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多智近妖
敬王原本并不在意謝遠。
對他而言,謝遠雖然聰明,雖然容貌肖似他,雖然莫名得了元朔帝的喜愛,但那也僅僅如此而已。
對敬王來說,他現下最想要的,是元朔帝的那個位置。
他可以乖乖等着元朔帝駕崩的那一日再翻臉,但是,等到元朔帝駕崩後,就絕對別想讓他再對那個黃口小兒行跪禮!甚至于他的二哥定王,敬王心中依舊不服,只等着元朔帝駕崩之日,好和他的二哥也鬥上一鬥。他心中明白,他的那位好二哥,心中也是這般想着的。
權力惑人心,敬王終究是不能舍棄那讓人垂涎若渴的權力。
至于權力之位,敬王自然也是願意做一個疼愛子女的阿爹的。只是,他對謝遠姐弟幾人的疼愛,在七年前他舍棄江氏母子時,就已然不可能了。
敬王生性多疑,他心中明白,若是換了他,曾經被人那樣的舍棄,定然是不會原諒對方,即便對方是他的親爹;如此換位而言,被他舍棄過的江氏和江氏的子女,定然也不會真心的原諒他。
既是不能真心,那麽,他又何必再去對這幾人多費心?左右他已經有了更合他心意的謝瑾然,不是麽?
敬王心中正這般想着,就見謝瑾然和謝遠一同走了過來。
敬王的目光不由就落在了謝瑾然身上。
謝瑾然立刻高興的跑了過去。
他到底只有五歲,昨天又經歷了家中突然多了嫡母和嫡兄嫡姐這些事情,還看到那些嫡母和兄姐一起欺負他的阿娘,而他的阿爹并未對那些事情說些甚麽……謝瑾然經歷了這些,心中自然極其的不安。
待到今日一早又聽得人叫自己去跟阿爹一起上朝,還要把自己的世子爵位讓給那位兄長,謝瑾然心裏的難過就更加無以複加。
直到這一刻,謝瑾然看到敬王對自己溫和慈愛的笑,卻看也沒看謝遠一眼,心中的大石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無論如何,他的阿爹,還是喜歡他的,不是麽?
至少,要比這個突然出現的阿兄要喜歡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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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然心中這樣想着,就害羞又驕傲的撲進了敬王的懷裏。
謝遠依舊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然後,對敬王行禮。
敬王“嗯”了一聲,并未多說甚麽,只抱着謝瑾然上馬,又有仆從牽了一匹小馬過來,顯見是要謝遠也獨自上馬。
跟在謝遠身後的清酒一怔,上前一步就要開口說話——這小馬的确是小馬,但那對于才七歲的孩子到底也大了些,而且看着這小馬的性子還不算太好……他們家大郎從前在家騎的都是性子溫順的母馬,而且個頭也正好是謝遠能騎的大小,并沒有這般十幾歲孩童才能騎的馬。
不意謝遠手背在身後,擺了擺手,清酒便只能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就見謝遠并不上馬,而是對着敬王的馬微微一禮,板着一張小臉嚴肅着道:“阿爹,老師曾教我等,君子不無故以身涉險,不立危牆之下,不因匹夫之勇、顏面之故而行己力所不能及之事,兒深以為然,阿爹以為如何?”
敬王皺眉:“你老師乃是遠山先生,說的自然是對的。但是……現下時間緊急,上朝要緊,你若要與阿爹論學,待回來後再說。”說罷就要策馬往前行。
謝遠卻指着仆人給他牽的那匹馬,道:“阿爹,老師曾教過兒,如何識馬觀馬,猜測馬的性子是溫順還是暴躁,兒雖不才,卻一眼看出那匹馬應當脾氣頗為暴躁,若兒今歲年有十二,定然願意上馬将其馴服,以不綴阿爹威風,但兒今歲才七歲,這馬,以老師曾經所言,以兒如今年紀,連靠近都是君子不當為之事,更何況是騎。”
謝遠說完,就仰着頭,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敬王看。
敬王一怔,轉頭看去,才發覺出其中不對。
他剛剛出來時,瞧見一高一矮的馬匹,自然覺得仆從安排得當,記得給謝遠安排一匹小馬,便也不曾贅言。
可是現在看來……小馬的确是小馬,可是,小馬也是有高矮大小之風,也有性子溫順暴烈之說,很顯然,無論如何,眼前這匹小馬,都不适合才七歲的謝遠騎。
敬王臉色一黑,立刻馬鞭一揚,怒斥道:“徐锵锵,你好大的狗膽,竟連本王的兒子都敢輕忽?”
