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謝遠這一仗打得太好。
原本前兩年裏,謝遠的戰功也算了得,本就可以封爵,只是朝中不少人都道謝遠那些功績也都是跟随其舅舅江白得來的,算不得自己的。待被人據理力争,舉出證據來後,又反駁說謝遠年紀太小,如此小的年紀就封爵,那麽,将來謝遠在戰場上或許還要待上幾十年,如今封了爵位,将來,謝遠封無可封,那豈不是會讓謝遠生出異心?
如此争執之下,又有馬家和諸王的手筆,謝遠的封爵一事一直沒有成型。
直到這一次,謝遠大功。
且還是以少勝多的大功。
朝着諸臣這次俱都像是成了被鋸了嘴的木頭,再不能說不讓謝遠封爵。
就算是皇太孫直接請封謝遠從三品縣侯,鑒于其功勞和年少有為,食邑從原本的一千戶增加到三千戶,諸臣也只垂頭不語,不敢在這件事情上跟皇太孫相争。
這三年來,聖人的身體越來越差。然而每每重病,都是皇太孫謝含英監國代理朝政。皇太孫也從一開始的被朝臣哄騙打壓,變成了現在基本游刃有餘。——雖然這只是因着頭上還壓着聖人這座大山,不少朝臣并不願意得罪皇太孫的緣故,才會如此。
可是,區區幾年時間,皇太孫就可以做到這些,那麽,就算聖人立時薨了,皇太孫或許初時會手忙腳亂,但也很快就會上手——畢竟,聖人留給太孫的,還有幾位經驗豐富的宰相朝臣。而那些朝臣,在現下太孫監國試手的時候,幾乎都沒有出手。
且這幾年裏,諸臣也終于明白了皇太孫的确是和那個前敬王世子謝遠交情甚篤,凡事都會想着謝遠,連為謝遠請封爵位一事,也是太孫一再提起,甚至是太孫最初監國與朝臣矛盾最激烈時,太孫也一直不曾放棄這件事。
既然這樣……那謝遠功績早就到了,現下又有一直護着他的太孫親自為他請封侯爵,其他人又還有甚麽話可說?就算有,擡頭一看聖人那副與有榮焉的模樣,那即将出口的話,也就立刻咽了回去。
元朔帝笑道:“太孫思慮甚好,如此,便拟旨,冊封駐邊将軍謝遠為從三品縣侯,食邑加兩千戶,賞賜金千兩,銀萬兩,銅錢三十箱,七進府邸一座,良田三百傾。”頓了頓,又道,“至于封號,太孫來定。”
謝含英亦笑道:“孫兒定為阿遠想個好聽的封號。”
諸臣:“……”算了,這一老一小都不好招惹。遠在邊境那一位,也着實讓人刮目相看——單單是想到那謝遠小小少年郎,就敢脫了铠甲,換上一身白衣,往那一坐,就在千軍萬馬前,和那扶桑、高麗将軍閑談,單單這份膽量,就絕非尋常人。他們……算了,還是不要提醒這祖孫二人,他們給的賞賜過了的事情好了。
這天下最尊貴的祖孫二人給謝遠很快就定下了封號昭寧。
昭,日明也。寧,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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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一字是謝含英對謝遠的贊揚,另一字,卻是對謝遠的期望——他對阿遠,當然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封號定下,衆人心中自然各有想法。
不少從前心中搖擺不定之人,瞧見太孫如此重情重義,雖為皇儲,行事卻頗有君子之風,這樣的君王,跟随他,只要有本事好好幹,将來……未必不能高官厚祿,名垂青史。
只是,太孫哪裏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孫膝下,如今僅僅有三個小娘子而已,一個小郎君都沒有。
不過不少人也只是這麽一嘆,畢竟當初的太子也是接連生了七個小娘子後,才得了太孫這個兒子。太孫是太子的兒子,或許也繼承了太子的這個“毛病”也說不定。
元朔帝強撐着身體走完這一遭,回到寝宮後,就接連咳嗽了起來,雙腿開始發麻。
郝善和謝含英連忙扶着元朔帝平躺在床上。
元朔帝的腰椎在壯年時就不算太好,年紀大了,腰椎的毛病更顯。僅僅是出門着了些風,跪坐了一段時日,雙腿就已經發麻,仿佛已無雙腿一般。且元朔帝因壯年時接連征戰沙場,行策反大事,身上落下了不少毛病,如此一來,自然就有些難熬了。
謝含英深知元朔帝這幾日接連上朝,一來的确是因着阿遠以少勝多,立下大功,阿翁心知阿遠的志向,既高興于阿遠的出色,又欣喜于将來邊境動亂,大慶朝百姓也能安穩下來;二來麽,阿翁此舉,就是想為自己造勢,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對敬王的兒子尚且能如此,将來對忠君之臣,定然會更好,以此為他收攬人心。
若非如此,只怕阿翁根本就不會強撐着病體去上朝。
謝含英仔細侍奉了元朔帝吃完了藥,這才離開。
待回到東宮,謝含英就開始皺眉。
他覺得整個東宮裏都充滿了藥味。
如果是像阿翁那樣生病了而吃藥,謝含英也不至于皺眉,偏偏,這些藥,都是他那位阿娘吩咐下去,給所有侍奉他的女子的——當然,除了早早就被斷定不太可能生育的皇太孫嫔清婉。
謝含英眉心擰的更緊,匆忙去給高氏請安,小高氏身上的藥味更濃。謝含英自大婚那日起,就知道小高氏和高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不允許高家女有孕的事情。不過,那也無妨。對他來說,只要小高氏的确不能生子,也就足矣。
太子妃高氏瞧見他,就笑:“今日可有甚喜事?竟比平日要高興了幾分。”
小高氏也湊趣道:“兒也瞧着郎君今日心情甚好,若有喜事,不若說與妾與阿娘聽?”
