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委屈
這一廂,三王聚在一起,或商讨或試探,另一廂,昭王府中,敬王妃江氏終于有些緊張的獨自過來。
先前江氏也是來過昭王府的,畢竟,就算過繼了,謝遠也是她生的,謝遠私下裏頭,也還是喚她阿娘,而不是喚嬸子的。
只是那時,她身邊不是跟着謝念和她養着的兩個小娘子,就是謝恭然、謝秋然,又或者是被那馬氏歪纏着跟了來,江氏自進長安來,竟還不曾獨自前來。
因而謝遠瞧見江氏獨自來了,身着一身月白色衣裳,面上早早被養出些肉來,身量豐腴卻并不過胖,顯見是一個被照看的很好的婦人。
可縱然如此,江氏面上的一絲憂愁還是被謝遠看出來了。
謝遠立刻笑道:“阿娘可是想兒了?若是想了,也該打發人來,讓兒去見阿娘,何必勞動阿娘過來一趟?”
江氏聽得謝遠這一聲“阿娘”,心中想,不管在外頭怎麽樣,她的阿遠認她,便也足矣。
于是只任由謝遠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側頭微微笑着打量謝遠:“你這幾日,怎麽瞧着又瘦了些?之前我瞧你雖因先帝故去而傷心,但到底有藩地之事忙碌,倒也不至于太過傷心。怎的今日瞧來,阿娘的阿遠,心中可是有事煩擾?”
謝遠微微驚訝,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知曉,自己現下這模樣,全然是被那個狼崽子給氣得。
自那日他将殷守給趕走後,說是要自己好生思量幾日,那狼崽子白日裏便不說甚麽,偶爾見到了他,也只做尋常。孰料到了晚間,那狼崽子卻是想盡了各種法子往昭王府中鑽,還愣是美其名曰要為他“暖床”。
二人自然甚麽都沒有發生,只是謝遠卻也不得不更加慎重的思索起他和殷守的關系來。
只是這諸多事情,自不好說與江氏聽,于是只搖頭笑道:“阿娘,我現下正與朝中諸臣争吵呢。雖說藩地是我的藩地,我要怎麽處置,當然也是我的權力。可是,那朝臣多古板之輩,一聽到我要招女兵,那些人,卻也是要給我使些絆子。他們固然知曉此計根本妨礙不到我甚麽,卻也要惡心我一場。這才讓我覺得厭煩。”頓了頓,又道,“不過,聖人自是偏向我的,我也至多是被惡心上一場罷了,其餘諸事,自然還是由我自己做主,阿娘不必為我憂心,自該好生照顧好自己,讓兒女在身邊彩衣娛親才是。”
江氏聽罷,對謝遠的擔憂就少了幾分,笑道:“你與秋然好了,我便知足了。”想了想,又道,“當然,你幾個阿姐也該要好才是。”
謝遠素來知曉江氏性子軟綿無主見,自幼又是在這樣的世間長大,還曾經因為沒有生出兒子,而經歷過諸多磨難,更以為自己是因這種緣故,而被丈夫當衆舍棄,因此對江氏來說,無論任何時候,兒子,都要比女兒重要。
可是,在前幾年裏,謝雲屏、謝寒盡、謝念幾個因諸多事情,開始慢慢疏遠江氏之後,江氏卻又慢慢的想起了這幾個女兒的好,那原本偏到底的心,竟也拉回來了一些,開始也将幾個女兒也記挂在心中,卻也是奇也怪哉,人之本性。
謝遠道:“阿娘忘了,還有七娘和八娘呢?她們兩個雖小,但能在阿娘身邊逗阿娘開心,潋姨娘能在家務上位阿娘分憂,兩位阿妹,我與阿姐們也是記在心裏,阿娘也可多疼她們幾分。畢竟,阿娘既費心養了她們,那便再多費一分心思,将她們徹底養熟,豈非更好?”
