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太陽滑到天際,萬丈霞光從雲中破出來。
車廂裏,周衍膝蓋上放着電腦,正滑動着鼠标,倏爾聞到熾烈的香氣。
紅色薔薇花的香氣。
周衍擡起指腹,瞳孔逐漸渙散。
他對司機說:“你下去,車我自己開。”
司機沒猶豫,即刻下車。
周衍坐到駕駛座,方向盤一轉,車子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女孩下車,走進小區。
她披着漫天霞光,發尾和裙擺在霞光裏晃動,像流動的油墨畫,斑斓的色彩蓋過了金燦燦的晚霞。
小區前不遠處的車子裏,周衍凝望女孩良久。
斑斓絢爛的色彩。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擠進車廂的絢爛色彩。
再次從夢魇中驚醒,許盈決定立刻去醫院。
描述了自己的睡眠情況,醫生給她開了藥。許盈提着藥穿過大堂,猝不及防右腿被抱住。
“媽媽!”奶聲奶氣的童音從下方傳來。她低下脖子。
圓滾滾的小孩仰着白胖的蘋果臉,像一顆圓團子,“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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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盈手裏的藥袋子滑落在地,“你……”
小孩甜甜地叫:“媽媽!媽媽!我要吃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他抱着她的腿不松開。
她仿佛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只任他抱着她的腿。
一個女人火急火燎地跑過來,一把抱起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小孩兒認錯人了。”
女人和她穿着同樣的衣服。
難怪小孩會認錯人。
“沒關系。”許盈平靜地撿起藥袋子。
上了出租車,許盈機械地摩挲着方才被小孩抱住的地方。
那份軟綿似乎停留在了肌膚表層。
右腿顫抖了兩下,她迅速按住右腿,竭力保持鎮靜。
車子抵達小區,她下車,竭力保持的平靜卻在看到小區門口的小孩後瞬間崩潰。
她捂住臉,肩頭劇烈地抖動,滾燙的淚水如同走珠從指縫裏簌簌跌落。
過了好半天,她移開雙手,濕紅的眼尾映着紅霞,染紅了的淚珠從頰邊滴下。
不遠處的車子裏,周衍一瞬不瞬地望着泣不成聲的她。
他看着映着紅霞的淚珠,抿起唇。
發覺周圍有人在瞟自己,許盈擦擦淚,快步走進小區。
她艱難開門,扔下包,蜷縮到沙發裏。
她安靜地哭着,直到淚腺裏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
劉玲玲加班回來,發現許盈蜷縮在沙發裏,拍拍她,“去床上睡,空調開這麽低還不蓋一層毯子,也不怕着涼。”
猛地觸及許盈通紅的眸子,劉玲玲到抽一口涼氣,“盈盈你哭了?發生什麽事了?”
“看了部感人的電視劇。”
“原來是電視劇,你吓死我了,什麽電影你哭得這麽厲害,眼睛都腫了。”
許盈:“xxxx。”
劉玲玲:“這電視劇不是很久以前的電視劇嗎?”
“對,我重溫。”
“不過這電視劇的确感人,當年我和我媽看的時候哭死了。”
把劉玲玲糊弄過去,許盈垂眸,望向窗外夜色。
周衍注視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轉而将視線轉移到花瓶裏的薔薇花上。
薔薇花又枯萎了一些,純白的花瓣慢慢被空氣抽去水分。
他澆了些水。
花瓣上瑩潤的水珠逐漸變化,倏爾變成了映着紅霞的淚珠。
周衍微滞,久久凝視花瓣上的水珠。
……
天氣有些陰,太陽被遮掩在濃厚的雲層裏。
許盈去上班的時候眼睛還沒消腫。
“姐姐你眼睛怎麽這麽腫?”路一陽湊近。
“昨晚上看電視劇看哭了。”
路一陽放下心。他去開水房給她接熱水。
下班時路一陽說他要去一個地方取一個東西,和她順路,順便載她回去。
送她到了小區樓下,路一陽第一時間給她開車門,下車時,許盈高跟鞋沒踩穩,腳脖子一歪。
路一陽及時抱住她。
滿懷溫軟馨香讓路一陽瞪大雙目。
少年硬邦邦的胸膛卻讓許盈下巴有點疼。她連忙退出他的懷抱,“謝謝。”
路一陽腦中閃爍着噼裏啪啦的煙花,閃地他有些暈乎乎的,鼻尖是淡淡的香氣,熏地他更暈了。
他晃晃頭,吞咽唾沫,耳根微紅,“不……不用。”
緊接着,他似乎是記起什麽,急切地問:“你沒事吧?腳崴到沒有?”
