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三年
孤鴻子的目光太過直接,一直都落在還在襁褓中的謝秋然身上。
謝若錦還在有些茫然失措的出神之中,并未曾發現孤鴻子的奇怪之處。
可是,謝念站在一旁,卻将孤鴻子的目光全部看入眼中,微微皺眉。
“先生。”謝念清脆的聲音響起,“可是我六弟有何不妥之處?”
孤鴻子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謝念,捋須含笑道:“世子殿下有大郎這樣的兄長和大娘、二娘、三娘、四娘這樣的姐姐,自然無甚不好。只不過……敢為四娘,老夫年邁,卻許久未見襁褓嬰孩,可否讓老夫抱一抱世子殿下?”
府中所有人,改稱呼改的都極快。
仿佛聖旨一下,衆人下一刻,就将敬王世子從謝遠的身上挪到了謝秋然身上。
謝念微微失神,片刻後,頓了頓,仔仔細細打量了孤鴻子一番,才道:“舍弟雖年幼,份量卻不輕。不若讓其乳母抱着,先生再看看他好了。”說罷,就對着謝秋然的乳母使了個眼色。
那乳母自然乖覺,知曉自己接下去幾年裏,都要看着謝念的眼色過活,自然是上前去,躬身對謝若錦道:“三娘,六郎身子重,不若讓奴來抱他?”
謝若錦仿佛這個時候,才終于回過神來,怔了怔,将謝秋然又抱緊了幾分。
那乳母本就是奴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謝念。
謝念蹙眉,上前幾步,道:“三姐,先生大才,讓先生看一看六郎,可好?”
謝若錦擡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向在一旁高深莫測的站着的孤鴻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希望。
——前世時候,雖然孤鴻子是在阿爹繼位,立六郎為太子後,才作為太子太師,去教導六郎。但是,自那之後,孤鴻子便一心向着六郎,教了六郎許多的為政之道,在六郎繼位後,還做了将近十年的宰相,期間不但輔助六郎做了很多大事,還為六郎培養出了許多能臣幹将,讓六郎在失去孤鴻子後,也能在朝中找到能幹的幫手,讓整個大慶朝一派祥和……
這樣的大才之人,若是此刻就瞧上了六郎,那是不是說,一切,都還有改變的機會?
不是改變前世之事,而是将因她之故,而改變了的事情,重新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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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若錦想到這裏,就忍不住站了起來,想要自己抱着謝秋然走向孤鴻子。
謝念擰眉,從謝若錦身後拉了她的衣角一下,低聲道:“三姐,不合規矩。”
是了,孤鴻子雖是有大才之人,被敬王極其看重,但孤鴻子再有大才,終究也只是敬王的家臣,在朝廷上連品級都沒有。她們敬重孤鴻子的人品才學是應該的,但親自抱着阿弟給孤鴻子看,且不說男女有別,這原本就不合規矩。
謝若錦轉頭看了謝念一眼,那一眼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謝念一怔。
随即,就看到謝若錦把謝秋然交給了乳母,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把謝秋然當做了一不小心就會砸碎的瓷瓶。
謝念目光微微閃動。
一旁含笑捋須的孤鴻子目光也是微微一動。
只不過這一次,他看的不是謝秋然,而是謝若錦。
從前他也是見過謝若錦一次的,只是在孤鴻子看來,謝若錦并不重要,且前次看她面相,也算是大富大貴,而這次再看……
孤鴻子只是一眼看過,心中便思慮諸多。待乳母抱着謝秋然走到他身旁時,孤鴻子才仔仔細細看起了謝秋然,眉心不曾皺起,可是他心裏卻是忍不住深深嘆息。
五年前見謝遠的那一面,孤鴻子就覺天象有變。又覺謝遠終究是個孩童,一旦被安排在長安為質,就是再有天分的孩子,一旦做了質子,無人管束,也只會被埋沒而已。而這世上,傷仲永一事,本就不稀奇,不是麽?
孤鴻子也因為這個緣故,五年前雖有些許覺悟,卻仍舊沒有太過在意這些。
直到現在,他發現真的要變天了。
低頭仔仔細細去打量嬰孩面相,孤鴻子心中越發覺得,天象改變之事當真已定。他無論做甚麽,都不合适了。
襁褓中的這個嬰孩,一絲龍氣都無。他,做不了皇帝了。
孤鴻子面色微微複雜。可是,想到那個遠在長安,即将前往戰場的謝遠,又覺或許此事也不無不可。
那個孩子,七歲之時就願意想方設法為家中姐妹謀劃,之前為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狼孩,也能做到細致周到。現下又願意小小年紀抛下世子之爵,遠去戰場……
不論其他,單論其品性,卻是的确能做一個仁君。
孤鴻子心中長嘆一聲,只恨自己無法前去瞧一眼謝遠,看一看謝遠的面相。
只是想到敬王面上的那一絲龍氣,孤鴻子心中疑惑,然而仔細推算,又覺此事不該有才是。
他看了謝秋然許久,久到睡得迷迷糊糊的謝秋然“啊啊”叫了兩聲,醒了。
乳母正要抱着謝秋然去察看他是否是弄污了身體,畢竟,小小嬰孩,這本是常事,結果就被謝若錦搶了去,小心翼翼的親自動手。
謝念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孤鴻子沉吟半晌,見謝若錦背過身去,打理好了謝秋然後,又想讓乳母抱着謝秋然給他看,才笑道:“小殿下乃是大富大貴之相,将來必然一帆風順,一世安泰。”瞧見謝若錦面上的喜色,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道,“倒是三娘……珍惜當下才是。”
謝若錦怔住。
孤鴻子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心中知曉就算是變了天,他将來也未必沒有能為将來的明君效一份力,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的機會,便只含笑離開。
雖變天之事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世事本無常,他又何必一直拘于天象,不知變通?