江氏聞言,若有所思。她之一生,未嫁時一味聽從父兄,出嫁後便聽夫君的話,待得夫君抛棄了她們後,江氏便想拿捏兒子,卻不料兒子并不肯讓她拿捏。待得如今,兒子長大了,且還有這等本事,拿到昭王之位——雖說已然過繼出去,私下裏也依舊認她,江氏便覺,她将來便可以聽兒子的話了。
謝遠見江氏聽進去了他的話,便不再多言,只等着将江氏請入花廳,喝了半盞茶,才又問起江氏來意。
江氏端着茶盞的手就微微一抖。
謝遠見狀,微一皺眉:“可是阿娘在府中過得不快活?是那馬氏又猖狂了?若當真如此,兒……”
江氏卻看一眼周圍,見謝遠将衆人驅退,這才雙目一紅,清淚流下,抓着謝遠的手道:“阿遠,你三姐、你三姐她、她或許沒了!”
說罷,更是淚流滿面。
縱然是她偏心,可是,謝若錦卻仍舊是她的嫡親女兒,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又陪了她這麽多年,江氏心中,如何又當真能不惦念?
謝遠怔住,良久才一面為江氏拭淚,一面鎮定的道:“阿娘,您先冷靜一些,再将事情說與兒聽。若不然,有那個奴仆知道些的,讓她們說與兒也是一樣的。”
江氏只一味搖頭哭泣,良久待哭夠了,方才緊緊抓着謝遠的手道:“就是前些時候,你四姐傳信回來,說是六郎又病了一場,險險才救了回來,只是縱然如此,大夫也悄悄說與你四姐,六郎的身子,必是要好生養着,于功課之上,卻不要過于嚴苛。你四姐信中與我想的一樣,六郎已經是世子,知曉如何禦下便是,于其他事上,還是再過二年,六郎身子再好些再說。你大姐也傳信來,說是身子已經将養好了,沒過多久,你大姐的公爹剛剛去世,又恰好能讓她歇上三年,将來再生第二個兒子,便是生不出來,生個小娘子也是好的,但身子要緊,她決定再生一胎,便不再自己生了。你大姐也說,她也怕了,怕自己真的沒了,幾個兒女無人照料,幾個弟妹無法惦念,寧可将來多弄些婢妾代她生子,卻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為先……再然後,你三姐,便開始不對勁了。”
江氏又哭了一會,才接着道:“她平日裏還會彈個琴,寫個字的,心情好了還會教一教七娘,可是自那以後,她卻每日只看着窗外,神神叨叨,不知再想些甚麽。我只道她是年齡到了,既恨嫁又想要自己的孩子,便想岔了,便又請你阿爹為她擇婿,還特特求了他,讓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該為她擇一門夫婿身體健康的人家才是。結果、結果……”江氏恨聲道,“你阿爹面上答應的好好的,待又為你三姐擇婿,擇的卻仍舊是一家病怏怏的人家,且還是一戶寒門出身剛剛發家的軍戶!”
謝遠了然。以謝若錦此時的年紀,還有“克死”了四任未婚夫的功績,尋常人家,就算是想要沖喜的,也絕對不敢要她。反倒是軍戶出身的,倒是不太在意這些了。
“那一日,你阿爹令人來與我和你三姐說了那件事,你三姐就急急跑了出去見你阿爹。”江氏泣道,“當日你三姐就被你阿爹關了禁閉,說是誰也不許見,往日侍奉的人也都打發了出來。待到一個月後,你三姐就病了,還是會傳染的病症。每隔上好幾日,你阿爹才會讓我去瞧一瞧她,還需是大部分時候隔着簾子說話。我那時就覺得不對。待到後來,我帶着七娘過去瞧了她一眼,七娘回來便與我說,三娘變了,記性也不好了。我細細問過她,才知道七娘機靈,眼明心細,直接就瞧出了那榻上的女子掌心略微粗糙——那種粗糙,平常人瞧不出來,只覺并沒有甚麽。但七娘也好,三娘也罷,都是王府的小娘子,養的自是精細,只一眼再一摸,也就覺出不對來了。”
她忍不住繼續哭道:“阿遠,是我不對,是我害了三娘,是不是?是不是?”
