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所?以你偷偷跑到女郎的溫泉湯來?”白淼淼板着一張臉, 拖了一個小蒲團,打跌坐着,隔着門?後那道細細的縫, 看着隐隐綽綽垂落在一側的衣袖,不悅質問着。

她穿着淺色寬大的衣衫, 身上還有隐隐的水漬,華貴的綢緞沾了水柔順地貼着小女郎的肌膚上, 透出細膩的玉色, 偏那一頭如瀑的長發随意披散在身後, 遮擋住風光搖曳的春色。

剛才漫天杏花飄下,落滿湯池, 白淼淼聞着花香, 迷瞪了好一會兒才發覺不對勁, 連忙跑出來躲在屏風後面。

——耶耶說過?要是感?覺不對勁, 一定?要先躲起來再思考。

白淼淼像只小兔子一樣?團起來小心翼翼地躲在屏風櫃子後面, 耳朵卻又機敏地動了動。

——這是在公主殿下的別院,應該沒有壞人。

——可這些花是哪來的?

——守衛哪裏去了?

——要是有壞人,來找她做什麽?

小娘子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便打算破罐子破摔找個櫃子藏起來, 等着阿霜和?和?政姐姐來救她。

小時候在碎葉鎮時常會有敵人侵擾,她自小就知道要往哪裏躲, 第一不能選在櫃子裏,這樣?很?容易被發現, 也不能在床下,若是被抓了, 等會要跑不方便,所?以她順手摸了一把瓜子, 然?後搬了一個藤籃放置在矮櫃上,然?後爬上去,把自己圈成一團,又在上面蓋了不少衣物帕子,小娘子身形小,乍一看不過?是一個放髒衣的簍子。

等她躺好,便安心等着人來找她。

——阿霜這麽厲害,一定?會來救她的。

——和?政姐姐這麽聰明,一定?會發現不對勁的。

白淼淼一向是兵來将迎水來土堰的慢慢性子,自覺自己腦子也轉不快,逃跑也跑不過?,只能蹲在這裏等人來,心裏倒也不怕,只是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瞳仁滾圓,好似一只警覺的小貓兒。

就在此時,門?口竟然?傳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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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淼淼眨了眨眼,連着呼吸都停了下來。

溫泉室的門?用的是十六扇落地長窗,上面鑲嵌着被打磨的極薄的明瓦,若是日頭好,透過?光來便顯得?格外好看,但這種門?并沒有任何防護作用,只是一個漂亮的裝飾。

那人卻這麽有禮貌的在敲門?。

白淼淼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握緊手中的瓜子。

那人卻還是沒有進入,反而?繼續敲了敲門?。

白淼淼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層層衣服,從?縫隙中看了出去,只看到透色的明瓦上倒映出一個明顯是郎君的影子。

白淼淼看着那人,看久了竟然?覺得?有些熟悉。

“二娘。”門?口傳來聲音。

——三殿下!

白淼淼吃驚,腦袋也忍不住往前挪了挪。

“聽聞你昨日被罰跪了一夜。”門?口之人并未走開,聲音緩和?,“我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糖炒栗子。”

白淼淼動了動腦袋,卻還是沒有動彈,只是撲閃着大眼睛。

“你若是還不出聲?”門?口身影一怔,随後大概是向前了一步,影子更大了,聲音也有些着急,“我便進來了。”

—— ——

“我等了你許久。”盛昭直接靠坐在牆上,地上散了一地的瓜子,是剛才白淼淼出其不意扔的,此刻他背對着屋內,無奈說道,“我看李大娘子早早就出來了,和?政和?仆骨家小娘子也出來散步了,你卻在裏面呆了一個時辰,怕你貪玩暈在裏面了。”

白淼淼只悄悄推了一點門?,露出一點縫來,人卻是盤腿坐在門?口,低着頭,手裏飛快地剝着栗子,嘴裏也不閑着,兩個腮幫子也鼓鼓,但還是不說話,只眼珠子動來動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二娘?”

盛昭見人不說話,想要扭頭去看,卻又顧忌着什麽,便只是動了動腿,小聲說道:“你是在生氣嗎?”

還未說話,突然?察覺到有一只小手偷偷摸摸伸了過?來。

他假裝不知道,只是垂眸盯着那道影子悄悄擡高,随後……

一手的板栗殼從?頭頂落了下來,撲頭蓋臉砸了他一聲。

身後傳來白淼淼的大笑聲。

盛昭眨眼就想明白了她的舉動,不由失笑:“幼稚。”

“明明是你先拿花砸我的。”白淼淼含含糊糊地說着,“吓到我了,我還以為有壞人。”

“本?來想着扔朵花進去,你若是醒着,應該會開心地蹦蹦跳跳,也算能确認你完全,扔進去見你沒反應,以為是一朵花太小了,你沒發現,便又折了一枝扔進去,本?以為這般奇怪了,你也該有些反應了,誰知道你還是一聲不吭。”

盛昭忍不住扶額:“後來又想着是不是那花太小了,你若是一心撲在吃食上,想來也有可能是沒看到,便只好去外面摘了不少花,想着這麽多花,你若是醒着的,應該也會察覺不對。”

白淼淼輕輕冷哼。

——豈止察覺了,還吓死她了。

“還在生氣?”盛昭擰眉,身形微動,卻還是沒轉過?身來,只是把一只手朝後伸去,“若是還生氣便打我一下可好?”

