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徐氏的事一過,府中頓時安靜下來。
時間一晃,就進了十二月,昨日空中飄了雪,不過一夜,就好似覆蓋了正片天地,放眼望去,滿幕皆是白皚皚的一片。
冬寒逼着錦和苑後的紅梅綻放,一簇簇地挂在枝頭,時不時溢着陣陣清香。
錦和苑的提花簾子忽然被掀起,一陣冷風吹進,周韞方躺在榻上,都覺打了個寒顫,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眸子,隐約看見時春捧着紅梅走進,插進玉瓶中,仿佛還擺弄了一番。
須臾,一句“主子,該起了”,叫周韞立即清醒過來。
她手撐在身後,仰起頭半晌,才醒了些乏意,外間冷風叫她動都不想動一下,時秋忙過來扶住她:“主子,已近辰時,可不得再睡了。”
周韞懶洋洋地應了聲,被扶着起身洗漱,頓了頓,她似想起什麽,問:“昨夜什麽動靜?鬧得那般大。”
昨日傅昀宿在她院子中,半夜時,忽地外間起了一片動靜,周韞睡得迷迷糊糊,只記得傅昀說了一句“安心睡着,不必起身”,就連眼眸都沒睜開。
雖不知是何事,但都鬧到了她的院子,必不是何小事。
時秋稍有些遲疑,才低聲說:“主子,您還記得方氏嗎?”
周韞臉色一頓,掀了掀眼皮子,聲線稍擡:
“她又怎麽了?”
莊宜穗剛入府那段時間,方偌被關了禁閉,她本就存在感低,從那以後,這後院似乎就沒了這個人。
如今倒又起了動靜。
“昨夜便是秋苑傳來的消息。”
時秋觑了眼四周,堪堪壓低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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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自那日在正院中昏迷後,方氏的身子就一直不見好,後來府醫去看,開的藥似乎皆無用。”
“昨日,她的婢女跑來,跪着哭求王爺讓範太醫去看番。”
周韞眸色一凝,倏地想起那日在正院中聽見的話。
時秋的話還在繼續:
“奴婢昨夜跟着過去看了一番,方氏瞧着恐是……”不大好了。
顧着大早上這話不吉利,時秋頓了頓,沒說出來。
周韞聽得直擰眉,她心中頗有些好奇,這方偌是怎得落到如今地步的?
半刻鐘後,正院前,周韞還未進去,就見莊宜穗匆匆領着衆人出來。
周韞難得一怔,離得甚遠,行了一禮,有些好奇:“這是怎麽了?”
她甚至想嬌笑一聲,莫不是出來迎她?
但她心知不可能,也就沒去做那惡心人的事。
莊宜穗只觑了她一眼,甚話都沒說,步伐匆忙地離開,還是劉氏停了下來,站到她一側,低聲說:“是綏合院,傳來消息,說是請了太醫。”
周韞有些迷糊,沒聽懂,綏合院何時架子這般大了?不過請個太醫罷了,還需後院衆人皆去看望。
劉氏頓了頓,輕搖頭:
“聽聞孟良娣近些時日總有些食不下咽,偶爾還會嗜睡,今日就是起得過晚了些,院中的婢女才去請了太醫。”
她話未說明,但幾乎形容,就很容易讓人猜到孟安攸是為何請太醫。
周韞稍愣,才反應過來她是何意,她眨了眨眸子,半晌才說了一句話:“本妃記得,孟氏這月似乎并未伺候過爺。”
劉氏沒說話,只擡頭看了周韞一眼。
得。
這一記眼神,周韞還有何不知曉的,無非是孟安攸刻意隐瞞,如今瞞不過去了,只好暴露出來。
周韞沒再說話,和劉氏一同朝綏合院去。
綏合院離得不遠,還是當初周韞親自替孟安攸選的院子。
甫一進去,就見孟安攸坐在榻上,一手撫摸着小腹,臉上着嬌羞又驚喜的笑,這番作态,刺得旁人眼睛甚疼。
周韞觑了眼莊宜穗,卻看不出她是否歡喜,平靜地交代:“你如今懷了身孕,萬事皆要仔細,改明兒就無需去請安了。”
孟安攸側低頭,嬌羞無比地說:
“妾身謝王妃恩典。”
王爺尚未回府,莊宜穗派人去刑部送了消息。
刑部,沈青秋剛從大理寺過來,他身居兩要職,常刑部和大理寺來回跑。
賢王府來人的時候,他正在和傅昀說話,側頭餘光就瞥見張崇出現在殿前。
沈青秋話音一頓,溫和地笑了笑,手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既王爺尚有家事,改日微臣再和王爺細說。”
傅昀不着痕跡稍頓,遂點了點頭。
府中從未派人來尋過他,如今既來了,定是有事。
張崇忙走進來,躬身低聲說:“爺,府中傳來消息,孟良娣……被查出有孕一月餘了。”
稍頓,傅昀臉色倏地變得甚是難堪。
張崇駭然地埋了埋頭,心中嘆氣。
這有孕的人是誰不好?怎得就是孟良娣了呢?
