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手心再次被地面擦過,原來的傷口裂開,析出的血染到了地毯上。

許盈緊緊地攥着地毯,然後站起來,她沒再看周衍,轉身就走。

見她顫顫巍巍,幾乎穩不住身形,傭人不忍,要去扶她,她擡手,“不用。”

纖薄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傭人回頭瞧周衍。

“把地毯扔了。”周衍瞥了一下染了血跡的地毯。

傭人凝滞半秒,“是,先生。”

……

周奶奶修剪着薔薇花,倏爾發現有人進了院子。

“綠……”她将脫口而出的稱呼咽了下去。

許盈走到她面前,“奶奶。”

周奶奶滿眼歉意,“孩子,奶奶對不起你。”她不該和阿衍一起瞞着她。

許盈蜷縮着掌心,“您能幫幫我嗎?”

“怎麽了?”

許盈顫抖着唇瓣将周衍的所作所為告訴她。

聽完,周奶奶怒道:“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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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這樣傷害許盈了,他還要怎樣。這是要遭天譴的啊。

“你放心,我會勸他。”

許盈點頭,但說不出謝字。如果不是要來求她,她不會再來見她,也不會再叫她奶奶。

周奶奶從前對她那麽好,也只是因為她是“沈蔓綠”而已。

她甚至不敢求證,周奶奶到底是真心喜歡她,還是因為她是“沈蔓綠”。

她沒再多說什麽,離開了這裏。

許盈的疏離讓周奶奶又是愧疚又是難過。

随後她打電話讓周衍到這裏來一趟。

周衍很快到了這裏,“奶奶,有什麽事嗎?”

“別再傷害她了。”周奶奶說。

“您別管了。”他神色很淡。

“阿衍,你這是在作孽啊,收手吧,算奶奶求你了好嗎?”

靜默許久,周衍平靜的臉裂開了一條縫隙,“她燒了綠綠的遺物。”

他痛苦地繃緊了下颌。

“阿衍……”見他這樣,周奶奶心疼不已。

周衍蹲下來,将頭枕在她膝腿上。

他的嗓音沙啞,似被什麽東西撕扯着,“那是綠綠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周奶奶摸着他的頭發,難受地輕撫着他,“阿衍……”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仿佛變成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少年。

失去心愛的女孩的少年仿若被掏去了靈魂,只在她懷裏痛哭,如困獸一樣嘶吼。

淚水潸然而下,周奶奶心痛至極,“阿衍,別哭了,別哭了。”

淚珠流淌着,與驟然落下的雨混合到了一起。

雨打着院子裏的薔薇,花瓣片片殘落。

許盈虛視着窗外的雨。

“你喜歡雨,因為你覺得下雨能讓你感到安寧。”

回憶裏,男人摟着她在窗邊看雨,用溫柔低沉的語調對她這樣說。

胃裏翻湧,時隔數年,她再次産生了熟悉的惡心感,就像當年她目睹他和沈蔓綠在教室裏接吻一樣的惡心。

她沖到衛生間,幹嘔了幾下。

“你怎麽了?”許母問道。

“胃裏有點不舒服。”

“胃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要緊。”

許盈漱口,拍了拍胸脯。

喝了些水後感覺好了些。

她把窗子關上,窗簾也嚴絲合縫地拉上,隔絕了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後面幾天許盈仍然時不時地想吐,她盡量不去想周衍,可即便不去想他,嘔吐的欲望卻未曾沖淡。

許母擔心道:“這都好幾天了,去醫院檢查檢查吧。”

“沒事。”許盈知道這是心理上的問題,不是生理上的問題,醫生沒法治。只能靠自己心理控制。

這一次比十多年前的症狀要重一些。

十多年前她至少不見他的時候能控制症狀,而現在她不見他也無法控制這症狀。

她吃下一顆薄荷糖,薄荷糖的清涼壓下胃裏翻湧的惡心。

後面到了薄荷糖都沒有用的時候,她終于還是去了醫院。

和醫生說完症狀後,醫生遲疑道:“你月經推遲沒有?”

