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你是來找我的嘛?”盛昭一只手搭在門框上, 臉頰紅潤,身上還帶着揮之不去的酒味。

白淼淼也不說話,小眉頭緊皺着, 眼珠子朝着裏面看去,随後又安靜地擡眸看着他。

那眼珠子直勾勾的, 水波蕩漾,清澈見底, 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盛昭無意識地動了動喉結, 沙啞說道:“剛才?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沒想到門外是你。”

白淼淼還是沒說話,雙手抱臂, 臉上浮現出不高?興之色, 輕輕哼了一聲。

“別生氣了。”盛昭彎腰哄道, “好不好。”

他靠近了去看白淼淼, 瞳仁中的影子便逐漸放大?清晰, 偏白淼淼巍然不動,只是看着他,好整以暇,似乎要等他說出個所以然來不成。

那眸光直白而不遮掩, 瞧得人坐立不安。

“怎麽?了?”盛昭小心翼翼哄道,“別不跟我說話。”

白淼淼伸手……

盛昭呼吸一頓, 眼睜睜地看着那雙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小娘子軟嫩的手指捏着袍子,用力地拽了一下。

盛昭神色一軟:“你要是想打我出氣就……”

“你是不是在背着我吃好吃的。”白淼淼用力巴拉下他撐着門的手, 踮起腳尖,腦袋伸到胳膊上, 朝着裏面張望着。

盛昭一怔,看着近在咫尺的腦袋, 梅花頭油的香味猝不及防地闖了進來,混着空氣中漂浮着的酒香,有了一瞬間的醉人。

“這個味道是不是南市雲家娘子的烤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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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還有肉脯,聞着有茴香的味道。”

“那只黃黃的,被撕成一條條的,就是很難買的章家燒雞嗎?”

盛昭垂眸,看着小娘子索性把下巴杵在他的小臂上,兩只手扒拉着他的衣袖,眼睛不錯眼的看着屋內的那一桌吃的,嘴裏碎碎念着。

“你背着我吃好吃的,還不理我,還偷偷躲起來。”白淼淼扭頭,氣勢洶洶地指責着,最後一錘定音,“太過?分了!”

小娘子一出現就好似一道熱烈的光,擊碎了今日?的所有陰霾。

短短半刻鐘起伏巨大?的盛昭聽着她的指責,不由失笑,滿心陰鸷瞬間消失不見,只是伸手把人扶直。

“你怎麽?來這裏了?”他問。

白淼淼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我是來買酒的,随便來問問,那個少東家問我是不是來買酒的,我想真奇怪,我來酒坊不是買酒還能?做什?麽?,然後就靈機一動……”

她臉上頓時露出得意的笑來:“就套話成功了,厲不厲害。”

“厲害。”盛昭果不其然,大?聲誇道,“真是聰明的小娘子。”

白淼淼開心地晃了晃腦袋。

“進來嗎?”盛昭問。

白淼淼謹慎搖頭:“不行,等會碧酒就挑酒回來了,不能?被她發現了。”

盛昭心中一動:“你是偷偷來見我的。”

白淼淼并不遮掩,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對啊。”

“還很聰明地用買酒的借口支開了碧酒。”她特意強調着。

盛昭只是看着她便覺得心都軟了。

——怎麽?會有這般可愛的人。

“我得回去了。”白淼淼來回撥弄着手爐,笑眯眯說道,“不能?被人發現了。”

不遠處的內外院游廊上,少東家正安靜地站着。

“所以二?娘……”盛昭下意識伸手,緊緊握住她的袖子,光滑平坦的袖子被人握出一道道折痕,袖口處的牡丹花紋被人一團握在手心,“只是為我來的?”