謝含英頓了頓,才道:“今日我給阿遠的封號定下來了,阿翁也定了聖旨,不日聖旨到達渤海那邊,阿遠就是真正的昭寧侯,也是史冊所載最年輕的靠自己的本事封侯之人了。”說到此處,他臉上微微帶了絲笑意,“阿遠此戰甚妙,說不得,還能載入史冊,流傳千古。”
高氏與小高氏臉上的笑容卻是僵了一下。
小高氏低頭不語,高氏卻抿唇道:“那算甚麽?我聽說,他是特特弄了些舞姬在将士面前起舞,這才投機取巧贏了這一仗。若非是他利用了那些無辜柔弱的女子,此戰又豈會贏得這般順利?投機取巧,利用舞姬,既非君子所為,更非郎君該做的事情,含英,你怎可再誇他?”
謝含英眉心就是一皺,正要開口,就見謝容英從外頭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阿娘、阿兄,我也要養些女兵!”謝容英人未至,聲先到。
待進了門,瞧見小高氏也在,才将将收斂起了臉上的表情,規規矩矩的行完禮,這才膩到高氏身邊,讨好道:“阿娘阿娘,你去多弄些侍女給我,讓我練兵,好不好?你看遠哥多厲害,他自己練的那些女兵都可厲害了,不但這次立了大功,軍營裏還有不少人挑釁她們,結果不論是馬術、箭術,甚至是近身打鬥,全都輸給了她們。遠哥還令其中的幾個有帶兵本事的女兵跟男兵進行野戰游戲,各自為營搶奪地盤,結果,基本上十次有七八次,都是女兵能贏。”
謝容英雙眼都在發亮。他其實不喜歡看書,也不喜歡那些為政之道之類的東西,反而對着戰場之事很感興趣。
只是他現在面臨着一個比謝遠彼時還尴尬的局面,他雖然是皇儲唯一的親弟弟,但是,卻因是皇孫,卻還沒有真正的爵位,是以身邊也無法養親兵。現下看到謝遠從前沒有爵位時,能想法子把侍女當女兵來養,就覺恍然大悟,心說果真是遠哥聰明,竟能想到這個法子。
男兵女兵又有甚麽不同的?只要訓練好了,他将來有了練兵的本事,将來上了戰場,也能快些立功,讓他阿兄的天下能更安穩一些。
是以謝容英就開始來求高氏,想要自己也弄些侍女來練兵。
他可是從謝遠信裏聽說了,遠哥說這次那些侍女立了大功,他已經将她們的奴籍消了,現下正在寫信和阿兄、阿翁商議為她們請戰功的事情。謝容英就覺得,既然這樣,那他就更要好好練他的女兵了。
謝容英的話音一落,謝含英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謝容英:“……”阿兄的眼神,有點奇怪。
然後他就聽到高氏冷聲道:“荒唐!大道生一氣,一氣分陰陽,陰陽為天地。陰陽各自有分工,天為上,普照大地,雷霆雨露,各自均沾;地為下,耕種蓋房,供人行走驅使,亦是應當。天地陰陽尚且如此,男女又豈能有改?且男女有別,那小娘子若上了戰場,将來、将來如何還嫁的出去?荒唐!荒唐!”
謝容英愣在原地。
小高氏嫁入東宮三載而無所出,雖然姑母不曾怪罪,卻也絕對不敢在這種情形下高聲說話,只低頭不語。
謝含英直接站了起來,道:“阿娘,容英的事情,我來處置便是。您且好生歇着,莫要傷了身子。”爾後轉臉對小高氏道,“為阿娘請醫者來。”
小高氏忙忙點頭。
謝容英有些不知所措的被謝含英帶走了。
謝容英走在謝含英身後,頗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阿兄,你也覺得,遠哥的想法不對?覺得遠哥不該用那些女兵?”想了想,又猶豫道,“可是按照當時的情形,若非遠哥用了那些訓練有素的女兵……唔,那時候她們還只是侍女,若非那些侍女能淡然起舞,面上無一絲一毫的恐懼,這才能和遠哥一起哄騙過了那些扶桑和高麗人。要真論起來,那場仗,有首功的自然是遠哥,可再往下論,其功勞就是那些女兵。阿兄,還是阿兄覺得,遠哥錯了,那些女兵……也錯了?”