“沒有,我沒事,剛剛謝謝你。”
“沒事就好。”路一陽耳朵更紅,“姐姐再見。”
許盈莞爾,“明天見。”
許盈進了小區,路一陽還沒上車,一直目送她走進去。
許盈洗完澡,問路一陽:你到家沒?
路一陽:才到,正準備給你發消息。
許盈:安全到家了就好。
城市另一邊,路一陽把手機放到一側,低視自己的雙手。
她的腰纖細柔軟,兩只手堪堪握住。
他回味着搓搓手,耳廓又漸漸染上一層粉紅。
窗外白雲猶如彈好的棉花,飄浮着,飄進房間,飄到他身上,他仿佛躺到雲朵間,整個人也飄起來。
路正東見路一陽眼角眉梢都是化不開的愉悅,笑問:“什麽事這麽高興?”
路一陽捏捏耳朵,收斂了笑意,說:“好事。”
“什麽好事?”
“不告訴你。”
路正東:“……”
一掌拍到路一陽後腦勺上,路正東氣笑了,“你這小子……”
回完消息的許盈腦袋放空下來。她的眼睛還沒消腫,她捏捏眼皮,準備直接入睡。
許盈從急劇的疼痛裏醒過來。
她急忙看向自己的腿,仿佛腿上纏着一個小孩,小孩抱着她大聲喊“媽媽”。
衣衫全部汗濕,黏膩地貼着前胸後背,空調涼風吹過,汗濕的後背傳來沁沁的寒意,這寒意刺醒了她的神識。
第二日許盈身體很沉重,四肢像灌了鉛。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會兒,手機嘟嘟震動。
電話裏,路一陽問:“姐姐,都九點半了,你怎麽還沒到公司?”
都九點半了?許盈清醒了幾分,“我馬上。”
話一出口,沙啞的嗓音像被沙粒磨過。
路一陽聽出不對勁,“姐姐,你怎麽了?”
許盈清清幹啞的喉嚨,鼻子有點發堵,大概是感冒了。她一邊去拿感冒藥,一邊說:“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不去公司了,請假。”
“你身體不舒服?哪裏不舒服!”他急急問。
“有點感冒。”
“吃藥了嗎?”
“馬上吃。”
“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我先挂了。”許盈倒水把藥吞下去。
吃了藥,她重新躺到床上,蒙上被子。
睡得昏昏沉沉的許盈被門鈴吵醒。她拖着沉重的身體去開門。
“你怎麽來了?”
“我……我來看看,給你買了點藥。”
許盈讓他進來,她頭很暈,“謝謝。”
路一陽及時扶住她,“你身上怎麽這麽燙?不是說吃藥了嗎?”
“可能藥效還沒開始。”
路一陽探探她的額頭,“不行,得去醫院。”
許盈只覺眩暈,慢慢地沒了意識。
路一陽趕緊抱她下樓。
小區樓下,黑色的車子裏,周衍看到路一陽将許盈扶進了車子裏,眼睑開合一下,車子跟了上去。
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挂上點滴,路一陽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
同時他慶幸還好他去了她家,不然她一個人睡在家裏不知道會燒成什麽樣。
給她掖了掖被子,路一陽被醫生叫走。
周衍悄無聲息地靠近病床。
病床上的人呼吸微弱,慘白的臉色如同要和病床融為一體。
藥瓶裏的水一滴一滴流入管道裏,輸入她的冒着青藍色血管的手背裏。
泛白幹裂的嘴唇裏忽然溢出悶哼,她低低地抽泣起來。
她似乎是夢到了什麽,眉間糾結,淚水越來越多,仿若在無盡的哀傷與痛苦裏掙紮。
忽然她翻胳膊,輸液管歪了歪。他下意識摁住她的手腕,不讓針管挪位。
她卻順勢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在他掌心裏。她狠狠地抓着他,不停地流淚。
手心指甲刺出血來,周衍卻仿佛感覺不到手心的疼痛。他直直地低視着無聲流淚的許盈。
整個空間慢慢虛化,最後只剩下她清晰的臉。
他神色略微渙散,模糊而強勢的東西從被劃傷的掌心蔓延開來,沿着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血肉,織成一張網,纏住了他。
路一陽返回病房,發現許盈臉上有淚痕,他連忙給她擦淚,她忽然睜眼。
“姐姐你醒了!”