徐锵锵正是敬王府留守長安的管家,聞言立刻跪了下來,忙忙認罪,磕頭不止。
敬王心中生惱,對馬氏竟也生出了一絲不喜——他從前的确示意過馬家在謝遠沒有來長安之前對其動手,但是,既然謝遠已經來了,既然他已經認下了謝遠,馬家又怎麽能繼續動手?更何況,今次動手的,顯見還是馬氏。是他的枕邊人。
敬王容得下手下人心狠手辣,但是,又如何願意枕邊人如此?登時大怒,接連處置了數人,賞了徐锵锵二十板子後,就讓身旁的一名侍衛帶着謝遠,策馬去了宮中。
馬氏和小馬氏聞得此事時,心中不知是否該悔。
馬氏面色有些難看的道:“多智近妖,根本不像個孩子!妹妹你說,咱們是不是要讓人傳出這些話去,再找個道士和尚甚麽的過來給大郎好生看看,別是沾了甚麽不好的東西,竟是小小年紀,比大人還要聰明。”
馬氏最後幾句話,說的格外咬牙切齒。
小馬氏因從北地到長安,奔波數日,身體又不好了些,咳嗽了幾聲,才勸道:“阿姐忘了麽,聖人當年亦是如此,自幼聰慧過人。因太上皇青年早逝,聖人身為家中嫡長子,小小年紀就擔起整個王府……聖人當年擔起王府之責時,亦有小人作祟,言道其多智近妖,讓彼時廢帝對其警惕。不止聖人,還有太子幼時亦是心有七竅,長大後雖身材……不太好,但卻為聖人出了諸多良策。”
小馬氏說着,就不再說下去了。
馬氏也明白了小馬氏話中的意思。謝遠的确是聰明,的确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機警多智,可是,那又如何呢?這世上本就有不少天生的聰明人,聖人也好,太子也罷,他們都是如此。
馬氏若是以此為由陷害謝遠,十成十不會被聖人接受。
馬氏心中恨極,想到自己的兩兒一女雖然都有些小聰明,但那些小聰明比起謝遠來,根本就算不得甚麽。她心裏就不免更厭惡起江氏來。
為甚不死?
明明郎君那時那般需要江氏死去,由她來做王妃,江氏為甚不死?為甚還要活着?活着便罷了,為甚還要回來?為甚……還要帶着那樣一個兒子回來?
而朝堂之上,元朔帝瞧見敬王帶了兩個兒子來,微微挑眉,倒沒有多言,只是在朝廷議事畢後,就有言官提及敬王府兩位王妃和嫡長子歸于誰的事情來。
朝堂上的五位宰相和聖人俱都閉嘴不言,靜聽其餘人開口辯論。
王妃之争,卻不怎麽要緊。兩人都是敬王明媒正娶,自然都算是嫡妻,只是,繼室在原配面前本就給執妾室禮,因此馬氏要在江氏面前需要行妾室禮,在其他妾室面前仍舊是嫡妻。
雖然麻煩了些,馬家人初時雖不同意,奈何聖人自登基後就頗為重視規矩,在太子離世後,更恨不得把規矩禮法四個字挂在頭上,讓人人都瞧的一清二楚,因此馬家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這件事情。
而世子之争,卻讓整個朝堂都吵翻了天。
有人道謝瑾然被立為世子時,完完全全合乎規矩禮法,現下卻又因突然冒出來的人改變其世子爵位,是何緣故?豈非欺負幼兒不能為自己辯駁?
有人則道,當年謝瑾然就不該被立世子,畢竟當年江氏本就是失蹤,而不是身死。有江氏的嫡長子在,又如何輪的到繼室的兒子做世子?規矩禮法,本就如此。
衆人争吵紛纭。
聖人看重衆人吵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了,才看向敬王,敬王則是低頭看謝瑾然。
謝瑾然想到之前敬王的囑咐,為自己鼓了鼓勇氣,就從席上站了起來,言道,要讓爵與兄。
衆人一怔。
随即,不少叫好聲就響了起來,都道敬王教得好兒子,大善。
敬王心中正微微有些得意,就見謝遠一臉肅穆的也站了出來。
“君子端方,當重情,重義,重禮,重骨肉之情,兄友弟恭,有所為而有所不為。遠自幼跟随老師習經義,讀孔孟之道,自知二弟的世子之位,乃是因規矩和禮法而來,再無一絲一毫不合乎規矩禮法的地方。既是因規矩和禮法而來,豈有強行奪其爵位,讓與兒的道理?”
謝遠将昨日說與江氏的話又說了一通,最後義正言辭、一臉決然的道:“遠雖年幼,卻濡慕老師的君子之風,惟願此生得做一真正君子,允文允武,待遠長大之後,便去邊境之上,願為聖人馬前卒,為聖人祛除所有犯我國境之蠻夷外族!是以此番令二弟讓爵與我之事,遠雖不敏,誓死,不從矣!”
說罷,伏跪在地。
衆人嘩然。
敬王一張臉都鐵青,像是想要吃人一般。
元朔帝摸了摸胡須,看了一眼一旁的皇太孫,就見皇太孫看向謝遠的目光除了欣賞之外,竟帶有幾分欽佩之意,心中一時,亦不知是何滋味。
只是……元朔帝又看向謝遠,只覺,這當真是個好孩子。若這個孩子,當真是太子的孩子,該有多好?他與太子,該有多麽安心?
衆臣正竊竊私語間,卻也有人忽而福至心靈,發覺謝遠其實,并沒有将話說死。
敬王與謝瑾然今日此舉,自認為是“讓爵”與謝遠;可是,謝遠偏不要他們的“讓爵”。
是了,其實仔細算來,那本就是謝遠該得的爵位,何來“讓爵”一說?
那些想到此事的人,看向謝遠的目光,亦帶了幾分不同。
這個孩子,真真是多智近妖,太孫當真能收服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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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