謝念雖不知孤鴻子所言何意,可是,姐妹一場,她還是最後勸了謝若錦一次:“三姐,你若願意,就讓阿遠去想法子,給你再論一門親。無論家世如何,好歹也比被……”那等本就要死的病秧子拿去沖喜,沖喜不成,還要被污蔑是克夫命硬之命的好。
謝若錦卻只抱起謝秋然,冷聲道:“我的事情,你無需多問。倒是你,善自珍重才是。”
爾後轉身便走。
謝念氣急,想到敬王之前跟她說的那一番話,對這個三姐只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搖了搖頭,也只能轉身去收拾東西,安排好家中諸事。
好在那妾室之中,有一胡姬潋姨娘,她剛剛誕下一女,已經被阿娘養在膝下,權作阿弟不在了,哄阿娘開心。而那潋姨娘也是乖覺懂事又有些管家之能。待她離開了,将來三姐也出嫁——雖然謝念知曉,這大概還要再等上些時候——潋姨娘也能幫阿娘将主院看管好,不至于讓阿娘被人算計。對謝念來說,如此便是足夠。
當然,她心中其實還想讓潋姨娘最好過幾年再生個孩子,這樣的話,潋姨娘有了依靠,自然也就會為阿娘更盡心盡力。
謝念想着這諸多瑣事,揉了揉額頭,轉身也自去忙了。
元朔七年九月中旬,新敬王府世子謝秋然,與其嫡姐謝念,終于帶着一百人馬,到了長安。
謝遠出城三百裏相迎。
謝秋然猶在襁褓之中不知事,謝念見了謝遠,姐弟二人,五年未曾相見,再次見面,卻是相顧淚流。
這世上,他們是一前一後出生,是這世上最為親密的人。這是誰也比不上的。
同年十月中旬,謝遠跟随寧遠侯江白一同率軍離開長安城,前往那個瞬息萬變的戰場。
同年十一月,元朔帝重病,卧榻半個月,朝中諸事,交由太孫監國。
十一月十六,元朔帝終于再次上朝,諸事處理之後,便言道:“鹽,收歸朝廷所有。其餘藩王權貴商人,皆不得再經營販賣。”
滿朝嘩然,為此争吵不休。
鹽之利最重,只需柴火燒之即可。其中利益,不可估量。
而元朔帝心知自己開朝才幾年之久而已,根本不是削藩之時。就算是太孫謝含英繼位,也該苦心孤詣數十年之久,才能行削藩之事。而現在,他雖不能削藩,卻能做些事情,讓他的好孫兒将來繼位之時,可以國庫豐盈,令諸藩王凡事必然思慮再三。
謝含英知曉阿翁之意,心中感念阿翁疼惜之情,終是再朝中與諸藩王來信争吵了一月之後,上折子請元朔帝收回将鹽收歸朝廷所有的旨意,被元朔帝狠狠責罵了一個上午,最後罰十仗,閉門不出半個月。
待謝含英再次上朝時,又請命鹽可收歸朝廷所有,但朝廷可分發許可諸人煮鹽、賣鹽之令牌,并收取鹽稅,統一鹽價,不許任何人罔顧朝廷指令,高價賣鹽等等。
如此朝廷又在朝堂上争吵了一月之久,那些世家貴族,才終于站在了太孫謝含英這一邊,認可了謝含英的做法。同時,不少世家貴族對這位太孫的好感也慢慢加深。
雖說三位親王藩王,和三位異姓藩王都不喜此事,可是,聖人年邁,又一意孤行。諸王心中唯恐不答應此事,聖人便會直接将鹽收歸朝廷所有,不許藩王插手鹽事,便都捏着鼻子應下此事。
東宮,謝含英坐在月下,一面聽清婉撫琴,一面遙遙對着東面舉杯。
元朔十年九月,元朔帝重病,諸藩王蠢蠢欲動。
突厥從正北面越過敬王藩地攻擊大慶朝,寧遠侯率二十萬大軍從東面往北面援助。
同時,高麗與扶桑聯手,攻擊大慶東面。
江白留下的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将軍,竟同日腹瀉不止。
十五歲的謝遠身披盔甲,騎在一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之上,帶兵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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