白淼淼盯着伸過?來的手背上有不少新鮮的劃痕。

想來是剛才摘花的時候不小心劃的。

白淼淼也不知道嘴裏嘟囔了什麽,随後把手中的板栗從?門?縫中遞了過?去,順便伸出一根手指,推着那只反折的手掌往前走。

小娘子的指尖又軟又熱,盛昭感?受着那點微不足道的力氣,垂落在一側的手卻又好似被千斤壓着一般。

他忍不住微微側首,那動作極小,看不清身後的人,卻能逐漸看到那只緩緩從?身後伸出來的手。

小娘子的袖子又大又寬,此刻從?門?縫裏擠出來,衣袖也跟着往上推了推,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白淼淼的手停在那裏,然?後收回?那根手指,最?壞手心朝上,炫耀一般攤開手,只見三四顆板栗七歪八倒地攤在手心。

那只小手晃了晃,簡直要把得?意寫在臉上。

盛昭嘴角笑意加深。

白淼淼見人不拿還非常好心地往前推了推。

“給你的。”

背後的聲音開心傳來:“很?好吃的。”

盛昭慢條斯理地一顆顆撿了過?去。

“舉不動了。”白淼淼動了動手,不高興抱怨着,“你怎麽慢慢吞吞的。”

盛昭眉心一動:“明明是你說要送我的,我花點時間一點點檢查過?去,不是也正?常嗎?”

白淼淼說不過?他,見他把東西拿走,便心滿意足地收回?手,繼續坐在門?後剝着板栗,一邊剝一邊吃,一點也不耽誤。

“你怎麽知道我昨天罰跪了。”白淼淼不解問道,随後癟了癟嘴,“大兄好兇啊,今天早上出門?都沒和?我說話。”

“你和?李大娘子昨日這般豐功偉績,兩個小娘子在曲江因為兩條狗,打了十五個回?纥人,如此響當當的名聲,可不是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盛昭反問着。

白淼淼啊了一聲,也不吃板栗了,整個人趴在門?口,小腦袋從?門?縫裏擠了出來,一臉驚訝:“怎麽傳得?這麽快,我們特意拖到角落裏打的,就怕事情鬧大的。”

那聲音實在太一本?正?經,瞧着也不是胡說八道,偏說的話又毫無道理,盛昭笑的直不起腰來。

白淼淼生氣,用力地伸手戳了戳他的後背:“不要笑了,你怎麽知道的。”

“那幾個人是打死了嗎?”盛昭問道。

白淼淼吓得?連連搖頭:“那是不敢的。”

“那你們雖然?不說,為何又篤定?那十五個敗家之犬不說呢。”盛昭終于?忍不住側首,去看門?口的小娘子。

小娘子驚訝地瞪大眼睛,也不知是沒想到還有人被打成這樣?還會宣揚,還是壓根就沒想到這一層。

盛昭見她好似受了驚的小兔子,又是笑的前倒後仰。

“那,那你怎麽知道我被罰跪了啊。”白淼淼紅了臉,但還是忍不住追問道,“大兄天黑才回?來的,一回?來就把我拉去罵了一頓,還讓我去跪祠堂了,連耶耶求情都沒用。”

白淼淼癟了癟嘴,一臉委屈。

“因為那十五個敗家之犬去告狀了,然?後查着查着就查到你和?李家大娘子頭上去了,又不能來你們兩家拿人,便鬧到陛下那邊去了。”盛昭聲音中還是止不住的笑意。

白淼淼嫌棄地啊了一聲:“怎麽還找陛下了,太不要臉了。”

“是你大兄和?李家大兄去禦前請的罪。”盛昭話鋒一轉,安撫着她的慌張,“不必慌張,兩位兄長可不是好欺負的,直言是那些回?纥人先惹的事,和?自家兩個柔弱的妹妹是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家大娘不過?是一個柔弱之人,怎麽可能一人打十五人,實是污蔑。

