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離開
一夜好眠。
謝遠一覺醒來的時候,就覺精神極好,夜裏的那個夢也很是……美味。
他醒來後,唇角上翹,睫毛先是微微顫了顫,随即,才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就看到了隔着十個裝了滿滿的水的飯盆的殷守,正一臉哀怨的趴在榻上,盯着他瞧。
活像一只啃不到骨頭的小狼崽。
謝遠想到此處,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殷守見謝遠對着他笑了,忍不住就伸出手,拉着謝遠的手道:“阿遠,不生氣了,好不好?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謝遠任由殷守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手,斜睨他道:“不敢作甚?”
殷守想到前幾日的悲慘生活,頓了頓,很是慎重的考慮了一會,才道:“不敢,不敢再疑心阿遠不喜歡我。”
謝遠頓了頓,伸出手指,撓了撓殷守的掌心。
殷守心下一喜,就想要撲上來,結果一不留神,就忘了床榻的中間,還放了十盆滿滿的水,于是腰上一涼,他直接壓倒了兩個半的水盆。
而謝遠早就提前一步,從床榻上跳了下去,站在了床榻邊上,微微笑着,很是溫柔的看着他。
殷守:“……”所以,這是還沒有消氣?
他忍不住格外哀怨的回望謝遠。
謝遠只繼續溫柔的笑,道:“想不到阿守如今都這般大了,竟還會……”他低頭看了一眼被弄濕的床榻,慢悠悠的嘆息道,“果真是我從前沒有教好你。罷罷罷,既如此,阿守之後,還是一個人睡好了。免得再次夜裏睡得太沉,忘記起夜,将這床榻弄濕了,讓為兄也跟着受連累。”
謝遠看着殷守還要說話,他一揚手,斷然道:“如此,此事就這般定下。”
而後轉身就走。
殷守:“……”甚麽叫做睜着眼說瞎話,他算是看明白了。
可惜看明白歸看明白了,殷守心裏卻是絲毫不敢怨念,更不敢跟謝遠吵——那一日的事情,他還記憶猶新。他想,他的阿遠向來過目不忘,必然也是對此記憶猶新的。
既然如此,那他的阿遠心中還在惱羞成怒……那也是極其正常的了。
畢竟他的阿遠悉心準備了一場真正的洞房,還苦苦等了他一個下午。
結果……
跟着阿遠進洞房的,是他千辛萬苦尋來的替身……
殷守将這件事情又翻過來覆過去的想了一遍,覺得,他的阿遠,果然是應該生氣的。
而他自己……也果然是應該被阿遠折騰的。
自己造的孽,跪着也要走完。
殷守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阿遠從前某一次說過的話,心下覺得,這句話對他來說,好像極其的适用。
只是,他并不怕等,但他的阿遠這般的生氣,他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等回來他的阿遠的原諒……和洞房呢?
殷守愁容滿面的起了床,坐在根本不與他說話的謝遠面前,一起用了膳,就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的跳牆回殷王府,處理事務了。
謝遠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在殷守警覺的要轉頭的那一剎那,又立刻低下了頭。
小狼崽子,必須調教!
當然,除了調教小狼崽子之外,謝遠在離開長安之前,還有諸多事情需要處理,比如,敬王所謂的婚事。
謝遠沒有将那個婚事當成一回事,可是不知樂婉長公主心中是如何想的,竟是接連給謝遠送了不合适的禮來,并且還上門跟謝遠幾番暗示——言語之間,仿佛當真将謝遠當成了她的女婿一般。
謝遠雖然和謝含英已經說好了這件事,但是,謝含英能幫他擋住那些開口提親的人,卻擋不住樂婉長公主這等,并不和謝含英提這件事,也不和謝遠攤開了說這件事,只默默地想要把這件親事當做是真的,當做數年前,敬王和樂婉長公主當真已經定下了這門親事一般,當做謝遠和葉聞笛,原本就是未婚夫妻似的。
謝含英聞得此事,原本要代謝遠出頭,卻被謝遠攔了下來。
這樣的事情,謝遠并不是不能處理,便不必先讓謝含英做這個惡人了。
正好今日也巧,謝遠讓人觀察了幾日,終于等到今日裏,敬王去了公主府。
謝遠便也換好了衣衫,往公主府去。
樂婉長公主和驸馬心中,原本是一心想要讓小女兒嫁給敬王最看重的兒子謝瑾然的。
奈何敬王拖了幾年,到了最後,也只肯将謝遠給二人做女婿。
樂婉長公主心中原本還有些不忿,待得先帝将謝遠封做藩王時,她心中的那一絲不忿,才終于按捺了下來。
——無論如何,謝遠是被先帝冊封的藩王,将來,無論敬王認不認謝遠這個兒子,至少,謝遠的藩王之位,敬王也好,謝含英也罷,只要謝遠無大錯,二人卻是都不好說廢就廢的。
樂婉長公主于是就和驸馬商議,同意了這件事情——畢竟,葉聞笛年紀大了,待為聖人守孝一年後,更是足足有十八歲。而敬王……明顯是不舍得将謝瑾然給他們家小女兒。
既是如此,那他們就挑一個更合适的人選好了。
謝遠雖生在山野之中,且還頗為不受敬王喜愛。但是,誰讓先帝眼明心亮,将謝遠封做了有實權的藩王呢?
