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大軍出征後, 整個長安都随着浩浩蕩蕩的十萬大軍離開短暫地安靜下來,人人都在讨論這場即将來臨的大戰。

白家再一次大門緊閉,不僅如此, 此番出征的将士們大都閉門謝客,白淼淼悶悶不樂地呆了好幾日, 卻在幾天?後接到仆骨賢請李明霜和白淼淼入府一敘的帖子。

出門前,白夫人讓人送了一盒金子過去。

“這是和政殿下托娘娘送出宮的, 說是回纥民風并未開化, 大都處在用金銀和布匹交易的地方, 拿着金子才能伴身。”桂媽媽一邊小心囑咐着,一邊又拿出一盒, “這是夫人送給仆骨大娘子的, 也是金子, 只是剪碎了, 份額更小一點, 用來打賞下人很是合适。”

白淼淼墊了墊手中的兩個盒子,咋舌:“好重啊。”

“和政殿下的盒子裏還有幾枚品質極好的玉佩。”桂媽媽繼續說道?,“用來籠絡回纥高官的夫人很是适合。”

白淼淼抿了抿唇:“我也有些?镯子,我等會?回去拿過來放在一起。”

桂媽媽見人說風就是雨, 連忙把?人拉住,嗔怒道?:“還能要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的首飾不成?, 夫人也準備好了。”

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比巴掌還大的盒子:“這是夫人準備的,聽說回纥那?邊格外喜歡江南來的物件, 這是夫人從珍玉閣裏請了江南來的手藝人特意打造的,兩對镯子, 三條項鏈,還有兩幅耳珰, 另有五根簪子,都是頂好的手藝,自?己戴或送人,都格外拿得出手。”

“阿娘何時準備的,怎麽也沒和我說?”小娘子皺了皺鼻子。

桂媽媽失笑:“小娘子這是醋了。”

“那?倒沒有。”白淼淼抱過三個盒子,嘟囔着,“怎麽也不和我商量一下,瞧着大家都有準備,就我沒有一樣。”

她說着說着有些?惆悵,癟了癟嘴:“以後我還能見到阿賢嗎?”

桂媽媽臉色差點沒崩住,很快又收斂神?色,輕輕嘆了一口氣,摸着小娘子的發髻:“別讓兩位娘子等急了。”

白淼淼睜着那?雙圓滾滾,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桂媽媽,瞧着可憐極了。

“好孩子。”桂媽媽見她這般孩子氣,神?□□言又止,卻又沒有在說什麽,只是勉強笑了笑,“去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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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推了推小娘子的肩膀,催促她趕緊離開。

白淼淼只好捧着東西?,心事重重地上了馬車。

“這是阿耶前幾日來信囑咐阿娘給阿賢準備的東西?。”馬車上,李明霜看着白淼淼捧上來的東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她這般說着,然?後拖出自?己手邊的一個盒子,大大咧咧打開:“喏,你看,都是金子和首飾。”

白淼淼把?自?己手中的東西?也交代?了一下,憂心忡忡地坐了下來:“怎麽好端端大人們想起要給阿賢添妝了,聽得我心裏惴惴不安的。”

“我就說大人們有事瞞着我們!”李明霜湊過來神?神?秘秘說着,“阿娘那?封信看了竟然?直接燒毀了。”

白淼淼嘆氣:“我也不知?道?阿耶和阿娘到底說了什麽,只他們這般慎重弄得我也跟着好緊張。”

李明霜也跟着嘆氣。

馬車晃晃悠悠,春日的長安已經進入尾聲,兩人的馬車一到仆骨家門口,就有仆人上來帶路。

李明霜扒拉出一個食盒,把?幾個盒子全都放了進去:“拿進去太顯眼了,放這裏低調些?。”

仆骨将軍妻妾衆多,子女更是數不勝數,仆骨賢是大夫人所生,只兩人多年來早已成?了怨侶,是以她的院子便在西?跨院的一處偏僻小院裏,一路走來,惹來不少怪異的視線。

她們來時,正看到仆骨賢坐在廊下,手裏拿着一本冊子,小院的仆人站成?一排,低眉順眼,臉上确實壓抑不住的慌張和欣喜。

“喜娟,你是願意随大娘子一同去回纥還是領了錢,自?行歸家。”仆骨賢身邊的大女侍凝霜面無表情問道?。

被點到名字的女侍跪在地上,沉默片刻後說道?:“大娘子當年救了我娘的命,我願意同大娘子一同去回纥。”

