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連綿下了好幾日的雨終于停歇下來。

迷迷瞪瞪起床的許盈拉開窗簾,晨曦傾斜進室內。

她伸伸懶腰,去衛生間洗漱。

鼻端飄來濃濃的香味,她眸光一亮,匆匆跑進廚房。

“豬蹄!”她歡呼。

豬蹄湯咕咕冒泡,許盈舔舔嘴。

“去,先洗漱去,頭發亂糟糟的。”許母嫌棄道。

“這就去這就去。”

許盈風一樣刮走了。

喝了兩碗清炖豬蹄湯,吃了不少肉,許盈摸着鼓鼓的肚皮上學去了。

公交車上人擠人,許盈好不容易才擠進去,周圍各種汗味、頭油味,還有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讓人十分窒息。

她屏息,車子行駛了一段路程,車裏人上上下下,總算沒那麽擠了。

車子猝不及防地停頓,許盈沒穩住重心,朝前跌去。

一只手從後面抓住了她的後衣領,将她拉了回去。

許盈驚魂未定,連忙轉身道謝,“謝謝。”

倏爾對上少年古井無波的雙眼,她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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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周衍微啓唇,聲音像不帶漣漪的湖水。

許盈收住情緒,轉回身。

背後站着的少年發間傳來淡淡的洗發水的香味,很幹淨清冽的味道,在混合着各種臭氣的車廂裏格外好聞。

許盈鼻翼張了張,不禁吸了吸氣。

車子抵達學校,許盈下了車。

她望着前方和她距離越來越遠的少年良久,随之繼續往前走。

此後好長一段時間,無知無覺中,許盈開始注意周衍。

他的頭發永遠很幹淨,穿洗的發白的鞋子,上課安安靜靜,下課也安安靜靜,他吃得很少,還沒有她一個女生吃得多。

難怪這麽瘦弱。

許盈托腮沉吟。

體育課。

集合解散自由活動後,許盈挽着劉玲玲到陰涼處坐下。

在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又看向了不遠處的周衍。

他在看書,額前頭發被風吹得微微柔動。

身畔劉玲玲驚呼,“周淮好帥呀!”

許盈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籃球場上,身穿藍色球衣的路淮正在投球。

樣貌陽光帥氣,身形高大,動作敏捷,在一衆男生中各位出衆。

“不愧是咱們校草呀,就是帥啊!”劉玲玲啧啧道。

許盈:“其實我覺得……”

“你覺得什麽?”

許盈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

其實她想說周衍長得其實要比路淮好看一些。

那種清清冷冷的俊致掩藏在了病态的蒼白瘦弱裏,不細瞧是發現不了的。

如果他不那麽白,不那麽瘦,膚色健康一點,臉再胖一點,就很帥了。

許盈如是想。

旁邊劉玲玲花癡完帥哥又開始花癡美女,她捏着下巴,說:“我長得要是有沈蔓綠一半漂亮就好啦。”

前方沈蔓綠在打羽毛球,纖細玲珑的腰肢在空氣裏移動,很是養眼。

許盈瞅着沈蔓綠纖細的身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樣,“玲玲,我是不是很胖?”

“你以前可是說你一點都不胖的。”劉玲玲詫異。

許盈抿抿唇。

以前她是覺得自己不胖,并不在意體重,心态也放得很平和,然而方才不知為何,她頭一次發覺自己是不是有點胖。

這天晚上許盈只吃了一碗飯。

許父許母訝然,“吃飽了?”

“吃飽了。”許盈信誓旦旦道。

“真的吃飽了?”許母完全不信。她閨女平時可是吃兩三碗的。

“我減肥!”

說完許盈就一溜煙兒鑽進了卧室。

許盈說減肥是真的,沒減下來也是真的。

節食節了一陣子,她的體重沒有任何變化,人倒是快餓壞了。

許母心疼她,“就別減了,身體最重要。”

然而也不知是有一股什麽勁兒頂着許盈,她硬是沒放棄減肥。

節食和運動結合了半個月後,她終于瘦了三斤。

雖然表面看起來沒發生什麽變化,但她的确瘦了三斤。

她很高興,獎勵自己多吃一點點,結果體重就這麽反彈了回去。

對于這種易胖且又不容易瘦下來的體質,許盈欲哭無淚。

但無論如何,減肥還是要繼續的。

即便沒有什麽成效。

這一天,許盈抱着練習冊要去教室辦公室,路過後門時她習慣性地瞥向後排坐着的周衍。

他正從兜裏掏出兩張皺皺巴巴的十塊錢。

講臺上班長在說:“還有誰沒交班費?”