許盈怔了怔,猛然意識到,她這個月的月經好像還沒來。

“推遲了。”她說。

醫生:“你可能懷孕了。”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讓許盈立刻動彈不得,她耳邊直嗡嗡作響。

“去檢查檢查。”醫生把單子給她。

她機械地接過單子,機器人一般僵硬地去往婦科。

檢查結果出來,她的确懷孕了。

懷孕五周半。

算上日期,剛好是她得知自己是替身的真相的前兩天。

上天似乎給她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從前她極度渴求能懷上孩子,卻怎麽也懷不上,如今她和他決裂了,卻又懷上了孩子。

她摸着還未凸起的肚子,這裏孕育着一個孩子。

一個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

腦海裏猝然閃過周衍忽而冰涼冷漠,忽而猙獰暴怒的面孔。

許盈毫不猶豫,轉身就打算去把孩子打掉。

路至半途,迎面走來一對母子。

小孩白白胖胖,肉乎乎的小手牽着他母親。

盯着白白胖胖的小孩,許盈定住身體,恍若被點住了穴道。

她按住肚子,面前小孩的五官開始變化,逐漸變成了縮小版的周衍。

他唇角帶着純淨童真的笑,歪着頭,迷惑不解,“媽媽,你為什麽不要我?”

神經在被撕扯,許盈痛地緊緊按住了肚子。

她意識到,她終究狠不下心,她終究舍不得肚子裏的孩子。

她捂嘴,哭聲壓抑。

走廊裏,來來往往的孕婦見她邊哭邊往外走,有些了然于心,“嗐,多半又是男的播了種不負責!”

許盈去檢查了孩子的狀況。

醫生說孩子目前狀況良好,同時叮囑她要注意身體。

因為她身體受過損失,很難懷孕,如果這次孩子一不小心掉了,那麽她再也不能懷上孩子。

聞言,許盈先是精神緊繃了一下,忙不疊輕輕地撫摸肚子,随後像是松了口氣,肩膀放松下來。

她告訴自己,她不是舍不得這個孩子,是因為要是她把這孩子打掉了,她就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

所以,她不能把孩子打掉。

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裏給自己這般強調了之後,許盈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出了醫院。

“去哪兒了?”回到家,許母問她。

許盈斟酌着,“媽,我懷孕了。”

“哐當!”許母手裏的杯子落地。

“你懷孕了?誰的?”許母頓了頓,“周衍的?”

“對,是他的。”

“打掉!趕緊打掉!”

“媽,這孩子我不能打掉。”

許母滿含愠怒,恨鐵不成鋼似的,“他那樣傷害你,你還想給他生孩子!”

“不是,媽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想給他生孩子,是醫生說,我要是把孩子打了,以後就再也不能懷孕了。”

這話讓許母僵住了,“怎麽會這樣……”

“我會把孩子生下來,不會讓他知道,這孩子只是我一個人的。”

“把孩子生下來,你以後還怎麽嫁人?”

“我這樣的年齡,這樣的身體,還怎麽嫁人?我也不想也不再需要再嫁人。”

“可是——”

許盈握住她的手,“媽,我不想再嫁給任何男人,我有你們,有孩子,就夠了。”

“我閨女這是做了什麽孽啊。”許母摟住許盈,淚流不止。

許盈用劉玲玲的身份在網上接了翻譯活。

她精通英法德三語,曾經拿過翻譯類比賽大獎。

之前在網上找兼職的時候用的自己的身份,因為周衍,就算只是一個兼職翻譯,也沒人用她。

現在她拿了劉玲玲的身份來兼職,通過試譯之後很快接到了小語種翻譯活。

許父許母依舊找不到工作。這在許盈的意料之中。

周奶奶根本就勸不動周衍。

再者,對周奶奶來說,周衍是她親孫子,自己只是一個外人,周奶奶犯不着惹自己孫子不高興。

許盈現在沒辦法,只能暫且走一步算一步。

把翻譯好的文稿發給雇主後,許盈立刻關掉電腦。

電腦輻射嚴重,不能長時間對着電腦。

她輕輕地撫摸還未顯懷的肚子,眉目間盡是柔情。

許母端了水果進屋,瞧見許盈彎着唇角撫摸肚子,屋子裏的暖光氤氲着她眉眼間的溫柔。

将這一幕收入眼底,許母心中一片酸脹。

自從懷了孕,女兒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之前她老是時不時地發呆,或者默默流淚,被她發現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得她心疼又無奈。