“你既然?還有病弱的老娘要照顧,就不必跟我走了,若是執意想留在這裏,便去照顧我阿娘吧。”一側的仆骨賢溫和說道?。

喜娟低着頭不說話,好一會?兒才說道?:“阿娘身邊還有阿兄照顧,我是,是願意跟在大娘子身邊的。”

仆骨賢眸光微動,注視着面前叩首跪拜的女使,她穿着淺灰色的衣裙,彰顯着她的身份不過是外門的粗使女使。

女使說的信誓旦旦,可仆骨賢卻連對她說的那?件事也記不清了,與她而言不過是一件小事,可今日這人卻跪在臺階下,堅定地說要跟着她去千裏之外的回纥,去一個有生之年再也回不到長安的地方。

“給她支十兩銀子,你且回家和你老娘告別,過幾日再回來吧。”仆骨賢淡淡說道?。

“下一個,沐娟。”凝霜繼續喊道?。

“仆,仆不願意。”被叫出來的女使戰戰兢兢說道?,“仆并非死契,再過幾年便能出府了。”

凝霜點頭:“既然?是活契,等會?便把?她的契子交還給管家,讓管家再分配,這邊給一兩銀子,就當是全了這些?年的情誼。”

那?人白賺了一兩銀子,自?然?是感?恩戴德退了下來。

白淼淼和李明霜站在院子口,看着那?些?仆從女使們一個個出列,可真的願意跟着她去回纥的卻寥寥無幾。

“我聽說寧國公主前幾日天?還未亮便入宮了,午時回府時身後跟了數十個宮娥黃門。”李明霜輕聲說道?,“好大的排場。”

“公主出嫁自?然?是極大的排場。”白淼淼看着又一個選擇留在長安的人,輕嘆一口氣。

兩人說話間,仆骨賢發現了她們,臉上露出下來,把?人請了進來:“怎麽進來了,也不說話。”

“不打擾你辦事情。”李明霜說道?。

“凝霜,這裏你盯着點。”仆骨賢笑着起身,親自?下了臺階把?人接了下來,“進來吧,正好也有話想和你們說。”

仆骨賢的屋內大都是書?籍和書?畫,此刻也大都收了起來,此刻屋內便顯得空空蕩蕩,瞧着格外冷清。

“這麽早就開始收拾嗎?”白淼淼不解問道?,“不是還要兩個月嗎?”

“早些?收拾吧,過幾月宮內要派人來教?習禮儀,怕到時候來不及。”仆骨賢神?色自?若說道?。

白淼淼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仆骨賢失笑:“我又不是瓷娃娃,這般小心翼翼做什麽?”

“凝雪哪裏去了?”李明霜敏銳問道?。

她身邊原本有兩個女使,今日卻只看到凝霜一人站在外面。

仆骨賢為她們親自?倒了一盞茶:“她家裏給她尋了一門親事,我放她出府了。”

“這麽巧?”李明瑞挑眉。

“也十八了,算不得巧。”仆骨賢笑說着,“這邊尋到的人知?根知?底,總歸不會?太差。”

——此刻離府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李明霜也緊跟着嘆氣:“你便是太好了,平日就放縱她們,如今大難臨頭,都各自?飛了,你這邊這麽少的人跟着,若是被人看輕了這可如何是好。”

“現在去外面采買,也不知?道?可不可靠。”白淼淼也跟着憂慮說道?。

“什麽大不大難的。”仆骨賢見兩人小臉齊齊皺着,不由失笑,拉着兩人坐了下來,“阿霜風風火火的,連帶着二娘也跟着瞎着急。”

“人在精,不再多。”她解釋着,“現在願意留下來的人才是真的忠心的人,也免得以後拖了後腿,你們不必為我擔憂。”

“現在有多少人願意一起會?回纥了?”白淼淼憂心忡忡地繼續問着。

“四五個吧。”仆骨賢笑說着,“比我想象中的多。”

白淼淼嘟囔着:“那?裏太少了,你院子怎麽也有三四十人呢。”

“這些?人和到時候和親隊伍裏的女使是不一樣的。”仆骨賢解釋着,“這些?到時候我自?然?會?有用處,也會?護好她們的。”

“你這次的嫁妝是怎麽準備啊?”白淼淼問着。

“我阿娘說這次阿賢的嫁妝太常寺會?按照公主的規格準備,陛下和內廷也會?賞賜一些?,到時候你阿耶再準備一些?,總歸不會?不好看。”李明霜一邊說着,一邊把?手中的吃食盒打開。

“這是我家和白家給你準備的,錢多再手,有備無患,宮內還有一個公主的婚事要準備,自?然?是處處以她為先,若是按照公主的規格來看,他們直接折現的銀錢也不會?多,因為公主一般都是有私庫的,每年還有稅賦,我們和她不一樣,這裏面都是金子和首飾,可以直接用。”

李明霜直接把?四個盒子推到她手邊:“黃梨木盒子的是和政的,這兩個疊起來的紫檀木是白夫人準備的,這個沉香木是我阿娘準備的。”

仆骨賢看着那?四個沉甸甸的盒子,眸光閃動:“如何能勞煩和政和兩位夫人如此費心?”

