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翌日辰時。

周韞被宮人引進東宮,和賢王府相比,這東宮逼仄了些,但卻處處貴氣精致,幾乎三步就見些許宮人,規矩甚言,從宮門至殿內,周韞幾乎沒聽見一聲響。

此時,周韞有些揣揣不安地坐在東宮廳殿,領她進來的宮人說是去請太子妃,卻是去了半刻鐘也沒複返。

一杯茶水飲盡,身後殿外終于有了些許動靜。

周韞忙放下杯盞,起身準備請安,待看清來人時,她愣了下,才回過神來,倉促地垂眸:

“給太子殿下請安。”

她倒底第一次用賢王側妃見人,一時慌亂,竟是忘了自稱。

但還好,總歸是沒失了規矩。

身前人似無奈低笑了聲,溫和話音傳來:

“韞兒如今倒是與孤生疏了,起來吧。”

時秋扶着周韞起身,手接觸手之時,時秋生了滿眸的驚詫,主子怎得手心生了汗,糯濕黏糊。

周韞擡眸瞧了眼傅巯,和往日一般,他這般的人,只單單站在那裏,甚都不用做,就足以引了旁人的目光,似皎月明霞。

只一眼,周韞就忙忙又斂了眸,悄然抿緊了唇,卻沒回他的話。

傅巯撥了撥腰間的玉佩穗子,将女子的緊張盡數看在眼底,他朝前快走了兩步,離得人遠了,才見人似松了口氣。

周韞偷瞧了他一眼。

他還和以前一樣,善解人意得讓人覺得他仿若不該是太子,而只是尋常人家的貴公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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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韞膽子大了些,她垂眸,小聲地問:

“太子殿下,今日不是太子妃尋我嗎?”

誰知她話音剛落,就聽傅巯低嘆着說了句:“韞兒從前都是喚孤太子哥哥。”

周韞先是臉色一哂,遂後白了些,她低了低頭:

“從前是我不懂事……”

傅巯沉了沉眸,一動不動地瞧她:“如今這就是懂事了……”

周韞聽不出他是何意思,究竟是贊她,還是問她,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她拘謹地站在那兒,傅巯似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且坐下,縱不和從前一般,又何需這般拘束。”

周韞也不知該不該松口氣,她坐下時,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帕子,将手心的汗意擦了些去。

一人面對傅巯時,她忽然有些想念爺了。

她甚是拘謹,傅巯卻是坦蕩,他半倚在位置上,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周韞身上,似在打量什麽,又似透過她在打量什麽。

周韞身子幾欲僵硬時,才聽他溫和地說:

“韞兒最愛的梅子糕,怎得不用?可是如今不喜歡了?”

周韞撚了糕點,擡頭彎了彎眸,說:“喜歡的,勞殿下費心了。”

一塊甚酸的糕點放進口中,她食不知味地嚼了嚼,還未咽下,就聽一陣腳步聲快速傳來,一宮人進來,跪伏在殿中間:

“殿下,太子妃身子不适,恐來不了了。”

周韞手拿帕子抵唇,糕點差些噎住她,猛地嗆住,她臉色紅紅白白,時秋驚得忙遞了杯茶水給她,她飲盡,方才止住咳嗽。

此時,她哪裏還不知曉,今日這番根本不是太子妃宴請她。

她就說,不該進東宮。

都怪爺,說甚從賢王府出,就無人敢欺她,盡是騙人!

她終是沒忍住,擡起了頭,猛地對上傅巯的視線,她渾身一僵,捏緊帕子,堪堪勾了抹笑,細聲:

“殿下,既太子妃身子不适,那我還是先行回府吧?”

靜,甚靜。

傅巯垂着眸,臉上眉梢還是溫和的笑,卻沒說話。

和傅瞿那裝出來的溫和不同,傅巯是渾然自如,只偶爾一瞧,就能叫人知曉他是溫柔的人,溫文爾雅,又豈止說說。

但再溫柔的人,他心也是涼的。

周韞心下頓時涼了半截,越來越驚,掀起一絲暗湧。

知曉他這副反應,便是不答應了。

周韞咽了聲,她又坐了回去,不着痕跡地握緊了手心的帕子。

今日殿下究竟怎得了?為何忽然傳她進東宮,甚至動用了太子妃的名頭?

周韞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消了此時離開的念頭。

不知怎得,她忽地想起昨日爺說的話,突兀生了一抹心思,盼着爺會過來接她。

好在,殿下留住她,卻什麽都沒做,只是叫她安靜地坐着。

忽地,外間傳來一些動靜,周韞偷瞧見傅巯掀了掀眼皮子,宮人進來:“殿下,沈大人來了。”

傅巯一頓,忽地深深看了眼周韞,勾了抹笑:

“孤還有事,讓人送韞兒出宮。”

周韞訝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快變了态度,卻也不遲疑,立即起了身,表示想離去之意。

傅巯将她動作看在眼底,失笑地搖頭:

“韞兒如今倒是将孤當作兇猛野獸了。”

周韞說不出話。

但傅巯依舊在說:“你終是喚了孤多年哥哥,日後若受欺負了,還可同以前一般來尋孤。”

周韞捏緊手帕,越發低垂了垂頭,直到時秋擔憂地喊了她一聲,周韞才回神擡頭,傅巯已不在眼前。

傅巯的一句話,勾起周韞心中悵然,酸酸澀澀地,說不出的感覺。

“周側妃,殿下讓奴婢送您出去。”

小宮女恭敬地服了服身,打斷了周韞的思緒,稍點頭,帶着時秋和她朝外走去。

剛出了東宮,就迎面遇上朝這邊走來的傅昀。

周韞難得對他生了幾分親近的心思,快步走了過去,拉住傅昀的手,連行禮都忘了去,脆生生的一句:“爺!”

