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盒飯

血緣其實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

殷王在看到殷守之初,就認定了殷守是個不折不扣的狼崽子。不過,他并不需要一個狼崽子,只需要一條狗,于是就下定了決心,想要将這只狼崽子徹底調教成一個能在他的嫡長孫殷天啓能夠自立之前,為殷天啓擋下一切危險的……好聽點說是棋子,不好聽點說,就是擋箭牌了。

殷王為此而付出諸多精力。只可惜,他最初時的眼光着實沒有錯,殷守的的确确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狼崽子。

而這世上,從來沒有狼崽子能被訓練成狗。

因此到了最後,殷王所得到的的,也只是殷守的冷眼旁觀和毫不留情的趁他身子不利時的奪權。

甚至于發展到現在的,殷守已經讓他藩地內的諸多人,都認可了他的能力,比起那個一直被養在長安的才僅僅十歲的殷天啓,他們顯然更希望年輕而有野心,并且還有與其野心相匹配能力的殷守,來做下一任的殷王繼任者。

甚至連殷王一直調教出來的二子、三子和四子,竟也在不知不覺中,也都一股腦的偏向了殷守。

殷王不知是哪裏出了錯,直到殷守說出方才那一番話。

把親生兒子當成狗來養……

殷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制住自己心頭不可遏止的出現的那一分的愧疚,良久,理智歸來,才直直盯着殷守,問道:“你既有了傾慕之人,那又如何會不成親生子?還是說……”他臉色忽然又有些難看了起來,“你喜歡的那個小娘子,竟是有夫之婦?”

殷守瞧他一眼,道:“我心中喜愛之人,乃是男子。是一個,很聰慧,很厲害,很溫柔,很好看的小郎君。”見殷王臉上顏色幾經變化,他忽而笑了,“這樣,不是正合了阿爹你的心意麽?若我喜歡的是小娘子,或是我對我心上人的喜歡沒有那麽的純粹執着,喜歡之餘,也能和其他小娘子成親生子,那,才是阿爹你真正擔憂的吧?”

“而現在,阿爹不是應當感謝那個我心中喜歡的人麽?”

殷三郎側首看了殷守一眼,抿了抿唇,沒有開口。

三年時間,說起來,不長卻也不短。

然而這三年時間,卻足夠他與二哥和四弟認清一個現實,他們的阿爹,的的确确如同五弟所說,說的好聽點,當初一直将他們當做是大哥和大侄兒的手下來培養的,在大哥和大侄兒需要的時候,既能從政穩定藩地內的政局,也能從武代替大哥和大侄兒上戰場和吐蕃人幹仗,甚至在大哥和大侄兒需要的時機,乖乖放下一切權柄回到家中吃自己……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或許也有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殷守卻與殷王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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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守性子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卻也的确是個心中有丘壑的人,并且,殷守最大的優點,就是看重每一個人,也能看透每個人的優點,讓他們去做自己擅長和願意做的事情,而不是,只将他們當做驅使而已。

如此這般想來,兄弟三個心中還惦念着前殷王妃的恩情,自然就越發對殷守上心,覺得以殷王藩地的特殊情形,以吐蕃那種見縫插針就要和大慶朝打上一場的勁頭,還有殷王藩地內諸多的勢力争奪,才僅僅十歲的殷天啓,根本撐不起這個殷王府來。

而如果讓他們兄弟幾個幫着殷天啓撐,他們原本是願意的。可是,在他們發現,阿爹是将他們看待成……那樣的東西,甚至有可能将他的這種想法也告訴給了殷天啓,讓殷天啓也這樣看待他們,利用他們,等殷天啓成長起來,有自己的更忠心的人的時候,可以将他們斷然舍棄的時候,兄弟三個,如何不心痛?如何就不想另投他人?

而殷守原本就有本事,又同樣是前王妃的血脈,殷二郎三人,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站在了殷守身邊。

即便知曉了殷守的那樣的心思。

殷二郎三人自是苦勸過的,可是,殷守卻像着了魔一樣的說自己喜歡謝遠,且這一輩子只喜歡謝遠一個,無論謝遠是否知道,是否會回應他,是否會斷然拒絕他并另外的娶妻生子,他都會依舊喜歡謝遠。

就殷二郎兄弟看來,尤其是親眼見過謝遠為殷守在朝堂之上聖人面前争取利益的殷三郎而言,其實心中隐隐覺得,殷守的這種喜歡,與其說是情人間的喜歡,譬如少年心動,少年懷春,倒不如說是一種別樣的依戀。

可是那種依戀太過執着和堅定,三年的時間不但沒有削減這種依戀,反而讓這種依戀慢慢變質,竟變成了那種非他不可,以及既非他不可,那就該和他有這世上最親密的關系和情感的感情……殷三郎無奈之餘,卻也在心中暗自想着,或許,殷守的這種感情,在再次見到謝遠時,就會逐漸削減?畢竟,有時候,親密的接觸,反而會更加毀掉一個人的情感。

而殷守暫時的這種感情,卻對殷守奪得殷王藩地的權力有很大的好處。

因為殷守一旦喜歡男子,并意志堅定的決定自己不要孩子,那麽,對殷王來說,或許,讓殷守繼續把持藩地的權柄,甚至是幹脆讓殷守先繼承藩地,待殷守百年之後,再讓殷天啓或其子孫繼承藩地,也未必就不能成。

果不其然,正如殷三郎所猜想的,殷王神色複雜的盯了殷守許久,終是道:“你将來,當真不會有自己的子嗣?你發誓?”頓了頓,又道,“你若發誓,我便讓你繼續把持殷王藩地的權力,任由你将天啓架空。”

殷三郎微微皺眉,上前道:“多子多孫是福,阿爹,五郎也是您的親生兒子,也是阿娘現在唯一的親生兒子。您、您……”要了五郎的親口承諾便是,何必發誓?