謝遠心中驚濤駭浪,良久才道:“阿娘且莫哭,再與我說說,那幾日,三姐是如何不對勁的?自她被關禁閉時,阿爹神色如何?可是對阿娘說過甚麽奇怪的話?還有外院之事,阿娘又知曉多少?潋姨娘呢?阿娘這次,不是帶了潋姨娘來麽?便讓人往敬王府去,讓潋姨娘帶着三姐六郎他們過來府中,說是我這裏有聖人新賞賜的幾只孔雀,讓他們來瞧個新鮮。”
江氏緩緩恢複過來,一面自拿着冰袋敷眼睛,一面慢慢回憶彼時不對勁的地方,一一說給謝遠聽。
另一頭,謝遠也令人回敬王府請了人來。
待到這一日傍晚,謝遠才親自送了人回去。
江氏的眼睛已經敷好了,雖還有些腫,卻也正常——自己生的兒子被過繼了,難過一些,不也正常麽?
待到了敬王府門口,恰好敬王也帶着些微的酒意回來,眯眼瞧見了謝遠送江氏他們回來,微微頓住,坐在馬上,道:“怎麽去了這麽多人?”
謝遠卻不能不下馬,答道:“回三皇叔,家裏有聖人賞賜下的孔雀,見阿娘來看我,便又請了阿姐和弟妹過去,也算是看個新鮮。”
敬王對謝遠的稱呼也不甚苛責,只點了點頭,趁着醉意,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的道:“你既已過繼,家中事,你便無需多管。你幾個阿姐……本王自會替你好生照料,你,照拂好你自己便是。”爾後便直接策馬進府。
謝遠站在原地不語。
牛車裏的江氏忍不住又雙眼發澀。
謝念見了,忙道:“阿娘這是怎的了?”
江氏卻又掀了簾子,招了招手讓謝遠過來,終是一狠心,小聲卻又堅定的道:“既你阿爹這般說,那,那些事情,你便無需管了。生死有命,那便是她的命!只要、只要你與你阿弟好好的,其餘諸事,我便安心了!”
謝遠頓了頓,才微微笑道:“阿娘,兒心中有數。倒是您,想一想六郎和七娘八娘,他們都還小着呢。”
江氏這才不說話了,放下簾子,自去傷心。
潋姨娘侍奉一旁,心中七上不下,雖不明白昭王方才詢問她那些敬王府中的諸多事情,到底是何意。但是,她卻不是傻子,又從謝七娘那裏聽來的幾句話裏,拼湊一下,就知曉了其中的隐秘——或許,那北地的三娘,早已不是三娘了。只是,就算如此,昭王又詢問她那諸多事情,又是為甚?
潋姨娘心中不懂,謝遠在詢問過潋姨娘諸多事情後,又聽得敬王那一聲警告,心中卻是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只怕,那謝若錦,要麽便是被人奪舍,穿了來的,穿之前,還看了一本記載這個世界故事的書,知曉後頭的事情走向;要麽,就是重生而來。
回憶起謝若錦這些年的舉動,謝遠寧肯相信謝若錦是穿越來的,也不願意相信,謝若錦是重生而來,自己原本就是自己,然而,那樣的謝若錦,卻做出了許多讓家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從前最讓謝遠惱怒的,便是謝若錦有心取代謝雲屏一事;而現在……謝遠心頭的怒火更是止不住的。
不管謝若錦是哪一種情形,謝若錦會大致知曉将來的大事的走向這一點,卻絕對是真的。
而以敬王的手段,将謝若錦腦袋裏的那些記憶全部挖出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謝遠現下,卻并不擔憂謝若錦本人。謝若錦既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顯見是沒将自己的阿娘和兄弟姐妹放在心上。謝遠卻是擔憂起謝含英的皇位,是否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記起彼時謝若錦對他的不在意。謝遠又覺,或許,他自己的結局,也并不如何才是。只是不知,謝若錦這樣一來,又會改變些甚麽?會對他、對阿娘和幾個手足、對謝含英和整個大慶朝,又有甚影響?謝若錦自己或許改變不了甚麽,但是,現在有了敬王……卻由不得謝遠不擔心。
謝遠卻也并不騎馬,只緩緩朝昭王府的方向走去。
結果,他才走到半道上,卻被一小娘子騎馬擋了道。
謝遠微微眯了眯眼,擡頭朝那小娘子看去,卻見那小娘子一身幹脆利落的胡裝,很是清麗可人,而且仔細去看……還很眼熟?
謝遠怔了一下,那小娘子已然攥緊了拳頭,端坐馬上道:“怎的?昭王殿下,如今竟是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了麽?”