自從懷了孕,女兒不再同之前那樣了,她的情緒穩定了許多,也不發呆也不偷偷難過流淚了。

她全部都注意力放到了肚子裏的孩子身上。

許母一時有些矛盾。

事實上,她不大願意接受女兒肚子裏的孩子,縱然這是女兒唯一可能有的孩子。

但如果孩子能讓女兒的心情好起來,自己也就更願意接受這外孫了。

不動聲色地嘆了嘆息,許母把水果放到許盈面前,“工作完了?來吃點水果。”

許盈擡頭,唇邊的愉悅蔓延至眼中,“好。”

這天,許盈出門去找劉玲玲,走到半道,突然一輛車攔住她。

車門打開,兩個穿着黑西裝的男人下車。

“你們幹什麽!”許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們架上了車。

她奮力掙紮着,猝地發現坐在車廂裏的周衍。

她愣了愣,“你幹什麽!”

周衍:“你懷孕了?”

許盈心髒急速收縮,她保持着表面的鎮定,“誰說我懷孕了?”

他直接甩給她一份化驗單,“孕期六周,我的孩子。”

用力捏緊化驗單,許盈說:“是你的孩子,那又怎樣?”

“除了綠綠,沒有人能為我生孩子。”他擡睫,濃密黑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薄薄的黑影,在冷白的皮膚映襯下,透出森森的涼意。

許盈聲線變得尖利,“你以為我想給你生孩子?”

“那就把孩子打掉。”

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不。”

周衍眸光濃得溢出墨汁來,“由不得你。”

“你不能這麽做!”

“我剛才說了,你沒資格生我的孩子。”

“我不是要生你的孩子,如果把孩子打了,我就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許盈護着肚子的同時往後退着,生怕他要對孩子不利。

他不為所動,命令司機,“開車,去醫院。”

“周衍,你不能這麽做!”許盈慌亂害怕,扒着車門要下車。

卻被西裝男牢牢控制住,她的她極力掙紮尖叫。

她的掙紮無異于蚍蜉撼樹,明白掙紮無用,她開始放軟态度,“周衍,我求求你,求求你好嗎?不要打掉孩子,醫生說過,要是孩子打掉了,我以後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

周衍無動于衷,仍是那句話,“只有綠綠才能生我的孩子。”

許盈五內俱焚,哀求他,“求求你,你能不能就當這孩子不是你的,你和它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能。”

冷漠無情的兩個字劈到許盈頭頂,近乎要将她的腦顱劈成兩半,她明白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改變主意。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除了沈蔓綠以外的人生下他的孩子。

即便她放下尊嚴如此求他。

她開始再次掙紮,用盡平生力氣,口中尖叫咒罵。

一塊帕子将她的尖叫捂住。

漸漸地,她失去了意識。

許盈醒來時,下腹部一陣痙攣,小腹墜痛讓她全身繃緊。

她捂着小腹,神識逐漸恢複清明。

發現自己似乎是在病房裏,她的瞳孔劇烈震蕩,立馬低頭看自己的肚子。

小腹平坦,與之前沒什麽區別,但有輕微的疼痛。

她心跳加速,撫摸着肚子,旁邊傳來一道聲音,“已經打掉了。”

周衍逆光站着,全身籠罩在陰影裏,表情模糊不辨。

孩子已經沒了。

腦子裏嗡地一聲,脊骨仿若被抽去,許盈軟倒在床。

床單在掌下不斷收縮,忍着腹痛,她竭盡全力沖到他面前。

“啪!”她用平生所有的力氣打了他一巴掌。

指印在他蒼白的頰邊慢慢浮現。

下一秒,呼呼作響的一耳光甩到了她臉上。

她的身子被打偏,重重地摔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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