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得爵
敬王雖心有打算,然而卻也沒有立刻開口留下謝遠,更沒有立刻承諾謝遠,到時候會讓謝瑾然“歸還”世子之位與謝遠,而不是“讓爵”。
他只是淡淡的又看了姐弟五人一會,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再說出那些苛刻之語,只道:“罷了,今日晚了,都先回罷。”又看一眼謝寒盡和謝遠,“庵堂寒盡是必去的,本王會為她尋一尋合适的地方,阿遠若是能找到好地方,也盡可去。”
接着一擺手,轉身就又回了書房。
孤鴻子本就是狂士,忽而打了個酒咯,踉跄了一下,顯顯要栽倒,謝遠瞧見,立刻上前扶住。
孤鴻子似是無意的摸了摸謝遠的頭,轉身又踉跄着走了。
謝遠微微皺眉,卻沒有說甚麽。
姐弟五個一同回了主院,謝遠就被江氏抱住好一通揉搓。
最後江氏聞得敬王已經同意謝寒盡暫時出家,且出家歸來後,還能自擇夫婿後,看向謝寒盡的目光就變得冷淡起來,過了一會,只做沒有瞧見謝寒盡一般。
謝寒盡低着頭,卻并不覺傷心。
姐弟五個與江氏又說了番話,才各自離開。
因謝遠住的遠,他這一路上,倒是把每個姐姐都一路送到自己院子中。
四個姐姐裏頭,住的離主院最近的是謝若錦。
謝若錦看看謝寒盡,再看看謝遠,雖覺這一世與前世的确有了很多不同,謝遠竟比前世更聰慧也更勇敢更在小小年紀時就有擔當了許多,但是,至少,關鍵的事情沒有變,不是麽?
謝遠努力這麽久,不是也沒有改變他必須留在長安為質的事實?不是始終也改變不了她和大姐的婚事麽?
于是謝若錦又漸漸安下心來,只等着再勸一勸江氏,萬萬要再給她生一個阿弟才好——算算她的幼弟的生辰,江氏應當就是在最近這些日子懷上他了才是。
謝若錦便與尋常一般和他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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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謝若錦依舊固執的相信自己的前世記憶,相信她前世的經歷,而不肯去看她眼前見到的。
當然,她顯然也猜錯了謝遠的意圖。
謝遠從一開始,就知道太子去世,聖人扶持年幼太孫,正值壯年并且有兵權有封地有功勳,還有一大堆門客謀士和各種姻親的定王和敬王,根本不可能放棄在将來于太孫争奪皇位。
既然不可能放棄,那敬王就絕不可能将他最最看好的繼承人放在長安城裏,任由聖人将他教成一個纨绔或是太孫的跟班。
敬王不願放棄最看好的繼承人謝瑾然,當然就必然會将他這個根本沒見過、也不知道資質如何的兒子丢在長安了。畢竟,謝瑾然是敬王看着長大的,并且背後還有母族馬家,可是謝遠呢?謝遠甚麽都沒有。
而對謝遠來說,有些事情,他原先一直避而不想,覺得或許事情不會像他猜測的那般,奪嫡再起,叔奪侄位,他的阿爹會真的妄想做另一個朱棣。為此謝遠甚至想過,若是他肯在将來放棄世子之位,若是他願意孤身在疆場上大展身手,護佑大慶與百姓,是否就能擺脫這些權力之争?
但是,很顯然的,謝遠自進長安一來就在細細觀察,他願意讓,願意退,願意舍棄皇族的榮華富貴,而去戰場之上搏命拼殺,可是,那樣的他,并不能護得住他身邊的人。
包括柔弱耳根子軟沒有主見的江氏,包括幾個或疼愛他或只會有可憐的目光看着他的阿姐,包括那個一心一意只依賴着他的阿守,亦包括他身邊的所有仆役。
謝遠顯然已經想明白,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以如今的情形,除非元朔帝能身體康健的再活上二十年,并将太孫謝含英真正培養起來,而那時敬王與定王也都在六十歲左右,他或許才能過上他想要過得安穩平淡的生活。
否則,權力也好,地位也罷,他都,不得不争。
送走了謝若錦,姐弟幾個沉默着,無人說話,直到走到了謝念的院子前。
謝雲屏和謝寒盡自己打着燈籠,丫鬟侍從都打發的遠遠的。
謝念和謝遠一般高,二人又是龍鳳胎,見謝遠如此,就上前給謝遠緊了緊衣領,道:“在想甚麽?”
