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傅昀一聲令下,周韞也沒作反駁。

多人下湖,打撈不消須臾,就将盧氏救了上來。

太醫匆匆趕到,試其鼻息,許久,才松了一口氣:“王爺,人還活着。”

傅昀眸中的緊繃頓時放松。

人還活着就成。

他輕颔首,示意旁人将盧氏送回去,忽地,懷裏人緊攥了下他的衣袖,他低頭垂眸,就見女子側臉,輕咬唇瓣,盡透着些委屈。

傅昀一時無言。

周韞也冷得不行,若非一股怒意在胸口,她恐是早回了錦和苑,如今硬着脖子,想等傅昀罰盧氏。

傅昀看不過去,低聲微怒:

“身子還要不要了!”

話音甫落,周韞就推開他,忽地捂住唇,拼命咳嗽了幾聲,逼得她眸子泛紅。

她緊咬着唇,淚珠子涔涔地掉。

傅昀眸一沉,直接打橫抱起她,快步朝錦和苑去,一邊陰沉吩咐:“備姜湯!”

錦和苑早就得了消息,時春備好了熱水和炭盆,甫一見周韞的模樣,時春吓得險些哭出來。

一番收拾,近半個時辰後。

周韞換了身幹淨舒适的衣裳,才沐浴過,臉上泛着嫣紅,但卻依舊透着股虛弱,她有些恹恹地伏在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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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春眸子通紅地端着姜湯進來,還未遞給周韞,就被一旁的傅昀接過。

傅昀動作稍頓,呼吸微沉:

“你且喝些,暖暖身子。”

剛剛太醫說她這番落水,有些傷了元氣,之後需好生靜養補回來才是。

周韞稍側過臉,背對着傅昀,甚的話都沒有說,只是不多時後身子輕輕顫着,時不時傳來一聲低泣。

傅昀端着玉碗的手不由得一緊。

房間內有瞬間寂靜。

莊宜穗和一旁趕過來的洛秋時見到這幕,心中皆頗有些不是滋味。

盧氏落水半晌,幾乎去了半條命,可連爺的一句憐惜都沒得,倒是周韞,什麽事都沒有,反而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最叫人憋屈的是,偏生爺還就吃她這一套。

隔了一會兒,時春着實看不下去,服了服身子:

“王爺,還是讓奴婢來吧。”

主子明顯對爺不滿,但她又不能放任主子這般對身子不管不顧。

話音甫落,傅昀就擰起眉,他側頭看了一眼周韞後,稍頓,才将玉碗遞還給時春。

時春接過,忙幾步上前,撫着周韞後背,聲聲輕柔:“主子,您且用些,什麽事也沒有您身子重要呀!”

周韞不理會她。

莊宜穗看不過眼,不過喝碗姜湯,還要所有人都哄着她不成?

但她身為正妃,如今卻也不得不說一句:

“周妹妹心中再有氣,也別和自己身子過不去,你這般,叫爺多擔心?”

忽地,一直沒有說話的周韞含糊傳來一聲:

“那豈不正和了王妃的意!”

莊宜穗臉色一變,就見周韞倏地坐起身,眸子泛着灼紅,淚珠子簌簌地掉:“總歸妾身在王妃眼中沒得盧氏重要,她推妾身入湖時,若非妾身婢女反應及時,爺哪裏還能在這兒和妾身說話!”

當時場景有些慌亂,莊宜穗的确被驚呆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待她反應過來時,時秋早就叫人将周韞救了回來。

莊宜穗臉色一時讪讪,頂着爺冷沉的視線,竟有些失言。

許久,莊宜穗才堪堪出聲:

“便是如此,你也不該直接推盧氏入湖。”

周韞險些被氣笑了,直接一句反問:

“憑甚?”

“她有多矜貴?妾身落得,她就落不得?”

莊宜穗幾乎要被她一番曲解的話噎死,她那話又怎會是這個意思?

而且,就算盧氏不矜貴,就可任由她推入湖了?

盧氏的确有錯在先,周韞縱有委屈,但府上還有她和王爺,何時輪到她這般任意妄為了?

莊宜穗還待說些什麽,傅昀忽地沉眸,冷眼掃過她,聲音低怒:“夠了!”

“你身為正妃,分明在場,竟還任由她們當着你面幾番落水,本王如何放心将後院交給你管理?”

這番話說得忒嚴重。

莊宜穗倏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爺,似沒想到他竟會這般說。

府中為何是這般情景,爺還不知曉原因嗎?

是因他偏寵側妃!