既封了藩王,那麽,敬王将來想要翻身,必然是需要依靠謝遠。
而依靠謝遠,便也意味着敬王需要依靠昭王妃的娘家,樂婉長公主和驸馬。而由此,他們夫婦二人,便可以借此得到更大的利益。甚至,若是他們許諾謝遠,将來幫扶謝遠上位,或許,還可以從謝遠那裏得到更多。
夫婦二人皆是聰慧之人,想通此計之後,便都默認了這樁婚事。
——即便他們之前什麽都沒有說過,即便他們從前還将謝遠看做一個遲早要被廢棄的棄子,即便那樁婚事,基本算是在先帝的孝期之內定下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利益在前,他們自然是不能放棄的。
夫婦二人商議畢,這一日便見敬王登門。
敬王來的緣由也簡單,他要回藩地了,現在來公主府,也是為了和姐姐姐夫聯絡一下感情,請留在長安的二人在他走後,将消息繼續持續不斷的送去北地,在他需要的時候幫他和長安城的朝臣進行聯系……
雖然敬王還有其他的途徑可以獲取消息,但是,樂婉長公主畢竟是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宮廷,也可以經常開些賞花宴,和其他朝廷命婦溝通消息,驸馬亦是世家出身,且他還是樂婉長公主的親弟弟,敬王自然不會放着這樣好的消息渠道不去用。
姐弟二人一番見面,自然是處處都好。
葉聞笛也被敬王請樂婉長公主喚了出來,悉心叮囑了幾句。
“聞笛将來嫁進了昭王府,切記要勸着阿遠,讓他常讀孝敬,知孝之本義,切勿因眼前些許蠅頭小利,而忘了自己究竟是何人所生,忘了這世上,真心會為他打算的,只有他的親生父母而已。”
敬王一番話,說的頗為語重心長。
葉聞笛原本正低着頭,面上含羞,聽得這一句,驀地擡頭,看向敬王。
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裏,滿是驚訝。
敬王也是被看得一愣,轉頭看向自己的阿姐。
樂婉長公主惱道:“聞笛,你阿舅囑咐你的話,還不全都記下?”
葉聞笛卻并非是任人擺布的性子。
之前樂婉長公主和驸馬堅持要将她嫁給謝瑾然,葉聞笛心中不願,便硬是被父母關在房中,一關就是幾年時間。也就是今日,樂婉長公主和驸馬因利益問題,打算将她嫁給謝遠了,她才真正被放了出來。
性子如此倔強之人,又如何會任由旁人說甚麽,她便聽甚麽呢?
聞言卻是直直看向敬王:“阿舅,您不是一直不喜歡阿遠麽?既不喜歡他,為甚還要逼迫他做他不喜歡的事情?您的志向,您的野心,聞笛是晚輩,不好置評。但是,阿遠何錯之有?他已經被先帝給狠狠算計過了,将他放在了一個只能做幾十年的藩王之位上。将來一旦他死了,自己的孩子尚且不能繼承王位,不知何去何從。而阿遠自己,也必須留守藩地,北要抵禦突厥,東要防着扶桑與高麗,同時還要想方設法,盡快征兵,訓練人才,在将來聖人需要時,親自帶兵,為聖人而戰!”
