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有孕
敬王府世子之位的推讓一事,還有敬王府大郎拒絕阿弟讓爵一事,一時之間,竟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這倒也不稀奇,畢竟,前些時候太子病逝,使得聖人三日不朝,之後雖然日日上朝,卻一旦聽到稍稍有不敬太子之嫌者,都要立刻重重懲罰。長安城百姓一時間,竟連普通的婚娶定親等喜事都不敢做。
現下難得有了“熱鬧”可以看,不少人自是高高興興的或小聲或高談闊論起來。
謝遠騎着他從蜀地帶來的小馬走在謝含英的身側,聽到茶樓中一些人的談論,微微揚眉。
謝含英轉頭瞧他一眼,抿嘴一笑:“阿遠現下可是真真揚名了,比之之前你想出冊書,造福文人一事,名聲傳的更遠。”
謝含英說這話,卻是有些微謝遠打抱不平的意思——畢竟,當初冊書是謝遠想出,并獻于遠山先生的。但是現下世人雖知曉冊書乃是遠山先生的小弟子,當今敬王大郎所想,然而每每誇贊之時,卻總是對謝遠一帶而過,着重在誇贊遠山先生上面。
謝遠唇角也帶了一絲笑意,搖頭:“我才七歲,甚麽都不是,阿爹現下看到我便頭疼,他們誇我作甚?倒不如去誇老師,說不得,老師或是老師的其他學生偶爾聽到了,還能得些意想不到的好處。就是不能……去贊當世大儒,本也是在表明自己有眼光。”
謝含英目光一閃,嘆道:“難得阿遠如此通透豁達,為兄實不如也。”
說罷,謝含英便牽着謝遠的手,一起往茶樓上去了。
今日這座長安第一茶樓有文人以文會友,謝含英在宮裏求了元朔帝好久,才被元朔帝允了,和正在陪他讀書的謝遠一道,來了茶樓看文人賽文。
當然,二人倒不是單獨來的,畢竟,謝含英才十歲,謝遠更是只有七歲,是以元朔帝就安排了保定侯世子與孟相府三郎陪着一起來的。
保定侯世子林珍不但是謝含英的嫡親表兄,還是謝含英的三姐夫,二人雖相差了足足八歲,關系倒是不錯。他原本是瞧謝遠不起的,并不怎麽看重一個山溝溝裏來的孩子,但待他發現謝含英異常的喜歡謝遠,并還能說出“實不如也”這幾個字時,就立刻心中警鈴大作,時刻盯着謝遠,仿佛要将謝遠和謝含英隔離開一般。
孟三郎今歲十五,文采非凡,為人端方正直,和謝含英倒沒甚親戚關系,只是聖人看重了他,便愣是罔顧孟三郎比皇太孫年長五歲的差距,愣是逼着孟相把孟三郎給太孫,讓孟三郎做了太孫的伴讀。
只是孟三郎與謝含英年紀差距有些大,孟三郎又端方正直的有一點點迂腐,是以和謝含英倒不甚親近。相反說來,孟三郎的阿翁孟相,卻是謝遠的老師遠山先生的堂兄,孟三郎倒與謝遠有些關系,因此見了謝遠,就板着臉稱師弟,雖不親近,但行動之間,倒對謝遠稍有照拂。
這二人今日卻知自己只是來陪跑的,因此只看謝遠和謝含英的行動,并不多插言。
謝含英于是就和謝遠坐在二樓,看着一樓的文人開始“會友”,這“會友”卻是分了三場,一會字,二會詩,三談策論——策論之題,則是由茶樓在前幾日請長安城的幾位大儒或文士先拟了題目,會友之日取出,令文人當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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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文人之所以會熱衷于這些,一來是當真來會友,二來麽,卻是為了坐在二樓的“伯樂”了。畢竟,現下的大慶朝還不曾有科舉一說,寒門想要當官,也只能靠舉薦。有門路的還好說些,沒有門路的,當然只能靠着自己争氣了。
謝遠和謝含英悄悄說了幾句話,就開始認真看一樓的文人——雖是寒門,雖然能共患難的人未必能共富貴,但不管是哪個吧,好歹都比遠嫁吐蕃要好得多吧?謝遠當仿佛真是有些急糊塗了,盯着樓下的人就細細打量起來。
謝含英原本就沒幾個差不多年歲的朋友的。身邊雖有伴讀,但他身份特殊,伴讀卻也不敢太過親近,阿爹在時,管他極嚴,阿爹不在了,阿翁又恨不得将他身邊的人時時刻刻都使勁盯着,是以謝含英倒真是難得遇到一個像謝遠這樣和他年歲差不多,又甚麽都能學到一起、玩到一起,甚至難得的是脾性容貌都相投的阿弟,因此即便阿爹留下的人常常勸他不可與謝遠太過親近,縱然親近,也要盡力折服謝遠,讓謝遠徹底為他所用,但謝含英還是忍不住的将謝遠當做友人看待,只恨不能日日同食同睡同學。
現下瞧見謝遠有些不對勁,瞧着下頭人就看個不停,就忍不住開口相問。
謝遠臉頰微鼓,想了想,才猶豫道:“我的幾個阿姐……”
他說到這裏,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謝含英和其他二人立刻懂了謝遠的意思。
謝含英皺了皺眉,他倒是真想幫謝遠,卻也當真不好插手三叔家的事情,只得含蓄勸慰道:“無論如何,總比朝中正在商量的選公主和親要好得多。”
謝遠一張白淨的小臉立刻猙獰了起來。
可即便如此,那張小臉看着依舊好看幹淨。
謝含英張了張嘴,瞪大了眼睛,看向謝遠。
謝遠朝他點了點頭。
謝含英沉默。前朝也好,本朝也好,雖是同意和親,但和親的公主通常都是從大臣的女兒裏選出來的,再不濟也是那些偏遠皇族為着熬出頭來,不得不送出自己的女兒或孫女,其中大部分也都是庶出,像三叔這樣,本就是有藩地有兵權的藩王,又哪裏需要再付出一個女兒?即便是庶出,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孟三郎在一旁喝了杯茶,卻突然道:“大郎何不寫信去蜀山?”