謝遠道:“在想,若我得了世子位,能安穩的坐上二十年敬王世子,那便好了。”
謝念雖和謝遠同歲,卻是真正的孩子,縱使是早熟,也還猜不到敬王的打算,如今的局勢,微微驟眉。
謝雲屏和謝寒盡卻都懂了。
她們雖是女子,卻因謝遠從前讀書時,在書院讀了朝廷坻報,回家便會将默下的朝廷坻報拿給她們看。待回到府中,再瞧見了敬王為她們姐妹三個安排的婚事,姐妹三人,還有誰猜不到敬王的心思?
而敬王也好,定王也罷,他們的那等心思,怕是除了聖人,無人不知。
縱使是聖人,也不過是為着心中僅剩的父子情意,自欺欺人而已。
待送回了謝念,很快就到了謝寒盡的院子外。
謝遠這幾步間,已然想好了二姐的幾個可去之處,于是此刻就詢問起謝寒盡:“二姐,是想獨自開個庵堂,還是一處收容婦人女童的庵堂,抑或是去長安城外那家最大的庵堂處挂名,然後再另選山頭,獨自居住呢?”
謝寒盡一怔。
謝遠又道:“雖則北地也有庵堂,但長安只我一個,二姐便留下陪我,如何?我再與二姐尋些小尼姑,貼身照顧二姐。”
謝寒盡凝眉細思片刻,道:“如今戰事完結才不過兩三年,四處孤兒寡母數量極多,就是那些家中父兄皆戰死沙場,因無男子而不得不被婆母嫂嫂族中人賣了去的青年女子亦不少,更不必說那等養不起家的人家四處賣女的了。我想,倒不若單獨建個庵堂,收容這等可憐女子和女童,若是合情合法,有在家鄉受了冤屈的,也可來庵堂求助,阿弟……或許能幫她們洗清冤屈?”
謝遠原本那樣說,是想着既能在給謝寒盡找些事情做,省的真的就一心入了空門了,又能因庵堂做的一些善事,給謝寒盡博個好名聲,七年後也能得一樁好婚事。
可是謝寒盡的話一出口,顯見就是要反過來為謝遠搏名聲了。
謝遠搖頭,道:“好阿姐,你不必顧慮我。且……我現下倒也不需這些名聲,阿姐只要打理好一處不大不小的庵堂,住在我為阿姐選的一處風景宜人的山上,每日或讀書撫琴,或聽風賞雪,或騎馬吹笙,或是閑極無聊了,就去看看庵堂下的那些可憐人,稍稍幫她們一把,能為自己掙得一個好名聲,快活的過完這七年,也就是了。”
謝寒盡目光閃了閃,沒再開口。
謝遠只當她應了,便也就告辭。
謝雲屏其實是江氏除了謝遠之外,最看重的孩子了。只是謝雲屏自認是長女,且家中總要有人壓制着馬氏,她剛剛插手管家事務,又要見很多仆役,事務繁忙,于是便不肯住的太近,免得打擾家人,這才住的最遠,竟有些靠近外院。
謝遠畢竟是弟弟,強行插手了幾個阿姐的事情也是不得已。現下他仰着頭看這個溫柔大方二八年華的長姐,就有些開不了口,和這位長姐說她的婚事了。
反倒是謝雲屏笑了,道:“阿弟可是有話要囑咐我?”