許盈意識逐漸清明,她反應遲鈍地抹頰邊的淚,“我在醫院?”
“對,你發高燒了。”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對,還好我去你家了,不然你在家暈過去都沒人知道。”
許盈扶住還有些昏沉的腦袋,“謝謝你。”
路一陽問:“你早上吃了東西嗎?餓不餓,我給去你買吃的。”現在都十點多了,她病着估計也沒吃早飯。
許盈還暈着,有點想吐,“不餓。”
“那你喝點水。”
許盈舔舔枯白的唇瓣,“好。”
路一陽扶着許盈,給她喂了水。
等許盈重新躺下,他說:“這麽熱的天,你怎麽弄感冒了。”
思及昨夜汗濕的身體,涼沁的空調風,還有踢到床下的毯子,她說:“沒蓋好被子,空調開得低。”
“以後得小心點。”路一陽滿臉關憂。
許盈點頭。
“你睡吧,我在這兒守着。”路一陽說。
已經這麽麻煩他了,許盈不能再繼續麻煩他,她說:“你不用守在這兒,謝謝你。”
路一陽不走,“你一個人待在這裏不行。”
“我爸媽會來的。”
他一噎,“反正我也沒事。”
“你不去工作了?”
“我——”
“你別耽誤工作,回去把今天的任務完成。”
路一陽犟不過許盈,最終還是去了公司。
許盈對他說爸媽回來是為了讓他離開。她并不打算告訴父母她生病的事。
護士來換藥水時,許盈問還要輸多少藥。護士說要住兩三天院。
許盈跟上司請好假,又給劉玲玲發消息。
劉玲玲得知她生了病,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地帶着許盈的日用品趕過來。
“你厲害啊,這熱得都快放高溫假了你居然感冒了。”劉玲玲摸她的額頭。
許盈讪笑,“晚上踢被子,吹了冷空調。”
“以後可得注意點。”
“玲玲,去幫我請一個護工吧。”
“請護工幹嘛,不是有我嗎?”
“你不工作嗎?”
“我去請幾天假。”
“我也差不多好了,不用你照顧我。”
其實燒退下去她也差不多好了,只是有些虛弱,且怕高燒會反複,所以才請護工照顧着。
劉玲玲遲疑,“真的嗎?”
“就是感冒發燒,燒已經退了,不用你照顧我,你別請假,別耽誤你工作。”
“好吧。”劉玲玲把帶來的東西整理好,又陪了她一會兒才離開醫院。
劉玲玲一走,路一陽又來了。
他抱着保溫桶,說:“姐姐,我叫廚房阿姨給你熬的川貝雪梨湯,你快趁熱喝。”
少年氣息略喘,大概是跑過來的,生怕慢了一步保溫桶的湯就會冷了一樣。
許盈心裏劃過暖流,“你……”
“什麽?”
“沒什麽,謝謝你。”
“快喝吧。”他盛出湯,騰騰熱氣一時間罩住他幹淨流暢的下颌。
許盈起身,捧住碗,熱湯香氣激活她無力的肢體。
“你爸媽呢?還沒到嗎?”路一陽問。清河縣離這裏也不是很遠,最多一個小時就能到,怎麽她爸媽還沒來。
許盈喝下熱湯,說:“他們沒來,我請了護工。”
“護工?”路一陽皺皺眉,旋即點點下巴,“好喝嗎?”
“好喝。”
“那我明天還讓阿姨給你做。”
許盈放下湯匙,“路一陽。”
“嗯?”
“謝謝你,但你不用對我這麽好。”他對她太好了,就跟她親弟弟似的,她有點承受不起。
“你是我……”路一陽猛地打住,“你是我的上司,每天那麽盡心盡力教我做事,我當然要對你好。”
“教你做事都是應該的。”
“那我對你好也是應該的。”他笑,露出潔白整齊的八顆牙齒。
路一陽待了兩個小時才離開。
許盈躺下,鼻腔裏鑽進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味。
陰涼,刺鼻,有種死亡的氣息。許盈用被單捂住鼻子。
突然她的手機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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