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将離

朝堂之上,謝遠奉上曬鹽之法,并請新帝降天下鹽價,造福萬民的事情沒多久,謝遠就該離開了。

雖然新帝登基在即,雖然過年在即,可是,先帝以孝道和臨終遺旨為名,困了七位藩王百日,已是極限,謝含英并不傻,知曉再不将七位藩王放走,必然要适得其反。

只是其他六位藩王便罷了,對着自己心中最喜歡的阿弟,謝含英心中是當真不舍。

因先帝臨終時,謝含英膝下還一個兒子都沒有,因此先帝特特當着很多臣子的面,令謝含英守孝一年便罷,一年之後,就要為皇室繼續繁衍子嗣。

謝含英卻也沒有推拒。他并不是不知道身為繼承了皇位的皇孫,他本應守孝三載,但周圍三位皇叔虎視眈眈之下,他卻也明白,早一些時候有個兒子,對他來說,也的确是一件可以緩解壓力的事情。

謝含英此刻卻是待在了早已被判定不會生育的婉貴妃清婉這裏。

清婉雖因身體遭難之故,今年來幾乎日日吃藥,卻也沒能得到太醫的一絲好轉之語,但她本就身份清貴,又受聖人寵愛,且還是如今當權的洛平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女,因此宮中并無人敢招惹她,倒是有幾個品階很低,低到根本很少見到謝含英的妃嫔跑來想要投靠她,表示願意将自己的兒女送給清婉教養。

清婉見狀也只是婉拒而已。

她彼時願意以妾的身份嫁給謝含英,除卻那諸多的不得已,剩下的,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她喜歡謝含英。

她心中早已思量好了,她喜歡着謝含英,若有朝一日,老天有眼,看在她日日吃那些苦藥的份上,肯給她一個孩子,那便罷了,她必會日日感激萬千神佛,将那個孩子好生教養長大;若是老天覺得她不配有孩子,那她便守着謝含英過日子。謝含英喜歡她一日,她便活一日。若有一日,謝含英不喜歡她了,或是死了,那她便也不再茍活,随他去了便是。

如此,那她還哪裏需要旁人的孩子?

清婉的此番想法并未和謝含英說過,謝含英卻是心中有數。

他畢竟是和清婉青梅竹馬了幾年,如今又做了幾年夫妻,他自然也知曉清婉的心思,因此再想到偷龍轉鳳,讓謝遠把他的兒子送來的想法後,就立刻想到了清婉。

他的兒子清婉未必願意養,但是,如果是阿遠的孩子,無論男女,想來清婉都會真心相待。

其中緣故,謝含英心中明白,卻因身份之故,并不能說出口。

這一日,他卻也是難得忙裏偷閑,跑到了清婉這裏,與她說些閑話。

“阿遠又要走了。”謝含英嘆道,“我年幼時,身邊雖有容英,卻仍覺孤單。阿爹是太子,還因身子孱弱過于肥胖,且與阿翁年紀相差不大而常常被人勒令着,竟是連飲食之上,也不得快活。後來,阿爹故去,阿遠來了。我原本對阿遠極是警惕,不願和阿遠交好。奈何……緣分這等事情,着實不由人。我一心想要警惕阿遠,卻越警惕越覺得阿遠的确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很舒服,也很高興。”

謝含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阿遠平日瞧着聰明通透,明明知道以他彼時的尴尬身份,其實,就算是聰明,也該收着點。偏偏每每無論是功課上詩詞丹青上亦或者是其他方面,都要閑庭信步似的将我和比咱們年長好幾歲的堂兄四皇叔壓上一頭,從來不知收斂。最可氣的是,他的聰明也着實是天生的,天生的過目不忘,天生的舉一反三,天生的……讓人喜歡,明明在這些方面都做得很好應該花很大的功夫,可是他太聰明了,這些對他來說,的确是手到擒來。他本該佯作努力些,也好讓咱們服氣些,看,是他努力很多,才會有這些。孰料阿遠那個家夥,卻每次都是輕飄飄的就把咱們給贏了,然後就開始對旁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偏偏阿翁也不攔他,每每只說阿遠的話。”

清婉着一身碧色衣裳,在一旁坐着,靜靜聽謝含英說話,卻并不開口,只偶爾給謝含英斟茶,防他口幹。

謝含英接着就笑了:“他也不太肯主動交好我,還是我主動和他交好,他才和我漸漸走在一起。我那時就覺得,這個阿遠,明明是質子,卻偏偏過得比我這個太孫還要自在快活。”

清婉此刻才笑着開口:“這才是阿遠的真正聰明之處。”

真正聰明的人,才懂得在各種艱苦之中,讓自己過得快活。

謝含英也笑:“正是。我……也是因着這個,才會覺得,能和阿遠交好,真真是一件幸事。”爾後便望月長嘆,“只盼我與阿遠,雖相隔萬裏,情義不變。”

清婉淡淡一笑,道:“以阿遠的性子,表哥不負他,他必不負表哥。是以,表哥若要和他情義不變,只消自己不變便是。”

謝含英聽罷,側首就去看清婉,雙目清亮而有神,眸中情意缱绻。

“我不知自己将來是否會變。但是……我此生,不負阿遠,更不負卿。對婉兒,情不變,對阿遠,義不改。”

