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十三

怎麽……怎麽會是紀妄?

怎麽會呢?

林言覺得自己像飄在虛空之中, 腳踩不到實地,滂沱大雨傾盆而下,他跪坐在雨水中,膝蓋僵冷, 浸透了衣衫發絲, 呆呆地、遲鈍的伸出了手。

他感覺這一切不像是真的。

于是很認真的、專注的撫摸眼前人的眉眼, 深邃突起的眉骨、高挺筆直的鼻梁,不知是不是雨水太涼,‘紀妄‘的皮膚蒼白而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他”看着林言, 空洞無機質的幽黑雙眸靜靜與林言對視,猙獰的黑色血管在臉上鼓動, 眼裏映不出半點情緒。

“宿主!”系統聲音發抖,難以掩飾震驚與尖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個不可能是紀妄, 你別被騙了!”

林言一言不發, 長長的睫毛垂落着, 有雨點一滴一滴落下。

他渾身濕的徹底,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眼神還有些茫然,發絲淩亂,罕見的狼狽無措,只雙手捧着紀妄的臉,跪起身, 低頭盯着他看。

有雨水從他發絲上墜落,滴到‘紀妄‘臉上。

“是。”看了很久, 林言說, “是紀妄。”

“你瘋了!”系統焦躁不安, 恨不得打醒林言:“我身為主神空間的系統,我很清楚主神不可能讓一個人在兩個世界出現——你難道忘了嗎?上個世界你做的習題都是主神從其他世界線複制粘貼過來的!主神祂最喜歡ctrl c+ctrl v啊!這個紀妄可能只是祂複制粘貼過來的一張臉!”

“有沒有一種可能,主神祂将整個‘紀妄‘全部複制粘貼了過來。”林言道。

包括臉,也包括靈魂。

“你真的好奇怪!”系統繃不住了:“你才認識他幾天,你就非說他是紀妄?你前面還要殺他!你都不再确認确認,再懷疑懷疑嗎?”

“沒什麽好确認的,”林言輕聲說,“我們人類尋找一個人,不是靠數據。我只是後悔,我發現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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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在第一次看見這頭變異種,第一次對這頭變異種心軟、産生莫名的‘想養‘的念頭時,就抓住他,将他困在別墅裏,洗幹淨他的臉龐和身體,然後順理成章地與紀妄重逢。

而不是一次次的抓住對方,又放了對方。

放了又覺得氣惱焦躁,将束縛自由的繩子栓到了對方那裏,還系的那樣緊,故意的欺負着對方。

想到這,林言忍不住往下看了眼。

沒勒壞吧?

沉甸甸的系帶垂綴着,兩绺白色交織,襯在漆黑褲子外,蟄伏着的黑色獸類将褲子勒出鼓囊囊的褶皺與陰影,濕潤的爬伏着。

林言眯起眼睛,擡眸。

他神情發生微妙的變化,鴉羽般細密的長睫濕漉漉,護目鏡下的眼睛漂亮澄黑,洇着淺紅,深深看了過去。

被人類這樣看着,變異種黑黢黢的眼睛毫無感情,目光卻忍不住梭巡着林言玉白潔淨的下颌,紅而柔軟的唇瓣。

很近的距離。

人類不光貼的他很近,呼吸也溫熱急促,近在咫尺,像柔軟的藤蔓,纏繞在它一向不忍束縛的身體上。

那柔韌修長的身軀被雨水打濕,發絲勾顫着白玉般的脖頸,兩截露出來的手腕撫摸着它的臉,皮肉下流淌着溫暖的血液。

是與它截然不同的鮮活模樣。

變異種大腦裏唯有生存與本能。

但它渾渾噩噩的知道,自己應該是死了的。

它是一個不死不活的,怪物。

不是随處可見的喪屍。

而是怪物。

系帶浸滿了水,重量不輕,沉沉的往下掂去。

它隐忍的滾了滾喉結,感覺人類似

乎笑了聲,湊他很近,越發近了。漫天密密麻麻的雨絲中,天空晦暗幽沉,驚雷炸響。

這樣近的距離,卻又好像隔着一層紗,逼的變異種繃緊肌肉,不自覺地溢出幾聲悶哼,空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人類看,眼白處泛起血絲。

看着猙獰又可怖。

人類卻彎唇笑着,抓住那兩條系帶,指節細細長長,好像在對它說話,呼出的氣息又幹淨又香,很輕的、緩慢的附在它耳邊問。

“……你是從哪跑來的大狗狗?”

