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明悟
“三舅舅?阿姐,你、你真的找到了三舅舅?”
謝雲屏神色間也有些激動。
他們從前在蜀地那些年,之所以不敢從蜀地回北地,一來是為着那時還在打仗,他們母子幾個,皆是婦孺,如何敢就這般上路?二來是為着那時阿爹續娶馬氏的消息已然穿了過來,縱使心中再苦,可是馬家人又不是傻子,肯定不想他們回去是真的,就算真的讓他們回去,也絕對不會讓阿弟活着回去,如此一來,他們只得蝸居五鶴村,以待來日;三來麽,自然是那時外公與兩個舅舅戰死沙場,三舅舅在戰場上失蹤,尋而未見,四舅舅乃是庶出,與阿娘不親近便罷了,且還是個纨绔,在接手了外公爵位後不久,就因尋歡作樂酗酒過度而死……那時阿娘根本就算是沒有娘家人了,如此情形,就算阿娘糊塗想要回去,他們這些做兒女的,也對不允許阿娘就這麽糊塗的回去。
且就算後來他們都回了北地,阿弟拿回了世子身份,她們姐妹幾個得封郡主,等看到馬氏所出的幾個子女高興的對她們炫耀其外祖家時,心中也是忍不住的泛起酸意,心生嫉妒。
可是現在,他們也找到了三舅舅,也終于有了舅家人,饒是謝雲屏,心中也難免激動。
而謝遠想的就更多了。
他在長安城裏待了三年,早就把舅家的情形打聽了個一清二楚,知曉三舅江白是個真正的将才,在戰場之上,有着與生俱來的調兵遣将的天賦,和躲避危險的直覺。
這樣的人才,是連元朔帝都惋惜不已的。
謝遠曾聽元朔帝提起他的外公和三位舅舅時,道:“江家父子若猶在,朕的大業也不至于要那麽久才成功。朕的阿遠,也不至于淪落蜀地整整七載。那突厥蠻夷,又何懼之有?”
如此可見江家父子的才幹和能力。
謝遠原本要找江三郎,只不過是為了那些血緣親情,為了他們母子的名聲而已。可是自那之後,謝遠想要找到江三郎,卻也多了另一分考量。
——如果找到了江三郎,以江三郎的本事,定會被阿翁重用,也會被敬王和定王所忌憚。
待阿翁老去,太孫定會按照阿翁的囑咐,繼續重用江三郎,如此一來,天下大亂的可能又少了一分。
謝遠心中,當然就會更加安心一些。
如此想罷,謝遠就更加關心起江三郎的消息。
謝雲屏道:“說來,也不是我找到了三舅舅,而是三舅舅找到了我。”謝雲屏掀開車簾,看一眼還有多少路程,道,“是劉皇後薨的消息剛傳來的時候,三舅舅找到了我的陪嫁那裏,再由我的陪嫁将消息告知了我,并将随身玉佩送了來。——我幼時在北地,是見過三舅舅其人的,那時三舅舅對姐妹幾個都很喜歡,不打仗時也會帶着咱們玩,是以他身上常帶的玉佩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才出來相認。一見面,果然就是三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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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屏說到這裏,輕輕一嘆,“原來當年那場戰事,三舅舅深受重傷,為追前朝廢帝的将領獨自騎馬數百裏,結果,人是殺了,但三舅舅也受了重傷,掉落馬時,還傷了腦袋,于是再睜開眼時,已然前事盡忘。”
“三舅舅不但連自己的身份不記得了,連怎麽說話吃飯,也都忘了,于是在被一個老獵戶救回山裏後,被老獵戶的妻女好生照顧了許久後,才終于能正常的說話吃飯,原先的那些功夫和學過的東西,也漸漸的回憶起了一些。待得一年之後,三舅舅為了報恩,也因的确喜歡那獵戶之女,就與其成親。”
謝遠道:“所以,直到今年,三舅舅才又記起從前之事?”