清婉聽罷,臉頰淡淡的笑意,漸漸暈染開來。

卻說謝含英到了第二日,便又給昭王賞賜了無數東西,末了還令想出曬鹽之法的昭王,可以在免藩地十年鹽稅。

那些賞賜倒還罷了,除了金銀之物,其餘東西,貴重是貴重,卻也只是給謝遠擺着看充門面的,也就只有金銀,能讓謝遠手頭寬裕一些。

反倒是最後的免了十年鹽稅,倒是讓謝遠和遠在藩地的何雲墨大大的松了口氣——要知道,謝遠之前在藩地的各種招兵的政策,可是花費了不少銀錢。更何況,昭地即将新建遠山學院的分院,還有孟家醫堂,以及各種善堂等等,卻都需要金銀支撐。

能免十年鹽稅,着實讓藩地緩解了不少壓力。

更何況謝遠還想出了那等熬糖之法,而熬糖之法乃是謝遠獨有,到時候,也能為謝遠賺上延綿不斷的錢財,這才是縱然謝遠心中有數,何雲墨明知此舉有風險,還敢跟着謝遠幹的緣故。

謝遠知道了這個消息,也只是了然一笑而已,并未多想。

只在一旁看着管家跟他說長安城其他人家送來的各種禮單而已。

尋常禮品便罷了,管家說也說不完,只把那些格外送了貴重禮物來的人家說了。

“容王府送……還有金三萬兩,長安時下的布匹綢緞百匹,上好玉石……”

謝遠聽了,微微揚眉,對管家一招手,将禮單接了過來,細細瞧了一會。

管家也是從前跟着謝遠的一個親随,只是他當年跟着謝遠打仗時腿受了傷,等治好後,便有些瘸,沒法子上戰場了。謝遠知道他從前學算數的本事不錯,就讓他去跟着人學管家,待學成了,也就給謝遠來做管家了。

因此他跟了謝遠數年,便也知曉謝遠當年和容王的情分,笑容有些古怪的道:“郎君這次回來,容王眼瞧着疏遠了郎君幾次,倒是沒想到,現在郎君要走了,容王倒是送了這份大禮。”

三萬兩黃金,也就是三十萬兩銀子。這可的确是一大筆錢了。

莫說是普通人家,就是長安城裏這些達官顯貴,也從來沒有人舍得給誰送上三十萬兩銀子的。

更何況,容王除了這三萬兩金子,其他的禮物,也送的極其貴重。

連管家都能看透一二的事情,謝遠當然也看明白了。

這些日子,謝容英的疏遠,謝遠也察覺到了。他倒是主動想要和謝容英緩和關系,但謝容英做的太過,每每在謝含英面前,和他親密如舊,待離開了謝含英的眼前,便只将他當做一個真正的堂兄弟,而非一起長大的竹馬。

其中分別,謝遠如何瞧不出?

待次數多了,謝遠自然不會熱臉貼冷屁股,自找沒趣。

“他送,那便收了罷。左右藩地正缺錢。我招了兵,卻還沒錢給他們做軍需呢。”

管家立刻應是,只是難得多嘴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容王小小年紀,也不像郎君出門打過仗,也沒有像其他藩王那樣在藩地經營多年,哪裏來的三萬兩金子?”

謝遠淡淡一笑,卻是知道,當年先太子的舊物,還有先帝對東宮的無數賞賜,應該都被謝含英給了謝容英。再加上謝含英因着種種緣故不能将親弟弟送去做藩王,自然也每每将不少好東西給謝容英。這後頭,又還有高家和高氏在。謝容英的小金庫,自然也就根本小不起來。

更何況,謝容英這一次,明擺着是要故意表示與他的交情猶在。

表明便表明罷,左右,他得了實惠,心中也知曉了謝容英的變化,如此便好。

謝遠又将其他人的特殊的走禮聽罷,才揉着額角道:“這便罷了。此後,這長安城的走禮和各處消息流通,便都交由你了。”

管家立刻肅容,單膝跪地,道:“領郎君令!”

謝遠失笑,扶起他道:“這麽多年,竟還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管家心中猶懷念跟在謝遠身邊的日子,憨憨一笑,有些惆悵,卻也只能在心裏嘆一聲遺憾。

謝遠很快打發走了管家,又在書房寫寫畫畫,想了無處到了藩地後,各種發展藩地的法子。

這一寫,竟是從中午時候,寫到了日落時分。

謝遠站起身,打開窗戶,看着窗戶情形,眯着眼睛正想着晚膳時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才是,就覺身後忽然有人靠近。

他心下知曉那人是誰,卻還是故意裝作不知,立刻轉身和那人對打起來,手上毫不留情!

殷守心中叫苦,忙忙道:“阿遠!莫要打!等我将這盆好梅花放下再打!等等!阿遠,阿兄,哥哥,且等一息時間!……唔,鞭子?阿遠你的鞭子,怎麽随時都帶在身邊,難道是專門用來打我的?”

謝遠:“……這都被你瞧出來了?”

二人好一番打鬥後,謝遠每每甩鞭子卻也精确,竟是只往殷守的腳邊甩,絲毫傷不到人。

殷守趴在謝遠隔壁房間裏一邊沐浴,心裏一邊想,其實,還是阿遠真真正正的打他一頓,才能徹底消氣,不再害羞了,是不是?

“嗷嗚——”

殷守忍不住把自己埋進了水裏,心中埋怨自己,這下好了,現在阿遠見了他就要對他甩鞭子,晚上睡覺還防賊似的防着他,一個榻上睡覺,中間還要放十盆水,不許他逾距半分,殷守……殷守真是後悔死了!

他到底甚麽時候,才能吃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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