京城、山城還是陝城。

原住址在哪兒,身份如何?

在這個世界,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

它當然聽不懂,只感覺兩條系帶有點更緊了、更沉了,這讓它受不住的低下頭,阖住眼睛,喉中滾出壓抑的、沉啞的喘息。

人類還在說話,玉白的指尖故意搗亂做壞一般,忽然一圈圈纏起系帶,系帶圈口越發束得緊了,緊的泛起些輕緩地、顫栗的疼。

變異種眼白裏迅速蔓延起血絲,臉龐上的黑色血管突起,血液急速流動,條條蔓延錯雜的血管最終彙集于太陽穴處,那裏鼓起一個小小的黑色鼓包,跳動的,似乎藏着一條長蟲。

這樣一幕無疑詭谲可怖。

它按捺不住的朝林言壓了過去,蒼白悍利的身軀像一堵牆,比林言寬闊大半,緊繃的彎伏着,危險兇猛,嘴唇同時張開,兩只尖利的、森白的獠牙顯露,充滿血腥氣味。

系統害怕的開始尖叫。

“想咬我嗎?”林言沒動,饒有興趣地看着它的獠牙。

嗯,挺幹淨的。

白白的。

“吼……”變異種額頭上的不知道是雨還是汗,周邊雨霧叢生,就連溫度都有些高,舒适的不像在淋雨,更像在泡一個半溫不溫的澡。

它低低吼叫着,聲音沉悶,低沉沙啞,不住的一下一下去看林言,黑幽幽的瞳仁竟有幾分狼狽與無措,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個反應,佝偻着腰,又忍不住直起來,貼向林言。

林言躲開它,手裏無意般拽了下系帶,力道很輕,變異種喉嚨裏再次溢出低低的、嗚咽般的輕吼。

只拽了一下,林言便不動了。

變異種顫了一會兒,很快擡起頭,喘息急促難耐,一滴雨水從它深邃突起的眉骨滑落,劃過它的鼻梁,停留在隐忍緊繃的唇邊。

剛剛張開的嘴唇此時緊閉,收緊獠牙,不僅是害怕會撕裂人類輕薄柔軟的皮肉,還是某種本能在告訴它,不張開口,或許這個人類能繼續讓它舒服。

果然,人類勾起一抹贊賞的、溫柔的笑。

他伸手,捋開黏在它臉畔的頭發,指尖細膩柔軟,捧着它冷峻邪戾的臉,對他說:“不咬我的話,我就帶你走。”

“我們回家。”

變異種被人類帶上車。

四四方方的車子停在眼前,它忽然清醒過來,神智下意識感到焦慮煩躁,開始磨起牙齒,陰沉沉的瞪着眼前的車輛。

林言眸色一動,上了車,關上車門,降下車窗對它說:“我開車,你跟着我,可以嗎?”

變異種直勾勾地盯着他,沒什麽反應。

它聽不懂人話,視線中只有人類一開一合的唇瓣,柔軟的,沁着水霧。

林言幹脆利落的啓動車子,車燈驟亮,他倒過車,看變異種定定的站在原地,只有腦袋和視線緊随着他,笑了下,一只手懶洋洋地伸出車窗,朝它招了招:“過來。”

一動不動的變異種瞬間從遠處閃到跟前,如一道雨間殘影。

林言踩下油門,車速不快不慢,穿過風雨,每走出一點點,便伸出手招向變異種,三次下來,變異種明白了他的意思,輕盈敏

捷的一跳,正正落到陸巡車頂。

它弓伏着身體,像一頭獵食的豹,肌肉在雨水的沖刷下精悍有力,森白獠牙微微露出,威懾着四周躲藏起來的野獸與喪屍。

林言将車頂的隔層打開,光線灑了進來,他擡起頭,看見伏着身體、溫溫馴馴的變異種,“不愧是我哥,聰明!”

這次他終于松開踩着剎車的腳,黑色陸巡如劈開風雨的利刃,直奔別墅。

車內開着暖融融的燈光,系統調高空調溫度,“不去查看情況了嗎?”

