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大勝

邊境營帳之中,三名老将軍好不容易緩了一些,黑着臉坐在軍帳裏,問道:“謝遠……謝将軍,當真已經帶兵應戰了?”

幾名副将面面相觑,半晌,道:“回将軍,是。”

畢竟,他們這邊東邊邊境沿海,若是無人應戰的話,那麽,高麗和扶桑那些賊人,定然會上岸殺戮邊境普通百姓,搶奪金銀和糧食,甚至有可能借機将邊境城池直接攻占,直到朝廷有空來驅趕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搶奪了足夠的東西,到時候便直接稱臣退讓離開也無妨。

高麗和扶桑這種手段,早就玩了不知多少遍。就是那突厥人,亦是如此。每每即将過冬時,就到邊境去好生搶上一把,搶完了就回草原過冬,好不快活。

只是這一次聖人重病垂危,幾位藩王蠢蠢欲動,如此之下,敬王藩地雖是在北地,卻也并沒有占領所有的北地,只是占領了其中一部分而已。

因此那突厥人,才會抓住機會,越過了敬王藩地,直接攻向了防守不是很嚴密的玉城,玉城發出求救消息的時候,已然失守。

敬王大約也沒有想到,他只是擔憂定王和顯王,因而稍稍遲疑,推遲了幾日救援,就使得玉城失守。

惱怒之下,雖也派了人去救援,但卻因種種顧忌之下,沒有派出足夠多的人。

而元朔帝心知他即将故去,怕也制不住幾個兒子,便就令寧遠侯江白前去支援。

寧遠侯彼時駐守的東面邊境原本是號稱有三十萬大軍的,本就人數衆多,因此知曉此事重大,便留下八萬多的将士,将剩下的人都帶走前去救援,希望能快些将玉城搶回來,爾後連夜奔馳返回。

卻沒有料到,高麗和扶桑竟同時出手。

原本即便如此,邊境留有八萬将士,又有江白特意留下的幾員經驗豐富的老将在,也并非不能打。

可是,誰又料到,幾位老将竟然都被算計——除了他們,還有他們身邊的貼身侍從,也都開始不适。

可見,定是那扶桑或高麗的細作混了進來,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畢竟扶桑人和高麗人雖然和大慶朝的人相貌有些區別,但大致上還是頗為相似,若是有人特意訓練,因此而出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一名已經須發皆白的老将冷哼道:“胡鬧!黃口小兒,竟也敢帶兵離開?都怪元帥糊塗,臨走之前,竟給了那黃口小兒将軍之位,還讓他手持兵符,簡直就是荒唐!胡鬧!”說罷就重重的将剛剛喝完的藥碗重重摔在案上,怒道,“還不快快把他找回來,省的真的出了事,到時候,元帥和聖人太孫還有敬王,反過來要責怪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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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的元帥,就是寧遠侯江白。

另一名中年将軍皺眉道:“胡老将軍慎言。謝将軍雖年幼,可軍功卻不小。前年海賊擾民,便是謝将軍帶人從後包抄,親自在海下待了整整一天,意外将那幫海賊全部生擒;去年有人私自販鹽,也是謝将軍機警,直接将其頭目揪了出來;就是這一次,我等皆腹痛至此,謝将軍不去,誰還能領兵打仗?難道說,胡老将軍的意思,是讓咱們就在這裏冷眼看着那些高麗人和扶桑人上岸欺淩我朝百姓麽?眼見就要過冬,胡老将軍該知道,這些人的貪心,比之那些吐蕃突厥蠻夷,亦不遠矣!”

那胡老将軍被氣得直大口喘氣,可是,不等他恢複過來,就覺小腹處一陣轟鳴,立刻起身,往帳篷外奔去。

那中年将軍冷笑一聲,來不及嘲笑那胡老将軍一聲,也匆忙起身,繼續今日的第二十幾回如廁去了。

而謝遠正一身戰袍,端坐馬上,迎戰最前。

他卻也是沒有辦法了。

江白帶走了大部分的兵力,雖然說是留下來了十萬大軍,可事實上只有八萬多,這其中,還要排除掉年老體弱的老兵以及剛剛進軍營還沒有見過血的新兵,以及一部分的後勤兵……除去這些,謝遠此刻真正能用的兵,只有區區五萬而已。

而高麗和扶桑的後續船隊和已經上岸的人,稍一打量,就知其中至少有七八萬人,更何況,那船隊遠遠看不到頭,說不得,後頭還要有人。

謝遠臉色有些難看,可還是吩咐道:“清酒可是帶人往海上去了?這裏的士兵,繼續按照原本的計劃排兵布陣。”

他身旁的副将卻是跟了他很久的一個年輕人,回答之後,猶豫了一會,還是道:“将軍,您、您真的要和那扶桑将軍對弈?”