謝遠已經記起了此人,微微笑道:“原是聞笛表姐,數載未見,表姐一向可好?”
葉聞笛一張俏臉上,這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她遲疑了一下,卻并未答謝遠的話,只從後背将背着的弓箭取出,搭上箭,往天空去看去,就見葉聞笛背後的兩名侍女分別放出了兩只鴿子。
葉聞笛毫不遲疑,連射兩箭,将兩只鴿子都打了下來。
謝遠不語。
葉聞笛卻咬了咬唇,直接拿弓去指謝遠:“謝遠!我且問你,我欲去你那藩地做女兵!你可願——要我?”
她這話說的頗有氣勢,可心口處卻是“砰砰”直跳,手心裏頭,滿是汗水。
謝遠微微揚眉,卻是輕輕笑了:“藩地之內,自是我來做主。只是不知,表姐,可曾做得了自己的主?”
葉聞笛再問:“做得了如何?做不了又如何?”
謝遠笑容不變:“若表姐能做得了自己的主,那麽,昭地,自欣然相迎。”
葉聞笛聽罷,只喃喃道:“所以,你是肯要我了?”說罷,卻是不再理謝遠,轉身策馬就跑。
謝遠:“……”他原本以為葉聞笛是真心參軍,心中還打算着若葉聞笛願意,或許,他可以借此将女兵之事宣揚一番,讓他的藩地招收女兵之事,能更順利一些。
不過,這也無妨。
謝遠倒也沒有太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中,繼續思索之前之事。
待行至昭王府,進了書房,令清酒玉壺研磨,提筆,卻是不知該寫些什麽,最後也只是将筆擱下,凝眉苦思。
他這一思索,卻是從傍晚一直思索到子時。
殷守像前幾日那般,依舊去謝遠的房間“求暖床”,才發現謝遠不在。
再思及他來之前聽說的事情,心中越發覺得委屈。
他正想要跑去找謝遠,就聽得外頭有了些許動靜,正是謝遠在清酒玉壺的催促下回來了。
“郎君之前還勸聖人要珍重身體,怎的到了自己,就要糊塗起來,連就寝時候,都都耽擱了這許多?郎君若還要如此,下次聖人若有相問,奴可要說實話了。”
清酒玉壺雖這般勸着,心底卻當然知曉自己是誰的人,根本不會在謝含英面前多嘴。只是嘴上還是忍不住想要“吓一吓”郎君。
謝遠無奈,只得道:“知道了知道了,再沒有下次了。”他這次卻也的确是有些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因此清酒玉壺的唠叨,他便也只好聽了。
只是謝遠一進內室,看一眼床上,便是嘴角一抽,忽而就轉身将清酒玉壺打發了下去,守夜也不必了。
好在謝遠已經梳洗罷,更衣之事,除了大衣裳,謝遠也不太勞動他們,便都退了下去。
謝遠吹熄了蠟燭,這才黑着臉站在床前道:“還不出來?”
殷守這才從床幔裏面鑽了出來。
明明都是九月入秋,殷守卻還是毅然決然的只着一條白色的亵褲,便走了出來。
謝遠嘴角一抽,正要開口,卻見殷守已經朝他撲了上來。
“阿遠,你喜歡那個葉聞笛?你要娶她嗎?昭地可是要迎她做王妃?”
一連三個問題上來,殷守還将他抱得死緊,謝遠只好皺眉道:“胡說甚麽?我孝期未過,如何論婚娶?且小娘子的名聲要緊,你不可多言。”頓了頓,發覺殷守現在整個人都不像狼崽子,而是像受了委屈被奪了寵愛的狗狗,想了想,才含糊的解釋了一句,“聞笛表姐是想去昭地做女兵,我有心利用此事招兵,是以……”
可是殷守還是覺得委屈!
他将謝遠越抱越緊,赤裸裸的結實的胸膛緊緊貼在謝遠身上,委屈道:“可是,阿兄說了要她!卻不肯要我!阿兄,哥哥,不要她,要我,好不好?要我……”
謝遠怔住,心頭一動,正要有些感動的開口,就覺殷守的大手從他的後背滑到腰際,再下滑,下滑,雖是隔着衣裳,卻還是毅然決然的滑到了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
謝遠:“……”枉他還以為殷守要對他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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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