謝含英轉過身,摸了摸已經十三歲的謝容英的腦袋,溫和笑道:“你遠哥沒有錯,那些侍女……也沒有錯。”頓了頓,他才道,“只是女兵一事,你暫且莫要提了。阿翁與我看了阿遠的信,其實也覺阿遠信中所言乃是應有之義。男兵也罷,女兵也好,只要他們有本事上戰場殺敵,何必在乎男女?只是……”
謝含英微微眯了眯眼,搖頭道:“天下初定,阿翁也好,我也好,都暫且不想這個天下太過混亂。是以……有些事情,有些人,雖然無奈,卻只能委屈了她們。”
謝容英呆了一會,才讷讷道:“那、那我看遠哥在信裏說,已經給他身邊的清酒玉壺和那些女、侍女都請了功。那是不是說,清酒玉壺能得官銜,那些女兵……卻只能歸家嫁人抱孩子?”
謝含英原本神色間還有些淡淡的愁容,聞言一笑,道:“容英,你不知道阿遠想做甚麽。你要知道了,大約,也會阻止。畢竟,那條路對阿遠來說太苦,對那些女兵來說,亦是如此。是以,阿翁和我,才會攔下此事,沒有讓阿遠寫在奏折之中。”想了想,又道,“阿遠應當也明白這些,知道暫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是以後頭那些書信裏,也在沒提起這件事,只言道為那些侍女的封賞最好也能寫在聖旨之中而已。”
謝容英似懂非懂,但還是有些委屈的道:“那、那阿兄,我還能練兵嗎?”
謝含英失笑道:“侍女你就莫要想了,小心那些人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參你。不如……就弄些小太監來練兵罷。不過——容英,你該知道的,你不必如此,你和阿遠不同。”
謝容英忙道:“可是、可是我喜歡呢?”
“那就随你。”謝含英微微一笑,心中卻是想,他已經無法對一個阿弟好了,這個阿弟,卻是他可以任意寵溺的。
兄弟二人又談笑了一番,謝含英就往清婉院子裏去,謝容英轉身要回自己院子,結果就被高氏的人攔住。
謝容英還以為高氏是要斥責他下午的莽撞,結果,就聽高氏讓他去勸阿兄的房事——讓阿兄多往能生子的幾個嫔妾那裏去,早些生子。
謝容英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氏,半晌才道:“阿娘,阿爹不也是生了七個阿姐,才生了阿兄麽?且阿兄今年才十八歲,着什麽急?”然後就忙忙起身,就往外去,“阿兄的內宅之事,兒不好多管,阿娘也莫要惹惱了阿兄才是。”
爾後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高氏氣急,要怒卻無法發怒,只得砸碎了幾個杯子,良久才被聞訊趕來的小高氏勸住。
小高氏只道:“既然郎君這般喜歡昭寧侯,那不如……阿娘成人之美,為昭寧侯擇一賢妻。如此,昭寧侯感念阿娘,郎君也會越發敬重阿娘。且如此的話,若昭寧侯将來心存不軌,阿娘亦能早些知曉這些事情,豈非兩全之策?”
高氏一怔,許久,才緩緩颔首:“是了。謝遠,是該成親了。”
而遠在邊境的謝遠,卻已經因軍功厚重,且突厥只一心攻擊江白趕去的瀚城,江白無法,只能繼續駐守在那裏。謝遠也正式接手了這邊的具體軍務。
邊境幾位老将雖仍有人心有不服,卻知曉謝遠不是好招惹的,俱不曾有任何的不敬舉動。
謝遠知道要為将,自然除了能打仗外,還要懂得處理軍務,或者是……找到一個會處理軍務的好手下,因此也趁着這個機會,安安分分的留下來休息休息也好。
只是看着長安城裏謝念的來信,謝遠不免苦笑起來。
謝念和他一母同胞,且還是雙胞胎,頭腦也聰明的很,又因謝寒盡之故,也頗學了些草藥醫術。
謝念在信裏道,那些太醫開得藥方,對阿翁的身體已然無效。阿翁現在,開始吃丹藥了。太孫勸不住,她不能勸。
丹藥傷身,謝念與謝遠都明白這件事意味着甚麽。
意味着,阿翁的身體,快要熬不住了。
怕遲暮的,除了美人,還有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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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