謝遠難得臉上一紅,道:“阿姐,我會去見安陽王世子一面。他既承諾過要為去世的未婚妻守上三年,如今,也只剩下一年而已。無論他此時心意是否改變,然而,他說出去的話,定然是想要竭力遵守,否則違背承諾,其他人看他時亦會覺得他乃是僞君子,不值信任與看重。”而且,若是謝雲屏此時就嫁過去的話,那位世子大約會把那股怒火直接發洩到這樁婚事中唯一無辜的謝雲屏身上。
謝雲屏道:“再等一年或是兩年,我都無妨。只是阿爹那裏……”
敬王那麽迫切的想要和安陽王結成姻親,大約并不願意再等一年。
謝遠笑:“無妨,只要咱們願意,我去說與安陽王世子,讓他為了他自己的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出力,不也是應當的麽?”
兩姐弟便都笑了出來。
謝遠看天色果真晚了,擔心阿守會又控制不住跑出來尋他,于是又與謝雲屏低聲商量了幾件事,最後道:“還有一件事情,阿姐這兩日該與阿娘提上一提,讓她帶着幾位阿姐去見一見表妹和表妹的庶母。待我的世子之位定下,身邊就會有定額的侍衛跟随,到時候,我會派其中一部分去尋找三舅舅。無論能否找到,那是咱們的舅舅,必定是要去找的。至于表妹……我的意思是,最好阿姐能勸服阿娘,帶她和她身邊一直照顧她的庶母去北地,由大姐和四姐好生照顧她。畢竟,明面上說,表妹其實只有咱們這些親人了。咱們若是不管,如何說得過去?”
謝雲屏奇道:“表妹?咱們還有表妹?”她顯然不知道這件事情。
謝遠頓了頓,道:“那個表妹,是阿娘庶出的四弟的遺腹子,還是一個妾室所出。而那位四舅舅,當年是因花天酒地壞了身子而死的,而那時,外公和大舅舅、二舅舅剛剛一齊戰死沙場,三舅舅頭盔和盔甲掉落,人也失蹤,他是因為高興于将來能得到外公可能得到的爵位而飲酒過量而死。”所以,江氏就算知道了那個表妹的存在,也根本不願意提及這件事。
謝雲屏明白下來,知道江氏可以不喜那個表妹,但是絕對不能裝作那個表妹不存在,于是立刻點頭:“這件事自是應當的。阿遠放心。”頓了頓,又直直的看向謝遠道,“小馬氏有孕才剛剛兩個月,雖因你的緣故,孩子保了下來,但小馬氏終究因之前數次生育傷了身體,我既一年之後就要出嫁,二娘留在長安庵堂,三娘……不提也罷,四娘還小,阿娘糊塗,那麽,我今次便不打算讓小馬氏回北地了,将來,阿弟也莫要讓她回去。”
小馬氏乃是馬氏的智囊和心腹,少了小馬氏,馬氏必然要重新培養一個心腹和智囊,而其中定會花費不少時間。
她們姐妹,正可趁此機會成長起來。
謝遠笑道:“我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定下計策,便各自分開。
第二日,元朔二年,十一月二十九。
敬王謝玉衡攜長子謝遠、次子謝瑾然上朝,痛陳舐犢之心,君子之禮,痛哭流涕,最後,請聖人将次子謝瑾然的世子之爵位,歸還長子謝遠。
謝瑾然才五歲,還有些傻傻的,側頭看向敬王,有些不明為甚這話與原本的說法不同。
謝遠推辭三次,直到第四次,才接了世子爵位。
聖人憐惜敬王世子之前七年淪落蜀地山間,故而除了世子本應有的侍衛、賞賜之位,另賜侍衛三十,黃金千兩,長安城外良田三百畝,布匹古董若幹。
而敬王府世子回到敬王府後,頭一件事,就是命令二十侍衛護送江氏與謝雲屏姐妹去江府接了表妹來敬王府長住。
第二件事,便是令四十護衛,除了每日訓練,不必做任何事情,專心尋找他那位失蹤足足五年的三舅舅。
是夜,敬王府的客院,月明星稀。
孤鴻子獨自對月飲酒,忽而大笑,低語道:“老友,你倒是有個好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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