別說是張崇,旁人也想不明白這事,孟安攸進府後,恩寵堪說只有幾次,偏生如此,她依舊懷了身孕。
沈青秋尚未走遠,隐約将這話聽進耳中,他眸色輕閃,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
待出了刑部,竹铯上前扶住他。
沈青秋咳了幾聲,近日大理寺和刑部皆忙碌,他已許久未曾好生休息。
竹铯看着他的臉色,有些擔憂和埋怨:
“主子總這般,一忙起來,就顧不得身子。”
沈青秋沒理會他的嘀嘀咕咕,他靠在馬車裏,阖着眸子深呼吸片刻,才緩緩出聲:“去查查,近日賢王府可有何事發生。”
竹铯頓了頓,他猶豫着,将心中的不解問了出來:“大人,您為何總讓奴才去查賢王府的事……”
他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不可聞,因着他問話的那人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顯然是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
竹铯倏地洩了一口氣,他偷偷瞧了自家大人一眼。
這滿長安城中,無論男女,論五官精致者,要屬他家大人堪絕,那年大人金榜題名,長安城打馬而過時,只一眼,就叫長公主府上的靖和郡主傾心不已。
曾主動求聖上賜婚,可大人只一句早有心上人,就将其打發。
靖和郡主容貌甚好,家世不凡,待大人一番情誼叫他都有些不忍心,偏生自家大人甚是絕情,仿若眼中完全看不見郡主一般。
竹铯堪堪低了低頭,他伺候大人久了,對其心上人是誰,心中隐隐有所猜測,卻又不敢确定。
若真是那人,當初大人為何不前去求娶?
竹铯思緒紛擾,忽地馬車停了下來,沈青秋手抵在馬車壁上,倏地輕咳出聲,臉色在剎那間有些白。
竹铯立刻回神:“怎麽回事!”
頓了頓,外間駕車的人才低聲回複:
“是長公主府上的馬車……”
攔了路,不讓他們過去。
竹铯讪讪回頭去看沈青秋,小聲喚他:“大人,您瞧這……”
沈青秋緩了半晌,才睜開眸子,輕輕淡淡地開口:“叫她讓開。”
須臾,外間傳來一道嬌憨的女子聲:“子安!”
倏頓,沈青秋恹恹地耷下眼皮子,似涼意一閃而過,平淡道:“若不讓,就軋過去。”
竹铯臉色倏地駭然,讪讪地不敢接話,也不敢應聲。
攔路的又非是地痞無賴,那可是長公主府上的靖和郡主,他敢軋過去,明日長公主就敢哭着進宮面聖。
寂靜半晌,沈青秋的手指點在壁上,倏地輕輕笑了一聲:“竹铯,你有時膽甚大,有時卻又甚是膽小。”
竹铯臉色忽變,忙轉身吩咐了幾句,片刻後,馬車終于動了起來,一番而過,竹铯仿佛聽見外間靖和郡主一聲驚呼。
待馬車過了之後,竹铯才澀聲問:
“若長公主知曉了……”
“那本官就在大理寺等着她。”
沈青秋斂眸,一句不鹹不淡的話直接打發了他。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先帝去世後,長公主府上又能剩幾分權威。
在沈青秋欲下馬車時,竹铯忽地說了一句:
“聽說周府庶女過些時日就要成親,周府前些日子還送帖子進府。”
馬車中寂靜了許久。
沈青秋視線堪堪落在他身上,他眸中沒有一絲情緒,甚是平靜得近乎漠然,看得竹铯後背幾乎快生了冷汗。
許久,沈青秋才輕輕開口:
“竹铯可知曉,當初太子讓本官選伺候之人時,本官為何選了你?”
他和太子相識并不是在長安城,竹铯也是他當初帶入長安城的。
竹铯澀聲:“奴才不知。”
沈青秋抵住唇,輕咳了一聲,他沒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問:“本官記得竹铯家中尚有一母親和妹妹相依為命?”
他說話輕輕緩緩的,仿佛還透着些許溫和,但竹铯卻是臉色剎那間慘白。
錦和苑中,傅昀剛一回府,周韞就得了消息。
周韞正染着蔻丹,婢女剛傳了消息,她輕撇了撇嘴:“回來得倒是快。”
在聽說爺是帶着太醫一同回府的,她差些笑出聲。
經徐氏一事後,爺倒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作态了。
時秋有些啞聲,她偷偷觑了主子一眼,有些摸不清主子是否在不虞。
其餘後院主子在得知孟良娣有孕時,即使臉上帶着笑,但那分勉強卻還是看得出來的。
偏生她家主子,回來後居然還有些心思要染蔻丹。
周韞掃了時秋一眼,猜到她在想些什麽,頓了下,才輕搖了搖頭:“你別多想,如此倒也甚好。”
時秋不知她這話是否真心,愣是沒敢接話。
這番反應,險些将周韞逗笑了。
她說得自是真心話。
過早有孕對身子不好,她沒想過這事,但府上若有個皇長子,對爺在朝中的形勢也甚為有利。
對她來說,這府中若真的有人懷孕,那最好的人選必然是孟安攸。
畢竟,孟昭儀在一日,爺就一日心中有隔閡。
孟安攸自然就不足為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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