殷王只冷冷的盯着殷守,道:“你不敢?還是說,現下你說的這番話,都只是為了從本王手中拿到權力,将來卻并不準備履行你今日的承諾?若要如此,你又要将你侄兒放在何等位置?”

殷守頓了頓,看向殷王,忽而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殷三郎和殷王俱是一怔。

殷三郎立刻上前拉了殷守一下,“阿守,不可胡說。”

殷王卻是神色間更加奇異的盯着殷守,良久,才道:“那麽,你是否肯立誓?”

殷三郎怔住,僵在原地。

殷守則是平靜的看向殷王,緩緩道:“我要的不只是權力,還有……名正言順。當然,您給了我名正言順,我也可以給天啓名正言順。将來,他依舊可以做他的世子。”

殷王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殷守,道:“你發誓?”

殷守豎起二指,當場發誓:“若我為殷王,必此生不娶妻不納妾不生子,也會立殷天啓為世子,若違此誓,殷守将萬箭穿心而死,死後亦下十八層地獄,若有投胎,世世不得為人!”

這樣的毒誓,将殷三郎和殷王驚得都呆愣當場。

許久,殷王才道:“罷罷罷,你走罷。本王,會如你所願。”爾後又看一眼殷三郎,“你且留一留。”

其實殷王後頭那句話就是不說,殷三郎卻也沒能走成。

因他已經被殷守的誓言驚得徹徹底底的無法動彈。

直到殷守看他一眼,離開良久,殷王也接連喚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殷王道:“他看上人,究竟是誰?可是他身邊的那幾個手下裏頭裏的一個?若是的話,你且将人盯緊了,切莫讓阿守把這事情鬧得太大,也莫讓那人索取太多,毀了殷王府的名聲。”

說罷,就接連咳嗽起來。

殷三郎沉默的上前拍了拍殷王的後背,侍奉着殷王緩過勁來,才終于回道:“阿爹,你放心,只要阿守不鬧起來,那個人,也不會鬧起來。”

殷王今日勞累了這麽一場,整個人都昏昏沉沉,最後聽到殷三郎的這句話,終于沉沉睡去。

殷三郎站在一旁看了殷王許久,直到繼王妃的侍女前來,言道繼王妃就要來侍奉殷王,殷三郎這才露出一絲嘲諷之色,轉身離去。

或許,阿爹知道了五郎喜歡的人究竟是誰,也就不會睡得這般安穩了。

只不過,無論是他們兄弟,還是阿守身邊的人,都絕對不會告訴殷王這個事實。

元朔十年十一月,殷王請立嫡次子殷守為世子,戍守邊境,立殷天啓為世孫,在殷守之後,繼承王位。

朝廷争論三日之後,便都應下此事。畢竟,殷王的藩地着實是太重要了。它西鄰吐蕃,若是下一任繼承人不足夠有能力,根本就支撐不起整個藩地,打不過吐蕃。而大慶朝的這一處藩地若是失守,吐蕃大肆侵占大慶朝的領地,那麽,下一步,突厥就會立刻有一學一,趁機再次南下,而暫且被打服了的扶桑高麗,亦會抓準時機,令朝中不穩。

大慶朝顯見根本不敢去賭這個可能性。因此就由得這幾年裏戰功赫赫并收取了藩地權力的殷守去做世子了。

元朔十一年正月,因重病罷朝數日的聖人再次上朝,期間難得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朝中諸臣正喜悅間,就聞得聖人再次放出了大招。

縮減藩地兵力。

原本大慶朝的三個異姓藩王和同姓藩王,除殷王藩地特殊,西鄰吐蕃,北鄰突厥,擁兵二十萬之外,其餘藩地各自擁兵十五萬。

這一次,聖人直接削減諸王擁兵數量,言道,殷王可擁兵十五萬,其餘五萬,編入朝廷,直屬聖人管轄,但其兵士依舊戍守殷王藩地,在與吐蕃和突厥開戰時,依舊受殷王調動。其餘時候,由聖人所派統領管轄,不受藩王管轄。

其餘藩王,異姓藩王擁兵人數減至九萬人,同姓藩王減至十萬人,其餘兵力,依照殷王藩地的處置方法處置。

滿朝嘩然。

然而元朔帝此計已定,并定下了合适的去各個藩地接受兵力的人選,令其即刻帶着聖人去各個藩地宣旨。

期間,元朔帝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甚至還因東宮再次有喜,而舉行了一場賞花宴,元朔帝全城出席,并親自教導太孫馴服了一匹烈馬。

元朔十一年三月,殷王率先退讓,将其餘五萬人交給了聖人所派來的人。

緊接着,另外兩位異姓藩王也移交了兵權。

同年四月,聖人于朝堂之上怒斥三子,并令其立刻回長安。

定王、敬王與顯王返回長安,在聖人膝下痛哭許久,見聖人身體果真見好,甚至可以策馬而行,最終又拖延一月,終于應下此事,将兵力轉移。

同年五月,殷王、安陽王先後病逝,聖人哀痛,罷朝三日,令殷王世子殷守、安陽王世子趙容處理完殷王喪事,回長安繼承王位。

七月,殷王世子殷守于長安城繼承殷王王位。

同月,殷守、趙容尚未離開長安,聖人重病。

因聖人于病中尚且呼喚三子姓名,皇太孫急招三王回長安。

同時,謝遠也收到了謝念和殷守的信,沉默許久,上奏折,請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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