白淼淼低頭看着那只手,那只手太過?用力,上好的綢緞瞬間留下折痕。

她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卻只看到盛昭低垂的脖頸,頭頂的陰影落在眉宇上,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樣?。

他明明一句話也沒再開口,偏讓白淼淼有些恍惚。

她小時候坐在家門口等家人回來時,有一只餓的走不動的小狗狗走到她身邊,一聲不吭地勾着她的衣服,偏又不說話,只是趴在她腿邊,瞧着是不想活了。

再後來,她第二?次入宮,卻在穿過?花園時,看到大?雨中的小郎君,小郎君安靜地坐在欄杆上,大?雨打濕了他的後背,胳膊上的血跡順着雨水落入奔騰的水渠中。

許是察覺到她的存在,小郎君隔着漫天雨幕,擡眸,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有那麽?一瞬間,她看到了年幼時那只等死的狼狽小狗。

小時候,白淼淼把大?她許多的大?狗狗半拖半抱,帶回家去了。

再大?些,白淼淼還是撐開傘,朝着雨幕中的小郎君走了過?去。

“就是想來看看殿下。”小娘子故作大?人模樣?,掂了掂腳尖,伸手認認真真地拍了拍二?殿下的肩膀,就像兒時一般,一字一字,卻又顯出幾分女郎的嬌憨,“我會保護殿下的。”

—— ——

李家好久沒這麽?熱鬧了,白淼淼剛一下馬車,差點以為來錯了地方?。

李家大?門口張燈結彩,迎面而來的仆人穿着新作的衣服,遠遠見了人臉上就露出笑來。

每當家中郎君都去前線時,李家便格外安靜,仆人們?走路都是悄無聲息的,更別說廊檐上都挂滿了紅布和柿子枝,還有不少仆人搬着東西,不知要去哪裏。

白淼淼已經三年沒見到白家這麽?熱鬧的時候了。

“大?娘等二?娘子許久了。”門房快步上前,熱情說道,“裏面請。”

白淼淼點頭:“我還想拜見一下李老将軍和白夫人。”

門房笑說着:“夫人早早就吩咐了,不需要拜見他們?,太耽誤頑的時間了,直接去和大?娘子好好頑上一頑,之後也好收收心。”

白淼淼就讓昔酒把禮物遞了過?去:“那你替我給将軍和夫人問安吧。”

昔酒點頭。

“好嘞,昔酒姐姐這邊請。”門房也不啰嗦,點了一個仆人帶人去內院,自己則親自帶着昔酒去東院。

白淼淼去東院的路上,正好看到大?病初愈,在花園裏走動的李家二?郎君。

李家二?郎君只比李明霜大?三歲,在疏勒鎮時,白李兩家的小孩也算是經常見面的。

“李家二?哥哥。”白淼淼看着他蒼白的臉,擔憂說道,“好些了嗎?前些日?子來,阿霜說你在休息,不方?便見客,我就沒來看你了。”

李家二?郎君身形高?大?,面容黝黑,只一雙眼睛格外明亮,見了人便爽朗笑了起來:“早就沒事了,阿霜就是瞎緊張。”

“你現在要去找阿霜嗎?”李二?郎咳嗽一聲,耳朵尖先紅了一點,“要不,我送你過?去吧。”

白淼淼嘆氣:“不用了,阿霜的院子我閉着眼都會走了,二?哥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等你好了,我們?再一起頑。”

李家二?郎嘴角微動,不好意思?再開口,便只是目送小娘子遠去。

“如果二?郎堅持要送二?娘子,二?娘子這樣?的好脾氣,肯定不會拒絕的。”扶着他的小厮小聲說道,“郎君在這裏等了這麽?久,這樣?好可惜啊。”

李家二?郎君收回視線,無奈說道:“不好讓二?娘為難的。”

小厮緊跟着嘆氣。

李明霜的院子人來人往,白淼淼還未靠近就聽到狗叫聲,等好不容易入內了,還未坐下吃上一塊糕點,就被急匆匆的李明霜奪下糕點。

“做什?麽??”白淼淼一臉懵。

“去換衣服。”李明霜穿着大?紅色的騎射服,張揚放肆,“我借了阿耶身邊的幾個副将,出門打獵去。”

白淼淼身子一縮,整個人團成一團坐在椅子上,皺着臉,連聲拒絕:“我不要去,不要騎馬,不要打獵,不要曬太陽。”