叫後宅不寧。

是因他将後院權利兩分!

叫她威嚴下降。

如今,他一句話,反倒皆成了她的錯了?

他心疼周韞,舍不得怪她一句,連後院這般重要的權利都要給其分一半,任由其為所欲為,出了事,反倒是皆要她擔着了?

一側的洛秋時和孟安攸低了低頭,驚訝地斂了斂眸。

尤其是孟安攸,她撫了撫微紅的臉頰,适才周韞那巴掌可沒有絲毫留情,如今她臉上還在隐隐作痛。

許久,莊宜穗身子輕顫,她服了服身子,忽地有些受不了這憋屈,她紅着眼,說:“爺覺得是妾身的錯?”

她硬着脖子,說:

“既如此,爺不妨将妾身的管家權收回去罷了!”

此話一出,周韞臉上的淚珠子都似停了一下。

她快速地眨了眨眸子,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到這一步。

洛秋時身為府中的另一位側妃,她可不願看府中周韞一家獨大,忙忙上前一步,輕聲勸阻:“爺,王妃姐姐,盧氏推周姐姐入湖,本就是不敬上位,周姐姐罰她,倒也說得過去。”

她輕扯了下莊宜穗的衣袖,對其不着痕跡地搖了搖頭:“姐姐,爺将後院管理權利交給您,是因相信您,您可莫要再說混話了!”

她心中簡直堵着氣。

真是夠了。

拿着管家權和爺怄氣?

爺若真将管家權收了回去,再交給周韞手中,她真當自己以後輕易拿得回來?

且瞧爺倏地冷下來的眸子,顯然根本不在意管家權是否在她手中。

畢竟莊宜穗壓不住周韞是事實。

即使其中有爺的原因,但這豈能說?

在這府中,爺總是不會錯的。

更何況,即使沒有爺的偏疼,王妃就敢拿周韞如何了嗎?

貴妃在一日,周韞就會肆意一日。

她仗着的,又豈止是爺的偏疼。

其中莊宜穗話說出口後,就有些後悔,但見傅昀眸色冷下來後,她又有些心涼。

若不見周韞,她還可安慰自己,爺就這般冷性子,長安城中誰人不知?

他便是不體貼,但也算給她體面,她又是親王妃,頂頂的尊貴,每想到這些,對府中一些礙眼的人她也能忍下來。

偏生每次一見周韞,她就知曉,不是這樣的。

爺對周韞,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耐心,即使她犯了錯,他也可視而不見,甚至為其遮掩。

可這份殊榮,周韞憑甚擔得?

莊宜穗想不通,周韞不過比她早進府兩月,就這般不同?

洛秋時見她有些發愣,心中擰了擰眉,扯了下她的衣袖,低聲說:“姐姐,快和爺認個錯!”

時春趁這個機會,将姜湯遞給周韞,周韞摸了摸湯碗,見其都快些涼,也不再作。

有何事能比她身子重要?

她不緊不慢地抿着姜湯,聽到洛秋時的話,不着痕跡地撇了撇嘴,吐出一句:“姐姐都不想要這後院管理權,洛側妃着甚急。”

洛秋時對她抿出一抹笑,眸色有些涼:

“姐姐不過一時失言,周姐姐哪可當真。”

周韞自然不在意,若王妃管家權被取,這府中還有誰壓得住她?

但洛秋時可不想在周韞手底下讨日子。

倒不是說她太看得起周韞,只是周韞太過任性,有時根本猜不到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而且她做事,素來喜歡給人沒臉。

偏生她們這些世家女,最在乎的就是那層臉面。

就像是今日,本是盧氏的錯,周韞哪怕什麽都不做,她只要哭上兩句,擱何府上,皆是她站理。

可是,偏生她受不得一絲委屈,叫盧氏如今只剩了一口氣,爺再心疼她,又如何好再罰盧氏?

也就是自家爺這般偏疼她的,擱旁府,恐是會對她心疼皆消,還要怨她張揚歹毒,哪裏還會這般哄着她喝藥。

周韞一碗姜湯喝下,外間又端了湯藥進來,經此一打斷,莊宜穗終于回過神,她捏了捏帕子,忍下那絲委屈,服下身子,低聲道:“是妾身失言,望爺見諒。”

傅昀擡眸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眼藏着委屈的模樣,有些不耐地移開視線。

他将後院交給她,是因規矩。

可她若管不好,他自是會收回來。

忽地,低頭喝藥的周韞輕一擡頭,不緊不慢地出聲:“爺,王妃既不過是失言,不妨諒她一次。”

她話音中還透着些許淚意,但旁人皆沒在乎這些。

方才還和莊宜穗啐聲的人,忽然替莊宜穗求情,叫滿屋的人皆是驚呆,就連傅昀都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周韞對王妃有多不喜,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兒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不落井下石就算了,還會替莊宜穗求情?