“阿娘說唇亡齒寒,我們都是武将的孩子,你的下場足夠令他們警醒。”李明霜嘆氣,把?手邊的茶盞一飲而盡,“阿娘說等這次阿耶回來就給我相看,盡快把?婚事定下來。”

白淼淼嘆氣:“我阿耶也這麽說。”

屋內氣氛有些?沉悶,三個小娘子各坐一端,神?色不安,這些?年前線的戰事出現在她們面前時,是在一張張的戰報中,在衆人口口相傳的嘴裏,這些?都太過遙遠虛幻,只能令人隐隐有所感?悟,卻沒有真切的痛苦,可這一次,猝不及防地賜婚,卻讓這些?武将出身小娘子明白,原來戰争也和她們息息相關。

她們成?了一個個棋子,不能說話,不能動作?,只能任由他人把?她們放在無盡厮殺的棋盤上,随後是生是死,各有天?命。

“不說這些?事情了。”仆骨賢溫和打散沉默的氣氛,“今日請你們來是想要送你們幾樣東西?,因為帶不過去,便想交給你們保管。”

她去內院搬出一座座木雕:“這都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你們若是不嫌棄,便拿走幾個吧,也給和政拿走幾個,就當留個想念。”

那?些?木雕從粗糙到精致,從模糊的面容到清晰可見的笑臉,足以見證一個小娘子的成?長。

她話還未說完,白淼淼盯着那?些?千奇百怪的木雕便忍不住紅了眼睛。

四月的聖旨頒下時,那?種離別的感?覺還不甚清晰,可如今看着這一個木雕,慢了半拍的腦子才終于清醒過來。

這個和她一起長大,從安西?一起走到長安的小娘子是要離開她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婚禮她不能去看。

她以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有她了。

甚至連着生死相見都成?了遙不可及的事情。

“怎麽哭了。”仆骨賢拿出帕子仔細擦着小娘子的眼淚。

白淼淼聽着這個溫柔的聲音,哭的更加厲害了。

她這般默默哭着,連帶着最是大大咧咧的李明霜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她們三人年紀相仿,家世相近,一起長大,甚至連分開都不曾有過,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融不進格格不入的長安城。

“仆骨家本就生長在鐵勒族,只是如今我又要重新回去而已。”仆骨賢握着兩位小娘子的手,面容鎮定,“這次太子殿下親自?護送我們去回纥,殿下在回纥中聲望極高,想來回纥人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我們。”

白淼淼一驚,擡起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太子殿下護送你們?”

仆骨賢點頭:“殿下親自?請旨的,陛下已經同意了,我也是今早才聽到消息的。”

“太子殿下和葉護太子拜為兄弟,若是他接下這事,也算是給回纥人看看我們的态度。”李明霜眼睛一亮,“只是沒想到太子殿下願意接下這件事情,畢竟這一去就要兩三個月。他剛冊立太子,一下子離開這麽遠,只怕到時候回來了,朝中風向?難測。”

“畢竟是他的二姐姐出嫁。”仆骨賢謹慎說道?,她低頭,看着二娘呆呆的樣子,不由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怎麽還哭傻了。”

白淼淼眨了眨眼,悶悶說道?:“怎麽沒和我說?”

“什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仆骨賢一頭霧水。

白淼淼也不說話,只是吸了吸鼻子,拿起仆骨賢的帕子粗魯的抹了一把?臉,本就哭的紅撲撲的小臉更加紅了:“太過分了。”

“我讓人做了鍋子,吃個晚飯再走吧。”仆骨賢轉移話題說道?,“還準備了不少水果,到時候我們晚上烤水果吃。”

“好。”白淼淼連連點頭。

只這頓飯注定無緣,天?色剛剛昏暗,昔酒就匆匆來到仆骨家,臉色微微發白:“還請二娘速歸。”

白淼淼一見她這般,心中突然?咯噔一聲:“怎麽了?”

昔酒一張臉白的吓人,只看着自?家二娘單純的模樣,只覺得眼前一黑,呼吸困難。

“陛下要給二娘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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