李明霜咬牙,直接把人提溜起來:“不行,一起去,我若是一個人,我阿娘不放心,我若是說跟你一起去,阿娘肯定就行了,而且我們?借了西山的圍場,大?哥二?哥也去的,你要是不想去賽馬打獵,我讓二?哥坐在看臺上陪你聊天。”

白淼淼掙紮,渾身抗拒:“我不去,我不會騎馬,我不想吹冷風,我不要聊天,我要回家了。”

李明霜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抱去內室,冷酷無情說道:“你今天就是喊破喉嚨,也要和我一起去頑。”

—— ——

西山的圍場是皇家圍場,由禮部管制,平日?裏也對長安的貴勳們?開放,只是要提前預約,李明霜饞那裏的馬道好多年了,之前李大?将軍沒回來,李夫人一直壓着不同意,等李大?将軍一回來,就鬧着要去那裏玩。

李大?将軍一向是有求必應,第二?日?就把時間地點确定下來了,偏李夫人說那圍場并非只有她一家去,若是她獨自一個人,必定要鬧出是非來,二?郎君就說不如請白家二?娘子來,李夫人勉強同意。

李明霜為了能?出去玩,只好把不知情的白淼淼哄騙過?來了。

白淼淼垂頭喪氣地坐在看臺上,不遠處,李明霜已經和人組隊開始打馬球,一襲濃郁的紅色鮮豔奪目。

“沒想到阿霜說你已經同意是這個同意的辦法?”李家二?郎君不好意思?說着。

白淼淼癟了癟嘴,但?還是好脾氣給阿霜說話:“沒關?系的,坐坐,吹吹風也是很好的。”

李家二?郎君自然也是知道她的脾氣的,只是讓小厮把準備的東西拿了出來:“讓廚房做了你以前很喜歡吃芝麻鹽餅,剛烤出來的,還讓人做了乳酪醬,你可以沾着吃。”

白淼淼眼睛一亮。

“還做了五仁酥,裏面都是放的堅果,加了糖油。”

一碟碟小巧精致的,焦黃色的點心被端了上來。

芝麻鹽餅是長條的,表面刷了蛋液,烤的金黃酥脆,五仁酥則是拇指大?小的酥心,一層又一層的餅皮小心翼翼地疊着。

“好香啊,我在長安都沒找到好吃的芝麻鹽餅。”白淼淼也不客氣,“之前南市有個胡肆裏面有一個碎葉城來的廚子做這個倒是正宗,可惜後來不知道為什?麽?跑了。”

她開心地眯了眯眼:“太好吃了,正宗。”

李家二?郎看着她嘴角若隐若現的梨渦,臉頰微微泛紅:“阿娘也習慣了以前的口味,阿耶這次打仗剛好也碰到一個碎葉城那邊來的流民,就帶回家了,你若是喜歡,那明天再來做客,讓廚子再做幾道西北的吃食。”

白淼淼連連點頭:“這個五仁酥也太好吃了,酥皮又軟又酥,裏面的五仁是獨門秘料嗎?這個是葡萄幹,這個黑白芝麻,這個是杏仁,這個是核桃仁,還有花生,這個紅紅的果脯是什?麽?,酸酸甜甜的,正好解膩。”

“這個什?麽?酥當真這般好吃,聽的我也想吃了。”背後傳來一個年輕氣盛的小郎君聲音。

“早就聽說碎葉城有小長安之稱,怪不得二?娘念念不忘。”緊接着,是一個穩重溫柔的聲音。

白淼淼扭頭,只看到看臺最上面一個的臺階上,正一左一右站着兩個人。

左邊的小郎君年輕一些,斜靠在欄杆上,穿着華貴精致的淡紫色的袍子,腰間系着金玉做的腰帶,手中捏着一根烏黑铮亮的馬鞭,瞧見小娘子的目光,便揚眉一笑,少年意氣,張揚放肆。

左邊的郎君便穩重一些,簡單的灰色袍子只用了皮質的帶子束腰,卻勾勒出一截精瘦腰肢,此刻正對着白淼淼溫和笑着,格外溫柔無害。

來人正是三殿下盛昭,和六殿下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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