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許盈撐着冰涼的地板,布滿血絲的眸子淚流不止,薄如紙的胸脯不住的起伏,“你殺了我唯一的孩子。”她以後再也不能做母親。
周衍用帕子擦了擦扇過她耳光的手,頰邊的紅指印襯得他的神情更加森然,“你燒了綠綠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那是你活該!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你活該!”
話音落地,她面前陡然沉下黑影。
他像一只獸一樣粗暴地将她按到地上,指尖幾乎要插進她的肩骨裏,“我對你做的那些事,你可以沖着我來,為什麽要動她的東西!”
他的平靜被打破,歇斯底裏,“你為什麽要動她的東西!”
“我說了,是你活該!”她肩膀劇痛。
肩胛骨快要被他捏碎之際,一個護士走了進來,“你們……”
歇斯底裏陷入瘋狂之中的周衍瞬間恢複冷靜。
他沒有理會護士,微涼的指腹輕蔑地掐住許盈的下巴,“那麽現在,也是你活該。”
活該以後再也不能懷上孩子。
語畢,他松開她,毫不留情地轉身而去。
許盈癱倒着,一時間顧不上恨,只是萬念俱灰。
護士:“你沒事吧。”
許盈仿若沒聽見,死了一般。
許母在廚房做飯,聽到門鈴響,她忙不疊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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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許盈面色蒼白憔悴,似乎微風一吹就會倒,許母立即扶住她,“怎麽回事?早上出去不是還好好的?”
許盈被攙扶到沙發裏坐下,依然一語不發,啞了似的。
“盈盈,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說話啊。”
“盈盈!”
許盈緩緩地看向她,氣若游絲,“媽,孩子……”
“孩子怎麽了?”
“孩子沒了。”
許母一驚,“孩子沒了?孩子為什麽沒了?”
許盈痛苦地捂住小腹,只一味道:“孩子沒了……”
“盈盈你告訴我,孩子怎麽沒有的?”許母焦急道。
“是他……”許盈唇瓣抖動。
“誰?”
“是他……”許盈喉嚨裏似塞了棉絮,“是它自己不小心沒的。”
說完,她痛哭出聲,仿佛要把心髒嘔出來。
消化了許盈的話,許母滿面悲痛,“不要緊,沒了就沒了,沒了就沒了啊。”
許父在一旁說:“沒了也好,咱閨女不給那畜牲生孩子!”
聞言,許母幫腔,“你爸說的對,咱不給他生孩子,沒了倒好。”
等她話說完,發覺懷裏沒了動靜。
她低頭一看,許盈已然暈了過去。
“盈盈!”
……
四周都是朦胧模糊的雲霧。
不遠處站了一個小孩。
雲霧遮擋,她無法看清小孩的樣貌。
許盈伸手,撥開眼前的雲霧。卻如何也撥不開。
這時候,小孩突然往前奔跑,朝她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陣心慌和焦灼湧上來,許盈忙不疊去追他。
然而怎麽也追不上。
慌亂之中,她一腳踩空,跌倒地面。
等她仰頭時,小孩竟站在了她面前。
沒有了雲霧的遮擋,小孩的樣貌清清楚楚地映入視野。
許盈蹲下來,想要碰他,卻不敢碰他。
“你為什麽哭?”小孩歪着圓圓的腦袋,眨巴着大眼睛。
“我……”許盈的聲帶像是被牽扯住,無法運作。
她用力拍脖子,脖子上經脈抖動,終于聲帶得以自由。
她痛苦地抽泣,“媽媽對不起你……”
小孩疑惑地又歪了歪頭,“你不是我媽媽啊。”
“我……我是你媽媽。”
“不是的,”小孩指指後方,“我媽媽在那裏呢。”
許盈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穿着藍白校服的女生溫柔純淨,如一朵盛開的芙蕖,她笑着朝小孩招手。
許盈臉瞬時變了色,她愣愣地盯着微笑着的女生。
十七八歲的沈蔓綠。
“她才是我的媽媽呢。”小孩清脆幹淨的童音喚醒許盈的神識。
“媽媽!”他像一只蝴蝶,穿過層層雲霧,撲向沈蔓綠。
清脆悅耳的笑聲像鈴铛撞擊着許盈的耳膜。
沈蔓綠接住他,“慢點,寶貝。”
“爸爸呢?”小孩問她。
“爸爸在這兒呢。”一身黑色西裝的周衍從薄霧裏走出來,他輕聲細語道。
小孩一手牽住沈蔓綠,一手牽出周衍,白胖的臉笑得像一多太陽花。
而周衍和沈蔓綠互相對望,眼角眉梢都是濃稠得化不開的情意。
這一幕刺得許盈肝膽俱裂。
耳邊仿佛有人在說:“除了綠綠,沒有人能為我生孩子。”
“只有綠綠才能生我的孩子。”
“你沒有資格生我的孩子。”
然後是另一道童聲,“你不是我媽媽啊。”
“那才是我媽媽呢。”
靈魂和□□在分裂,許盈疼地跪了下來,周圍的白霧仿若變成實質的沙粒,一顆一顆鑽進她的呼吸道。
堵住了她的呼吸道。
許盈在被沙粒堵住呼吸的窒息中醒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快要爆炸的肺部吸進空氣。
夢中窒息的疼痛還殘留在痛覺神經裏。她緩了許久才緩過來。
她環顧房間。
沒有白霧。
是夢。
她虛脫般地倒在床上。
許母聞聲進來,“醒了?感覺好些了沒?”