謝遠一怔。
謝含英也笑了,道:“是了,遠山先生是阿遠的老師,且門下學子衆多,阿遠若是誠懇相求,遠山先生未必就不會同意。”
無論如何,就算真的嫁個窮小子,也比遠嫁吐蕃也好得多,不是麽?
謝遠雙目一亮。是了,或者,這的确是一條路。
到得傍晚,謝含英不得不回宮了,他很是不舍得将謝遠送到了敬王府不遠處,才拉着謝遠的手,囑咐他明早一定要早些進宮,他讓宮人做了謝遠喜歡吃的點心,讓謝遠千萬不要再被那個阿守纏着去不了東宮。
直到林珍與孟三郎開始催第三次,謝含英才終于依依不舍的離開。
離開前,他還湊在謝遠耳邊小聲道:“你放心,我會去求阿翁,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阿姐去和親的。”當然,至于其他的,謝含英就真幫不上忙了。
謝遠心下感動,點了點頭。看着謝含英遠去的背影,又覺自己好生自私,明知謝含英為難,卻還是……想出了這等非君子之法。
他微微垂頭,低頭看了會地面,才擡起頭來,朝主院走去。
這幾日,敬王每日都是歇在江氏那裏,就連晚膳,也是擺在主院,和他們姐弟一起吃的。
然而謝雲屏幾個早就知道了敬王為她們姐妹安排的“好婚事”,更知道敬王此番舉動,一來是想讓她們乖乖按照他的計劃嫁過去,二來麽,自然就是為謝遠不肯要世子爵位的事情了。
眼前太子已經去世将近兩個月,敬王本就是藩王,有自己的藩地,眼看着就必須要回藩地去了。若是世子之位還不能換到謝遠頭上,那,到時必須要留在長安為質的人,就必然是謝瑾然,而不是謝遠。
可是敬王,如何舍得?
尤其是敬王在發現謝遠聰敏是聰明,但的确不是一個可以操控的好兒子之後,他當然就更加不肯帶走謝遠,讓才五歲的謝瑾然在長安城這樣的豺狼虎豹的環境中長大了。
只是謝遠固執,一直這般拖着,甚至連敬王板起臉來訓他拿打板子來威脅都不肯退讓一步,敬王這才退而求其次,想要從江氏這裏改變謝遠的主意。
而江氏本就軟弱沒有主見,眼見着沒幾日,就忘記了當初所受的苦。
謝雲屏只覺荒謬,連她才七歲的弟弟都知曉要為她的親事奔波忙碌,可是,阿娘呢?阿娘竟然,當真覺得阿爹定下的那幾門親事還算不錯?
謝寒盡和謝念這幾日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只是幾人不知,江氏之所以會松動,除了敬王的枕邊風,還有謝若錦的功勞。
“阿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子從父本就是應有之義,可阿遠卻這般遠着阿爹,與阿爹相對抗,将來,于他又有甚好處?縱然阿翁喜歡他,可是,說句不好的,阿翁年歲幾何?又能護着他幾年?反倒是阿爹,若他乖乖聽阿爹的話,阿爹将來定然會為我和姐妹做主,不令我等在婆家受辱,反倒阿遠如此……我姐妹将來,又該如何?”
江氏正無所适從時,就聽謝若錦又道:“阿娘,再生個阿弟罷。民間都說小兒子,大孫子,最受長輩看重,想來阿娘生得小兒子,一定會最得阿爹喜愛。”
江氏摸了摸腹部,想到這幾日夜間的颠鸾倒鳳,溫柔缱绻,一時怔住。
房間外很快有人進來,道:“娘子,小馬姨娘有喜了,還是咱們家大郎方才在花園子裏瞧見她神色難看,似有病态,便不顧小馬姨娘推辭,親自派人去請的長安城裏最好的婦科聖手,才讓小馬姨娘這一胎顯顯保住。”
江氏的臉色忽然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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