫女驚悸可憐小模樣說了,便氣道:“老三突然把三孩子送回來,肯定是出了什麽事,這麽三小孩子,也就他放心,也狠的下心丢給別人送回來。好吧,你說你托人送回來就送回來吧。但是什麽情況好歹給我們這些當父母,當阿爺阿奶的說一聲呀。

默娃,我們帶回來,轉眼一晃十來年了,孩子都這麽大了,你看看老三這夫妻,錢票到時按寄,老三寫個信吧,翻來覆去就那兩三句板正正訓人的話。

還有老三媳婦,到底怎麽想的。知道她忙,但是再忙,老三好歹還回來兩趟看過孩子,她呢,一次都沒來過。默娃就不說了,沒照顧過沒感情也是有的。但是其他這三個從小可是跟在她身邊的,到底是出了什麽事,當媽的能同意把三孩子送走。”

“別氣,別氣。老三這兔崽子,真是越活越回去。糊塗蛋一個。”沈老頭聽着孫女夜裏驚悸睡不踏實,臉上就一緊,現在見自家老婆子越說越氣,心裏也不是滋味。

但是怕老婆子氣出好歹來,忙罵着兒子勸道:“你也別急,別急。真要知道,老三指望不上。明天我們直接問三孩子就是了,我看三孩子知事着呢。

不管什麽事,一家人坐在一起,攤開一說,難不難都能想法子解決的。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心裏留瘡。”

“行,就這麽辦。”

心底有了數,兩人這才放下半顆心歇下了。

........

那想第二日,天微亮,一道悲憤帶着絕望的哭聲劃破靜谧,一大家子人都被驚醒了過來。

沈阿爺沈阿奶心裏一跳,披着衣服就奔了出來。緊随其後的是,鞋都沒來的急穿的沈姝和沈婵兩姐妹。

就看沈默陰着一張臉,單手提溜着墜在半空中埋着頭不敢看人,哭哭唧唧的沈安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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