葉聞笛一襲黛色衣裙,站在廳堂之上,鋒芒不讓的看向敬王、樂婉長公主和驸馬,繼續道:“若你們是為了讓我去給你們做細作,令阿遠做那等小人才做的事情,讓他變成真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僞君子……”她忽然将發髻上的簪子當衆擲下,“那麽這等因算計才有的親事,我葉聞笛,不要也罷!”
說罷,葉聞笛轉身便往外跑去。
她是喜歡着謝遠的。
即便是四載未見,可是,喜歡便是喜歡,她的心意,從未改變。
甚至,在之前,她還可以勉強欺騙自己,縱然阿舅與阿娘阿爹有些小心思,可是,那都是他們的心思,不是她自己的心思,不是麽?只要她嫁到了昭地,嫁給了謝遠,能夠和阿遠和和美美,為他生下幾個健康聰慧的兒子,支持阿遠的一切決定,讓阿遠只需要一心忙正事,如此,時間久了,許是阿娘他們,也就将那些心思都按捺了下來。
畢竟,如今的聖人是先帝一手教出來的,且現下已經一十有九,手段威望和正統之名都不缺少,還有阿遠和他互為知己,葉聞笛自然是不願意讓自家誤入歧途。
更不願意,被自己的家人,用婚事去陷害和算計謝遠。
樂婉長公主一張臉都鐵青,敬王也拍案而起,怒道:“阿姐!你竟是這樣教孩子的麽?”
驸馬要在從中相勸,就聽樂婉長公主也惱了:“這難道要怪我?若非是你與馬氏遲遲拖着她與瑾然的婚事,讓她心中生了旁的心思,我那樣好好的女兒,又豈會變成如此?你可知曉,我的聞笛,今年已經十七了!尋常小娘子,哪個不是十二三歲時便開始定親,就因着你與馬氏的故意拖延,害的我的聞笛變成如此,我尚且沒有尋你的過錯,你竟要來怪我?都倒是長姐如母,我當年護你良多,可是如今呢?阿弟,你竟也要對着我也開始發脾氣了嗎?”
敬王面色變了幾變,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只起身離席,往外快步走去。
驸馬低聲與樂婉長公主說了幾句,夫婦二人這才也往外頭走去。
待到三人都走了出去,才瞧見葉聞笛并沒有離開這個待客的院子,只是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正在和一少年說話。
“親事作罷,我不嫁了。”葉聞笛定定的看了謝遠一會,轉過臉道,“你莫要怪我阿爹阿娘,不是他們的錯,是我又喜歡了旁人,不喜歡你了,才要悔婚。這段親事,就此作罷!你的親事……以後,就由聖人做主!”
說罷,葉聞笛卻也不管謝遠心中如何做想,提起裙子,轉身就跑。
謝遠怔了怔。
他想,他大概沒有看錯,葉聞笛跑過他身邊的時候,臉上,的确是帶着淚珠的。
不過,他也只怔了片刻而已,便轉頭對敬王和樂婉長公主一禮,微微笑道:“我原本也是要來說那樁糊裏糊塗的親事的。畢竟我現下還在孝期。孝期如何能定親?若是二位當真執意如此,我卻也只好去朝堂之上,向聖人請罪了。”頓了頓,又道,“既聞笛表姐否了這件事,那麽,此事,便就此作罷好了。”
說罷,規矩的一禮,随即,轉身就告辭了。
敬王也好,樂婉長公主和驸馬也罷,三人面上都極其的難看。
好不容易定下的計劃,竟是被葉聞笛一句話,就直接否了這件事!何其荒唐?
然而事情就是這般的荒唐。
就算葉聞笛不将這樁婚事作罷,謝遠今日來這一趟,為的也是此事。
樂婉長公主甚至跑去宮中哭訴了一場,卻仍舊無果。高氏再糊塗,卻也知曉不能讓敬王與謝遠太過親近。
元朔十一年,十二月十三,七位藩王,一齊離開長安城。
新帝端坐宮中,沒有去送任何一人。
只是這一路之上,那位殷王,卻只是個替身。
而真正的殷王,正裝作護衛,一路緊緊跟在了昭王身邊,就像一只極其護食的小狼崽——誰也不能搶他嘴邊的這塊最最最好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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