“不去了,”林言專心致志地挑着空曠處行駛:“他不讓我去,肯定有道理。”

“能有什麽道理——”系統還處于數據紊亂的狀态,“我真是想不到,紀妄這輩子混的這麽慘……直接變喪屍了。這變化也太大了。”

“糾正一下,不是喪屍,是變異種。明白什麽叫變異種嗎?有異能,比很多幸存者和喪屍都強大,”林言淡淡道:“而且我也和上個世界相比,變化不大嗎?”

系統沉默。

上個世界的林言處于和平時代,每天懶散沒勁,笑眯眯的,最大的危機也和人命沒關系。但這個世界開頭就是王炸,想活着就得拿刀砍人砍屍,想保全自己,就得對所有幸存者冷漠,不給他們任何攀附上來的妄想。

林言做得很好。

一個人獨來獨往,行蹤成謎。

整整三年,精神高度緊張,每天訓練鍛煉,認真完成拯救末世的基礎任務——救更多人。

但就在剛剛,系統隐約感覺到,林言身上好像又有了上個世界懶散的、随意的勁。

眼裏、唇角,都多了真心實意的笑。

耍着壞,把那頭兇猛的變異種哄騙的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現在更是主動爬上車頂,當威懾。

哎。

系統準備發往主神空間的郵件被它猶豫着删除。

算了算了。

看林言三年來總是孤零零的,它也挺不得勁。

反正也就這個世界,說不定就是個小小bug,這次就當沒看見吧。

回到別墅,雨也停了,傍晚的天空烏雲未散,雨霧缭繞,蒙昧不明。林言把紀妄喊下車,站在前院的池塘前,指尖敲了敲胳膊,下定決心。

就這個池子了。

池塘早便閑置,末世沒有條件養魚,因此池塘荒廢三年。之所以沒長青苔之類的東西,也是因為林言不定期的會清洗一番,再加上末世多雨,雨勢滂沱,一次大雨就能把一切都沖刷得七七八八。

如今池塘裏裝滿了溢出來的雨水。

林言拔開池塘連接至後院蓄水池的栓塞,一泉水嘩啦啦湧了過去;另一個栓塞則是池塘連接前院的,前院的綠灌叢、常青樹,也需要不定時的澆水。

把水放完,林言找了個軟管來,把軟管插上水龍頭,調試下水溫,熱騰騰的熱水迅速湧出。放滿半池塘,他擰上水龍頭,朝藏在陰影中的變異種招招手,“過來。”

變異種很聽話,溫順的伏在他膝前。

林言坐在池邊,熱的出了汗,略長的頭發紮起,熱水蒸出的水霧中,他眉眼濕潤,白皙的膚肉也被暈出顏色,一雙狐貍眼狹長潋滟,彎着紅潤的唇瓣,輕輕俯身,去給變異種解開東西。

那綁了對方兩天的系帶頓時便如落葉一般,輕飄飄的墜到池邊的積水中。

“吼——”變異種頓時發出急促的喘息,氣息被熱水浸透,有些炙熱滾燙。

它身體繃得極緊,蒼白瘦削的五指緊緊抓着地面,擡眼去看水霧中的青年,目光直勾勾地,空洞無光,卻又像在渴求些什麽。

林言摸着他的頭發,“現在,我要先把你洗幹淨。”

他說的話,讓變異種本能的去傾聽,

明明什麽也聽不懂,但它睜着黑黢黢的眼珠子,看着水霧叢生中,烏發綴着水珠、嘴唇沾濕的青年,麻木空洞的心髒似乎有什麽在急切地震動。

讓它飽脹的、充盈的想站起來。

林言的目光劃過它,柔軟的胳膊像藤蔓,勾纏上它的脖頸,離得出奇的近,很苦惱,又認真的說:“老實點,你身上好髒,要先洗澡。”

“等洗完,我再幫你系上。”

說完,他笑盈盈的,白皙柔軟的足踝同樣纏上變異種的腰腹,浸了水的褲腿緊貼着腿腹,有點燙。

他整個人好像都坐進了變異種懷裏,自上而下的捧着它的臉,看着明明聽不懂,卻像看見肉般沉沉喘息着的變異種,唇瓣一滴滴綴下霧氣凝結成的水珠,卻故意不讓這只已經張開口的變異種嘗,只釣着它,輕聲慢語的說:“這次系裏面,哥,我想用細麻繩給你系。”

“你讓我好好玩一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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