“嗯。”
“我給你熬了雞湯,你才流——”說到這裏,許母止了聲,“我去給你端雞湯過來。”
很快許母端了湯進屋。
許母一口一口地給她喂湯,她像只木偶,只張着嘴,機械地吞咽。
喝了幾口,她又吐了出來。
她吐得什麽也吐不出來,最後一口腥甜湧出喉頭。
鮮紅黏稠的血染紅了被單。
許盈一病就病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許盈下了床。
半個月的時間讓她形銷骨立,寬松的衣服裏面似乎罩着一把空氣。
她一步一步來到廚房,盯向廚房裏放着的菜刀。
她拿起菜刀,菜刀的重量讓虛弱無力的她身形微晃。
她用兩只手握住菜刀。
刀面映出她瘦得脫相的臉,像骨頭架上挂了張人皮。
“盈盈!你幹什麽!”許母驚慌失色,快步跑過來。
突然的驚呼吓到了許盈,菜刀哐當滑落到地上,差點劃傷她的腳背。
許母急急忙忙把菜刀收起來,“盈盈,這是要幹什麽!”
許盈吸了下氣,“我只是想削蘋果皮,沒找到水果刀。”
原來是這樣。
許母重重地松了口氣。她扶住許盈,“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吃蘋果媽給你削。”
将許盈送回房間後,許母心有餘悸地對許父說:“剛才吓死我了,我一進廚房就見盈盈拿着把菜刀,我還以為她想不開,要——”說到這裏,許母噤聲。
許父神色凝重,“水果刀明明就放在果盤旁邊,怎麽會找不到?”
一語驚醒夢中人,許母瞪圓了雙目,“難道她真的是想不開!”
許父神色更凝重了,“以後多注意着吧。”
這邊廂,重新躺到床上的許盈一動不動地凝望天花板,蓋在被子底下的雙手無法控制地發抖。
到了晚上,許盈仿若沒了意識,無知無覺地下床,再次去往廚房。
還沒到廚房,卻聽到廚房裏有人在說話。
許母:“不然先把房子賣了,撐過這段時間再說。”
許父:“家裏沒進項,盈盈又這樣半死不活的,事到如今也沒其他辦法,只能賣房子了。”
許母:“別噎着了,喝點湯。”
許父:“這雞湯是給盈盈喝的,我喝了她喝什麽?”
聽到這裏,許盈視線往廚房裏送。
廚房裏,許父許母圍着竈臺在吃東西,一人手裏拿着一個饅頭,面前放着一盤鹹菜。
倏然,許父許母發現了她,他們第一時間把饅頭和鹹菜藏了起來。
許母出聲:“盈盈?”
許盈滞了良久,猛然間,仿若從一個長久的夢裏醒了過來。
她空茫無神采的眼裏終于恢複了生氣。
“你們吃這樣的東西多久了?”許盈問。
“什麽這樣的東西,不就是饅頭,我和你爸最近比較喜歡吃饅頭。”
許盈看着明顯瘦下去的父母,心裏鑽心地難受。
她上前,把那鍋雞湯打開,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肉,“吃吧。”
“這是給你炖的,我們不愛吃。”許父說。
“吃吧。”
“這是給——”
“爸,媽,我已經好了,不用再吃這些,你們吃。”
他們倆還是不動作。
熱意化作淚水猝然從頰邊淌下,許盈哽咽,“求你們了,吃吧。”
見她哭了,許父許母才急道:“吃,我們吃。”
親眼看着他們倆吃完,許盈回到房間。
她打開電腦,電腦屏幕發出的光映在她身上,将她周身死氣沉沉的氣息碾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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