李家大郎義正?辭嚴。

——我家二娘秉性陛下最?是清楚,這般膽小的人怎麽會拿棍子去打人呢。

白家大郎君如是說道。

反正?就是不可能,我家大娘/二娘就是全長安最?善良的小娘子了。

你非要說她們打的,那就找出人證來。

自己人?自己人可不行哦。

其他的我們都是不認的。

那些回?纥人本?就一身外傷,現在更是氣得?臉都黑了,多了不少內傷。

真是太胡攪蠻纏,臭不要臉了。

柔弱的大娘子打起人來跟個瘋狗一樣?,專挑着人的軟肉打。

膽小的二娘子偷偷抱着棍子敲人腦袋,一棍不成還補一棍。

長安人果然?最?奸詐了。

“那大兄回?來還黑着臉罰跪我。”白淼淼臉上帶笑,嘴裏還是忍不住抱怨着,“跪了我兩個時辰,膝蓋疼死了。”

盛昭下意識垂眸去看,卻看到小娘子穿着素色的衣裙正?随意坐在蒲團上,那衣服頗為貼身,如今借着氤氲水韻勾勒出小娘子無人窺探的曲.線。

她揉着膝蓋,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腕子。

沾了水的美玉,在此刻透過?淺淡日光透出瑩潤光澤。

他眸光微動,只覺得?手心的板栗瞬間變得?滾燙起來。

“咦,你是怎麽知道我大兄罰跪我的?”白淼淼後知後覺反問着。

盛昭沉默,随後緩緩移開視線,整個人靠回?在牆壁上,看着外面的杏花樹:“你大兄性格嚴謹,你今日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他在外自然?是要維護你,但回?家罰跪你,實在太正?常了。”

他聲音冷靜,好似此事當真是這般好猜一樣?。

——夜黑風高,他怕小娘子白日裏受了驚,從?大理寺翻牆溜出來,翻牆去看她,正?好看到小娘子哭唧唧地跪在祠堂上,低着頭,小聲抽泣着,一邊一個兄長圍繞着,又哄又逗的。

白淼淼果然?沒有懷疑,長長哦了一聲:“我最?怕大兄了。”

“那下次可不能這般大膽了,還好這次的回?纥人不是戰場下來的軍士,不然?你們兩個小娘子很?容易吃虧的。”

白淼淼笑說着:“阿霜早早就說那些人下盤無力,牽着的那條狗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肯定?是纨绔子弟,而?且他們還打算放狗要我們。”

盛昭蹙眉,身上陰沉:“他們要放狗咬你們?”

“對啊。”白淼淼生氣說道,“他們想要阿霜的狗,阿霜不同意,他們就打算放狗咬我們,然?後阿霜才生氣的,還好昨日沒把阿賢帶出來,阿賢最?怕惡狗了。”

“回?纥人最?喜養狗打獵,狗都是吃生肉動物血的,又有專業的馴獸師調.教?,這樣?養出來的狗便是對上狼都不會輸。”盛昭沉默,“那些狗咬到你了嗎?”

白淼淼露齒一笑,得?意說道:“才沒有,而?且阿霜的狗平日裏看着就知道撒嬌,關鍵時刻還是很?兇的,而?且那些狗長得?這麽健碩,不曾想膽小得?很?,阿霜打倒了幾個人,它們倒是第一個就跑了。”

盛昭擰眉:“不要和?畜生論長短。”

白淼淼哦了一聲,反駁着:“我們是直接打人的,才沒有打狗,狗什麽都不懂,都是大人的問題。”

“我說的就是那些人。”盛昭淡淡說道。

白淼淼啊了一聲,擡起頭來,一臉迷茫。

小娘子從?不罵人,一時間沒想明白為何要這麽說。

“回?纥人大都兇惡,攻下一城,屠殺一城,你們昨日遇到的是廢物,可不代表今後遇到的也是這般廢物……”

白淼淼見又是這般老?生常談,不耐地剝開一個板栗,出其不意塞進他嘴裏:“不聽不聽,你別念經。”

小娘子的手牢牢捂着他的唇,呼吸間似乎能聞到還不曾褪去的溫泉水的味道。

盛昭發怔,垂眸看着那雙嫩白的小手。

“哎,我們說其他的事吧。”白淼淼興沖沖轉移話題。

盛昭緩緩伸手,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搭在小娘子的手腕上。

細小的手腕輕輕一握,便完全握在手心,溫熱細膩,愛不釋手。

“我想知道那天曲江書生的事情。”白淼淼已經半個身子探出來,拉長聲音,軟軟問道,“行不行啊,老?師。”

盛昭這次只需要微微側首就能看到小娘子興致勃勃的眼神,還未說話,就聽到不遠處的拱門?外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聲音。

“哎哎哎,打擾了,打擾了,告辭告辭。”

只見李明霜手裏抱着一只貓,腰上挂着一袋野果,人還沒轉身,腳步倒是先跟着一轉,姿勢別扭地轉身離開了,腰間袋子裏的野果撲通撲通掉了幾個。

“喵。”小貓激動伸爪去撈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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