謝遠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莫怕。那位扶桑将軍我從前也是打過交道的,以他的性子,必然上當。”

那副将瞧見了謝遠的笑容,忍不住微微臉紅,立刻答應下來,轉身去忙了。

可是在轉身的那一剎那,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罵自己沒用,都跟着謝将軍這麽久了,怎麽能和以前一樣,還是一看到謝将軍的笑就臉紅呢?

明明、明明他是喜歡小娘子的啊!

那副将心中如何做想,謝遠自是不知。

他只是轉回頭,往城中歸去,再返回時,身上盔甲已去,只着一襲白衣長袍,腰上閑閑墜着一只貔貅玉佩,一頭青絲僅僅用一條青色發帶束着,手中無劍,卻有一把折扇。

一眼看去,端的芝蘭玉樹,翩如驚鴻,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而這位偏偏佳公子的身後,二十位鵝黃衣衫和二十位淡綠衣衫的少女。

那些少女打扮的很簡單,步履姿态之間,卻甚是悠閑。

若是唯一奢華的,就是這四十位少女身上都還罩了一件極其珍貴的珍珠衫。

其中四人,侍候在謝遠身旁,其餘穿鵝黃衣裙的少女,則是在兩軍對峙之時,開始翩翩起舞。

剩下的着淡綠衣衫的女子,一半奏樂,另一半,則是撐起一只巨大的描繪着棋盤的布,于風中傲然而立。

對面不少士兵的眼睛都黏在了那些跳舞的少女身上,可是,那扶桑和高麗的兩位将軍,則是将目光落在了那個悠閑而坐的少年身上。

怎麽可能?

明明按照細作傳來的消息,這邊早就已經沒有多少兵力!那些老将軍也都按照計劃中了招,雖然因此也損失了一個在對方埋藏了三十幾年的老細作,但是,至少,他們是能好好贏上這一場的,不是麽?

可是現在,這少年,憑甚這般悠閑?甚至還敢這般大剌剌的就連盔甲都不穿、武器都不帶,就這樣随意悠然的坐在那裏,開始看美人兒起舞?

那高麗将軍不懂漢語,但那扶桑将軍卻是會漢語的,當下就令人喊起話來。

謝遠只微微勾唇,端起身旁跪坐的佳人送上的一盞清茶,不緊不慢的飲了一口,淡淡笑道:“諸位從前是我阿舅的手下敗将,戰敗不知幾許。今日之後,諸位就會是我的手下敗将。既是面對手下敗将,本将軍,何懼之友?”爾後輕輕挑起美人下巴,笑道:“你說,是也不是?”

那美人對着謝遠嫣然一笑,轉頭對着那扶桑與高麗等人,卻是輕蔑道:“将軍仁慈,對手下敗将,竟也能多給他們幾息活着的機會。奴對将軍,傾慕不已。”

謝遠只輕輕一笑,繼續轉頭去看歌舞。

那高麗将軍聽得翻譯所言,立時就要動怒,那扶桑将軍卻道:“你休要惱。我猜,許是細作有誤。”

那高麗将軍冷靜下來,問道:“怎麽說?”

“你當那少年是誰?他不只是那江白的外甥,還是那反王皇帝的親孫子,當初開始帶在身邊悉心教導的。這少年還與那太孫一起讀書,每日同進同出,情誼非常。不但這樣,他還是那敬王的兒子!這樣的一個人,他若在這裏出了事,估計定會有不少人會為他出氣。是以,那些援兵,說不得,真的已經到了,或快要到了。”

那扶桑将軍說完,目光又在那些女子身上逡巡半晌,道:“你再看那些女子……若是這少年是在哄騙咱們,做戲做的完美。可是那些女子呢?這些女子,不過玩物爾,最是貪生怕死,軟弱無能。她們敢在這兩軍對峙時悠然自在的跳舞,視咱們于無物,只怕、只怕……”

那高麗将軍臉色變了變,問道:“那當如何是好?”