周衍握着錢,以往疏淡的面容裏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窘迫。許盈眼神閃了閃。

她知道他家境挺不好的,他爸爸早就去世了,媽媽也病着,就剩他奶奶和他自己支撐着生活。

但她沒想到他竟窘迫到如此地步。

她瞥了瞥他腳上那雙洗得發白的鞋,心底生出無法言說的模糊情緒。

身邊經過一人,是拿着錢去交班費的沈蔓綠。許盈叫住她,“這是周衍的班費,你幫着給一下。”她要急着練習冊送到辦公室,耽擱不得。

“好的。”沈蔓綠颔首。

說了聲謝謝,許盈趕快去去辦公室交練習冊。

周衍走到了在清點班費的班長跟前。他垂着長睫,“我的班費——”

“哦,我知道你的班費交了。”班長說。

周衍一滞,“我交了?”

“剛才沈蔓綠不是給你交了嗎?”

“是不是弄錯了?”

“沒有啊,剛剛她交錢的時候說那是你的班費。”

沉默片刻,周衍嗯了一聲。

他偏了偏眼角,視野裏,沈蔓綠在和同桌說話,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

周衍低下了頭。

中午兩個小時休息時間,周衍花十五分鐘快速來到商圈,頂着烈日發了一個半小時傳單,然後又氣喘籲籲汗流浃背地回到學校。

放學之後,周衍去餐館裏端盤子,直到晚上九點才回到家。

一回家就見周奶奶在喂周母喝中藥,周衍立刻放下書包,把藥接過去,“我來。”

“你去歇息,我來就是。”周奶奶滿面心疼地摸了摸周衍汗濕的發際。

“不累。”

周奶奶嘆氣,“鍋裏還有吃的,我給你熱一下。”随後去了廚房。

碗裏的中藥冒着騰騰熱氣,周衍小心地給周母喂藥。

周母一臉病容,瞳仁裏渾濁無光,她含着苦澀的藥,心裏也是一片凄苦。

阿衍出生沒多久,丈夫就得艾滋病去世了。

她和婆婆好不容易将阿衍拉扯大,結果前兩年她又得了病。

身子就這麽拖着,一天不如一天,什麽也做不了還拖累着婆婆和阿衍。

想着想着,她悲從中來,心裏愈發難受,不禁潸然淚下。

“媽。”周衍發現她在流淚,趕緊給她擦眼淚。

周母抱住他,低聲抽泣起來,“阿衍,以後別買藥了,這藥也不過只是吊着我一條命,我還不如——”

“媽!”周衍厲聲打斷她,“你別這麽說。”

“我……”

“你會好起來的。”

周母抱緊了他,淚水滾滾而下。周衍握緊雙拳,眼尾泛紅。

次日,沈蔓綠在書裏發現了一百塊錢。

她驚訝。

這哪裏來的一百塊錢?

是自己随意放進去然後忘記的嗎?

大概是這樣。

她把錢收了起來。

而這邊廂,注意到沈蔓綠把錢放進了口袋裏,周衍垂目,指腹按壓着指腹。

中午,劉玲玲問許盈,“今天中午又不吃飯?”

“不吃。”

“可你之前減肥中午也吃了飯的呀。”

“你去吃吧。”

“你這樣真沒事嗎?”

“沒事。”

等劉玲玲離開了,許盈栽倒在課桌上。

不是她不吃中午飯,是因為她沒錢。

昨天她幫周衍墊的班費是她一周的午飯錢。

她也不知她為什麽就那麽爽快地毫不猶豫地幫他墊了錢,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把錢給了沈蔓綠。

可能是有些同情吧。

她唉了聲,不吃午飯就不吃午飯吧,正好能試試減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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