謝雲屏輕嘆一聲,搖頭:“卻也不是。當年三舅舅成親不久,那老獵戶就身患重病,需要很多銀錢,三舅舅既為報恩,也因妻子之故,因此便想了很多法子賺錢,但彼時我朝仍舊戰事頻繁,三舅舅迫不得已,就跟了一商戶的船,一起出海——因出海危險,且時日頗長,因此那商戶倒是一開始就給了三舅舅不少錢,讓三舅舅救了岳父一家。三舅舅這才出海。”
“只是出海諸事當真是危險諸多,三舅舅所在的商船果真在海上出了事,除了三舅舅和另三個人僥幸被路過的西方商船救起,其餘人皆喪生海上。”
至于後來的事情,就變得稀奇的多了。
原來那西方商船本就是為炫耀其國家天威,這才四處在海上航行,路過大慶朝時,看到戰事不斷,才不做停留。江白能被他們救起已經是僥幸,當然不能再要求他們把他送回家鄉,于是就只能跟随那商船繼續航行。
直到兩年前,那西方商船回歸故裏,江白意外恢複記憶,心憂自己的國家和百姓,加之他早已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并費盡三寸不爛之舌,勸說他們再次出海,這次的目的地之一,就是大慶朝。
江白也是因此才終于得以回家。帶着他自己賺來的兩條商船,還有他在海上出行自己繪制的地圖,甚至不少國家的語言書籍等等等等。
謝遠微微瞪大了眼睛。
謝雲屏笑道:“三舅舅果真是人才是不是?阿翁一心覺得阿遠的聰明,是和大伯父一樣。但是,阿娘曾經說過,阿遠其實是像了舅舅才是。一樣的聰明,一樣的果敢,一樣的……愛護家人。”
謝遠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待姐弟二人到了一家首飾鋪子後,果然見到了那位果敢英武的三舅舅。
江白心系家人,便提前讓商隊在天竺停留,自己則是帶着小船在海南島停留,然後又來了雲南,原本是想讓謝雲屏突然見到了他,然後認出他的身份,再由此延請名醫,令他恢複記憶,如此順利的回到長安的,只是現下謝遠突然來了雲南,這帶江白回長安的活,當然是又歸了謝遠。
并且,謝遠與元朔帝親近,還可以即刻寫信給元朔帝,只要得到元朔帝回信,謝遠就能親自跟着江白去接那停留在天竺和海南的商船,然後一路向東,再向北行,在東海沿岸停泊,由此再上岸往長安去,既令那西方國家看到大慶國威,也能讓大慶皇室知曉那遙遠的西方國家,到底是何等樣人。
江白與謝遠商量完,就嘆道,“其餘諸事,我皆不擔心,只我岳父岳母和妻子……”
謝遠立刻便道:“阿舅放心,舅母那邊,我即刻就派人去接,務必使人照顧好他們。”
江白一嘆,搖頭道:“倒也不必立刻就将他們接來。你且令人去細細打探,若她還未曾嫁人,自該将她接來。她既是我恩人,亦是我妻子,此生,我必不負她;若她已然嫁人,便讓人去看看她夫家是否可靠之人,若可靠便罷了,若不可靠,先給她留些銀錢,我将來……再親自去見她,看她有何打算便是;至于岳父岳母,他們年邁,無論如何,都先給他們送些銀錢過去,再令人在周圍照顧才是。”
謝遠和謝雲屏同時一怔。
江白人雖然長得英武非常,身材健碩,然而性子卻極是溫和,看着二人怔住,笑道:“本就是我欠了他們的,這般悉心照顧,原是應當。且我乃是男子,既是男子,自然該擔起我應當擔起的責任。這本是應該。”
謝遠和謝雲屏心下皆是震動。
謝遠想,責任二字,果真重之又重。
謝雲屏則是凝神細思,突然發現,原來這世家男子當真是各種各樣。而只有阿舅這般的人,才是真正當嫁的良人。
姐弟二人作何想法暫且不提。
謝遠一面急急寫信回長安,一面也不得不和安陽王府一起回長安。——新的旨意未到,他便只能按照原本的旨意繼續行進。
更何況,他還有和阿守一起回一趟蜀地,去見一見阿守的白狼阿娘。
半個月後,謝遠和阿守見過了白狼阿娘,阿守傷心的發現白狼阿娘已然不認得他了之後,悲傷難耐之下,就更加粘着謝遠。
謝遠也終于接到了元朔帝新的旨意,心下一松,囑咐謝雲屏數件事,又低聲道:“阿姐且放心去,我已經與阿翁說了,讓他到時候直接下旨讓你在長安生下孩子再走。到時候,阿姐在長安好生調理個一年半載,待孩子大了,再談回不回雲南的事情。阿姐,你且一定要等着我。”
經此一別,謝遠既要跟着江白往天竺去,一去定然要花費數月。謝遠當然要先囑咐好這些。
謝雲屏見識過自家阿舅的好之後,心裏就覺,這樣的決定倒是也不錯。畢竟,既然趙容心中有人,那麽,她只要與趙容相敬如賓就好。至于小郎君,她當然是需要的。只是,她需要調理好了身體,再談要小郎君的事情。
否則的話,恐怕小郎君還沒有生出來,她自己就沒了性命,何苦來哉?
謝遠一面和三舅江白彙合,一路帶着聖旨往南奔去,一面接到了聖人、敬王、太孫還有長安城中幾位好友的信。
旁的就罷了,謝含英的信寫了厚厚一疊紙,寫滿了對謝遠的叮囑,最後又用小字寫了幾句話:“如今劉皇後孝期未過,然三皇叔已然在為你三姐尋親。此次所尋之郎君,依舊纏綿病榻。弟若不喜,兄定竭盡全力,令此事不成。海上出行,萬萬小心。若有變,定自保為上。切記切記。”
謝遠之前那靈光一閃的念頭,終于再次閃現了出來。
是了,如果謝雲屏當真是這般的接連生育,如此這樣,身體定然會吃不消,待再過兩三年,若再不小心有個難産甚麽的,謝雲屏定然會一命嗚呼。
而安陽王和敬王定然不會放棄結盟之事。既要結盟,敬王就該再送個女兒過來。
而兩三年後,如果謝若錦再次因未婚夫去世而未嫁,那,她就是最好的嫁給趙容的人選。
彼時即便聖人去世,敬王、定王、顯王三王皆出手争奪皇位,安陽王卻可以因和敬王聯姻以及和定王相鄰的緣故,以兩不相幫的立場,穩穩的不參與戰事,而坐收漁翁之利。只在定王将要贏的時候,突然出手幫一幫敬王,如此,也算是立了大功,而身為趙容妻子的謝若錦,定然會受到更好的對待。
至于敬王之子,誰能笑到最後……
謝遠微微眯眼。
他突然覺得,這樣猜來猜去的很沒有意思,或許,他可以考慮,等回長安後,是否要把謝若錦帶去長安,親自問上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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