“不若……再試他一試?”那扶桑将軍的目光,已然落在了那巨大的畫着棋盤的布之上,“他畢竟是少年人,那些女子,也不過是軟弱怕死的玩物而已。就算真的做戲,還能堅持得了一個時辰麽?咱們就等上這一個時辰,且看他能如何?”

二人定下計策來,那扶桑将軍就搶在謝遠和那美人對弈之前,搶先放話要與那扶桑将軍對弈。

謝遠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先拿話諷刺了他們幾句,才應下這場對弈。

那扶桑将軍本就十分仰慕大慶朝文化,因此對下棋一事,不但讨教過數位大慶朝人,還曾經研究了二十幾年,自以為要比那少年強上不少,卻不想,這一場對弈下來,竟是足足花費了兩個多時辰。

而結局竟是扶桑将軍大敗。

那扶桑将軍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正要開口,就聽得謝遠身後,有官兵急急策馬而來,高聲道:“報——禀謝将軍,援兵已到!援兵已到!幾位老将軍身體也已經好了,可以上馬指揮!”

他的聲音一落,無數大慶朝的軍士就高聲叫了起來,頓時士氣高漲。

那扶桑将軍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和那高麗将軍對視一眼,就想用些下作手段。

一部分開始舉起弓箭射殺謝遠,想要讓對方亂起來,好有機會讓後面的兵就開始循序漸進的撤回船上。

孰料謝遠一動不動,原本侍奉着他的那些女子卻是起身為謝遠擋箭,觀其功夫本事,卻也比尋常兵士還要厲害幾分。

謝遠只冷聲道:“殺!”

他的話音一落,不少将士就按照計劃沖了上去,城牆之上的弓箭手也都利索的開始拉弓射箭。

謝遠的副将為他遞上一把弩,爾後就站在馬上,高聲道:“兄弟們!為了咱們的家人!為了高官厚祿!為了謝将軍!殺!殺!殺!”

謝遠手持弩,眯着眼睛,就對準了那扶桑将軍所乘的馬的馬臀,一箭射去。

那扶桑将軍不意被馬摔下地去,下意識的一轉頭,迎面就是一只箭,朝他面門,直射而來。

而他,顯然再沒有了可以思考的機會。

謝遠兩箭殺了那扶桑将軍,又一箭射殺了那高麗将軍,大慶軍士這邊士氣大盛,追的敵軍倉皇逃竄。

待那些敵軍都上了船,還有士兵想要下海沖上去殺光他們,謝遠只對着副将微微揚手:“清酒玉壺他們,可成事了?”

那副将就道:“回将軍,已成了一半。”

謝遠道:“一半麽?也足夠了。火攻。”

副将立刻大聲領命。

爾後緊接着,就有弓箭手的弓箭上頭點了火,往那些船只上頭攻去。

那四十名女子亦是拉弓射箭。她們的準頭絲毫不遜那些弓箭手。

而敵軍也是上船之後才發現,他們不少船只已經不知何時被用鐵鏈拴在了一起,一只船着火,竟是數只船都要留在海上,登時方寸大亂。

謝遠只靜靜的站在岸邊看着,一語不發。

而那些老将軍此刻才終于從茅房裏趕了過來,瞧見此地大勝的情形,再看謝遠和他身邊的那些“侍女”身上,都沾滿了鮮血,每個人的眼中,都是狠厲和殺意……心中駭然之下,卻也只能嘆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而英雄,往往出自少年郎。

元朔十年九月十六,将軍謝遠以少勝多,智鬥扶桑與高麗,斬獲頭顱七萬餘,生擒一萬餘,大獲全勝。

元朔帝大喜,身體立刻好了五六分,上朝。

皇太孫謝含英于朝上道:“謝遠将軍大功,可封侯。”

元朔帝道:“大善!”

遙遠的吐蕃邊境,殷王藩地內,殷守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道:“阿爹又病了?那可真是可惜了。”

說罷,起身去殷王房內,請兵符,代父迎戰。

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做了不止一次兩次,早已習慣。而對那些将士而言,顯然,他正是年輕力壯時,要比那個還在長安為質的小小孩童,更适合做下一任殷王。

而殷守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他要配得上他的阿遠,當然是該走得越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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