周韞被那一眼看得心中倏然生了一股子氣,若非洛秋時等人還在這兒,她必要啐傅昀一句。

她是鬧騰,也不愛講理。

可現在拿了莊宜穗的管家權,對她有好有壞,如今她本就掌着一部分權利,也不想去接屬于莊宜穗的那份。

因為燙手,又堪麻煩。

而且,即使不出府門,她也知曉近日朝堂有些亂意,連周府傳家書時,都叫她近日安分些。

既是這般,爺本就掌兵權,莊宜穗的祖父又身為閣老,在文官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個時候沒必要給莊宜穗沒臉。

周韞眸色輕閃,非是她不想要完整的管家權,但此時萬萬沒有必要,待日後,若是爺真能……

屆時再說所謂管家權一事,也不遲,她可不想因小失大。

傅昀不知周韞在想些什麽,畢竟沒有何後院女子會想得那麽遠。

他本就沒成想會收了莊宜穗的管家權,聽言,也不過沉聲說了一句:“都出去。”

這也是翻過管家權一事不談了。

倏地,周韞一句:“等等——”

莊宜穗和洛秋時等人停下,剛轉過去,就見周韞拉住傅昀的衣袖,仰着白淨的臉蛋,還未散盡灼紅的眸子就盯着傅昀,咬聲質問:“盧氏推妾身一事,爺不說些甚?”

莊宜穗經過剛剛一事,對何事皆是厭煩,此時也懶得說話。

不過一個侍妾,她不想再惹得一身騷。

身後跟着的鸠盼見此,終于松了口氣,适才她險些快要氣哭出來,不過一個侍妾,和主子有何關系,側妃愛怎樣皆怎樣,作甚要替其出頭。

倒是洛秋時,不待傅昀說話,就似有些納悶地問:“周姐姐不是罰過她了嗎?”

如今人只留了一口氣,她還不想罷休?

洛秋時有些想不通,作何非要将人逼入絕路?

她如今也知曉了涼亭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若非是之前周韞将人罰得太狠,叫盧氏日後在後院不留一絲顏面,盧氏又怎會狠着心推她入湖?

盧氏在府中本就不顯眼,周韞的身份,多的是法子,叫盧氏無聲無息地去了,作何非得争這明面上的一口氣?

周韞不想搭理她,卻又嫌洛秋時過于聒噪,她只側頭一句反問:“本妃何時罰她了?她自己沒站穩,跌入湖中,關本妃何事?”

洛秋時輕諷地扯了扯嘴角。

自己沒站穩?

周韞也說得出口,真當旁人皆是瞎子不成?

旁人是不是瞎子,周韞不知曉,但她知曉,沒人會在這時替盧氏說話。

既如此,什麽不由她說得算?

周韞不再和洛秋時說話,又仰頭看向傅昀,似非要他說個結果來。

傅昀被她弄得甚是頭疼,有些無力地扶了扶額,沉聲一句:“那你要怎樣?”

周韞仿佛就要他這一句罷了,聽言,她就松了手,随意地說了一句:“盧氏不敬上位,理應禁閉三月,再罰月錢。”

這懲罰和她步步緊逼的态度相比,着實有些輕了,傅昀眉梢微動,點頭:“依你,就是。”

傅昀話落,周韞低頭斂了斂眸,洛秋時卻是緊擰眉。

這懲罰看似不重,但三月後,縱盧氏還有命活着,恐也在這後院徹底沒了位置。

衆人皆知她得罪了側妃,這後院中誰還會和她走近?

怕是遠離還不夠,這後院中的人,最擅長的不過就是落井下石。

即使周韞不再為難她,也可別小看低下的人,為了讨好錦和苑,若是盧氏沒命再得寵,日後在府中的日子可不會好過。

這般軟刀子最折磨人,也最叫人難熬。

往後還有數十餘年,盧氏恐有得熬了。

洛秋時離開錦和苑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韞。

先是步步緊閉,再來一句簡單的懲罰,爺只會松口氣,哪會覺得她歹毒。

往日她總覺得周韞任性,心思淺,做事不得章法,得意也不過一瞬。

可到頭來,卻是她看得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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