傅昀一愣,渾身的冷淡褪了些,随後握住她的手,朝東宮看了一眼,不着痕跡地擰起眉,低聲問:

“受欺負了?”

周韞忙忙搖頭:“沒,爺別多想了。”

待上了回府的馬車,周府一點點窩進傅昀的懷裏,和他糯軟地撒着嬌:

“爺,妾身日後可不可以不去東宮了?”

傅昀垂眸,又重複了一遍:

“當真沒受欺負?”

周韞遲疑了會兒,最終還是将今日的事和他說了:“妾身今日沒見到太子妃。”

只一句話,傅昀眸子就沉了下來,他靜了片刻,摟過她:

“不想去,便不去了。”

得了他這句話,周韞方才松了口氣。

無人知曉,她一見傅巯,就渾身止不住的冷汗。

沒等周韞回神,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小德子有些猶豫的聲音從外間傳來:“爺,前面是長公主和莊府上的馬車。”

聞言,周韞稍頓,眉梢微動,倒也怪不得小德子猶豫。

畢竟對面除了備受聖寵的靖和郡主外,還有位未來府上的正妃娘娘。

周韞推了下傅昀,從他懷裏退出來,捧臉似笑着輕呵:

“妾身如何也沒想到,聖旨下來後,妾身和正妃姐姐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兒。”

傅昀分不清她話中何意,索性直接沒說話。

周韞踢了繡鞋,她玉足甚是好看,往日嬌養着,肌膚白皙盈盈,腳背稍弓起,輕輕踢了踢傅昀的衣擺,輕哼:

“爺不同姐姐說說話?”

傅昀捉住她不安分的腳,捏住她腳踝,使她不得動彈,周韞疼得嬌嬌求饒,傅昀冷眼觑她:

“她尚未進府,你一口一個姐姐叫得倒親切。”

周韞被他這話惡心得不行,瞪眸嗔他,她憋了口氣:

“爺放開我!你當我真願意叫不成?”

她陰陽怪氣地說:“妾身還得多謝爺,我娘沒能多給妾身生出幾個姐妹相伴,如今爺倒是給妾身全乎了,滿後院說不清的姐妹。”

傅昀說不過她,被她話裏含話說得甚不自在,松了手,斥了一句:

“越來越不着調,盡說些混話。”

周韞冷哼,背對着他:“爺莫同妾身說話了,您那正妃還等着您給她讓路呢!”

知曉她見了莊氏不舒坦,傅昀伸手敲了敲馬車壁,很快的,馬車又動了起來,不過卻是沒讓路,不知小德子說了甚,對面讓開了。

馬車一路直行,周韞沒說話,也沒轉過身。

她脊背挺得筆直,傅昀只看了一眼,似覺刺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與此同時,剛讓路給傅昀的那條街道上,莊宜穗和靖和郡主同坐在一輛馬車。

靖和撫着臉,掩唇輕笑:“表哥真是塊木頭,也不知讓讓表嫂。”

莊宜穗垂眸,她一手搭在杯盞上,另一只手中合上書卷,她輕聲說:

“王爺是親王,我們讓路方才是規矩。”

靖和撇了撇嘴:“夫妻之間說甚規矩?”

莊宜穗稍頓,擡眸無奈地看向她:“郡主慎言,縱有聖旨,可我還未進賢王府,夫妻用于此多有不妥。”

“好好好,”靖和聳肩告饒:“知曉莊姐姐最是守規矩。”

靖和心中撇嘴,所以她不愛和莊宜穗一起玩,動不動皆是規矩,好生叫人厭煩。

她觑了眼身後的檀木匣子,彎眸笑了笑:

“快到紅巷街了,我就不擾了姐姐回府了,日後在去表哥府上與姐姐敘舊。”

她打趣完一句,使人抱着檀木匣子,轉身就下了馬車。

靖和離開後,外間的素晗輕手輕腳進來,臉色猶豫。

“小姐,奴婢剛好像在賢王的馬車上瞧見了周氏的婢女……”

周府姑娘和她家小姐素來不對付,她和時秋也曾常見,自是沒有認錯人的道理。

可她若沒看錯,豈不是代表,剛剛周氏就在賢王的馬車上?

素晗咬緊唇,擔憂地看向自家小姐。

莊宜穗松了書卷,垂下眼眸,只說了平淡一句:

“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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