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郭城

幾經數日,周韞落水後調養身子,瞬覺這後院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日,錦和苑中。

周韞裹着披風,緊擰着細眉,她翻了翻手中的牌,忽地有些洩氣,伸手将眼前的牌面推倒,咬聲嘀咕道:“不玩了,不玩了,盡是本妃輸!”

劉氏頭一偏,捏帕子掩唇輕笑出聲。

周韞往日素來不愛玩牌,她倒寧願出去踢蹴鞠,可惜那日太醫說她要好生休養身子,爺就不許她出院子,需得太醫說好才行。

進府後,她日常請安,再處理些院中的瑣事,一日也就不知不覺地過去。

偏生近日,她不得出院門,才覺得這府中忒是無聊。

這不,連往日素來不碰的葉子牌都摸了起來。

不過她不會,也不耐得旁人讓她,才會輸得一塌糊塗。

劉氏笑過,輕咳了一聲,揚眉說:“不若姐姐再來一局,許是下局姐姐的牌面就好看了呢?”

周韞稍有猶豫,很快又搖了搖頭,輕哼:

“誰稀得你們讓!”

這般,連時秋都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扒拉了一下手邊的銀錢,笑着說:“奴婢可不管,今日贏主子的錢,可抵得上奴婢三個月的月錢,奴婢可是不還的。”

秋寒不若時秋那般大膽,卻也低頭應和地笑出聲。

周韞倏地被逗笑了,推了時秋,嗔罵道:

“拿走拿走,皆拿走,誰稀得?瞧你沒出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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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笑罷,時春見周韞真沒了打牌的心思,忙将牌皆收了起來。

稍頓後,衆人換了個地,進了錦和苑內室,婢女端進糕點和茶水。

劉氏擡眸,細細打量了一番周韞,才嬌生笑着說:“妾身瞧姐姐的身子,也似好得差不多了。”

聽言,周韞恹恹地搖了搖頭:

“爺說了,待年宴前,才叫本妃出去。”

這次,她落水,吓壞了宮裏的貴妃,聽說當時聖上也在雎椒殿,消息傳過去時,貴妃就險些急哭了出來,惹得聖上也有些不悅。

貴妃娘娘特意送了不少名貴藥材來,還叫茯苓姑姑親自來看了她一番。

那日場景莫過張揚,若非貴妃不得輕易離宮,許是她都會親自來這一趟。

非是貴妃大題小作,而是,這番的的确确是周韞第一次落水,往日,她連手破個皮,府上許都要大發雷霆。

劉氏也想到了那日宮中人來了幾番,不由得驚羨地說:“貴妃娘娘待姐姐真好。”

周韞眉梢微動,倒是沒有反駁。

她自己心中清楚,除了她娘親外,待她最好的,就是貴妃姑姑了。

恐是連她父親都不如。

畢竟在她父親心中,長子和家族總要排在她前面,但對姑姑來說,她總是最重要的。

這也是,她愛往宮中跑的原因。

忽地,劉氏擰了擰眉,周韞餘光瞥見,有些好奇不解:“這是怎麽了?有話不妨直說。”

稍頓,劉氏搖了搖頭: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妾身前些日子聽說京外的靈靜寺來了位大師。”

此話落下,周韞腦海中就只剩下疑惑。

京外的靈靜寺?

大師?

這些,與她們何幹?

方想罷,就又聽劉氏繼續說:“聽聞,這位大師斷的言皆甚準,前些日子,還得聖上親自召見了。”

說到這裏,劉氏聲音忽地降低了幾分:

“近日郭城大雨加雪連綿不絕,大師說,許是多有不妥……”

若說前半句話,周韞還不以為然,直到聽到“郭城”二字,她才倏地變了臉色,脫口而出:“郭城?!”

劉氏一怔,有些遲疑不解道:

“是妾身說錯什麽了嗎?”

周韞臉色稍沉,有些不好。

顧妍姐姐去了郭城後,一直未曾有消息,她曾傳過信去,卻一直不得回信。

顧妍姐姐的母親能嫁入國公府為妻,外祖家自不是甚破落戶。

書香門第,卻又因此,周韞才越發擔心其會受欺負。

自顧氏夫婦去世,顧妍姐姐身上的傲氣十去七八,性情甚柔和,叫周韞如何不擔心她。

周韞心情不佳,也沒甚心思再招待劉氏。

劉氏走後,時秋忙上前,她是知曉自家主子常給顧小姐送信的人,自然猜得到自家主子在擔心什麽。

她低聲安撫:

“主子,您且莫要擔心着急,劉良娣也不過道聽途說……”

周韞打斷她,抿唇沉眸,搖了搖頭:

“若那所謂大師一點不可信,也不會得聖上召見。”

後宮之事,說不得。

但前朝之事,還沒什麽事情能糊弄住這位聖上,至少,大津朝在他手上的三十年,從未出過錯。

一句國泰民安、盛景繁華,絕不為過。

這句話落下,周韞心底倏地竄上一抹焦急,她站了起來,有些坐立不安。

她往生十餘年,只有這麽一個好友,顧妍姐姐護她多年,她沒能回報,最後還拖累了她,這件事一直是周韞心中的一道坎,如何也過不去。

時秋揪心,忙拉住她:

“好了,主子,您這般着急,也沒甚用啊!”

“再說了,但單府是名門貴族,定是不會叫顧小姐出事的。”

周韞如何不知曉這其中的道理,可一想到方才劉氏話中透出的意思,心底就橫生了些不安。

連番大雨,恐是會有不好?

此不好,是何意?

周韞不敢深想,可若真如她所想,但凡所處郭城一帶,何人又逃得過?

老天降下的災禍,可不分所謂受害人是何身份。

周韞還是放下不下,轉身吩咐時秋:“你去前院等着,待爺回府,就請爺過來一趟。”

半個時辰後。

傅昀剛回府,就被時秋請進了錦和苑。

他有些不解,進了錦和苑,只當周韞又閑不住,擰眉稍沉眸,就要道:“你身子尚未好,不可出院子。”

周韞被他這話險些噎住,她頓了頓,才繃住情緒:“誰說妾身要出去了?”

傅昀輕挑眉:“那你讓本王過來,是有何事?”

周韞被這人氣得跺了跺腳,低聲将劉氏的話又說了一遍,她擡眸,就見傅昀臉色低沉下來,她話頭頓時堵在喉間,澀澀地,有些問不出口。

許久,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房間內甚是寂靜,周韞深吸了一口氣:

“當真出了事?”

這些本是前朝事,本不該和她說,但傅昀稍垂眸,見其緊擰的眉,頓了頓,才低聲說了句:“郭城傳來消息,在大雨後,有幾人染上病情,似會傳染——”

短短的一句話,其中意義卻是非常。

周韞臉色剎那間褪了些血色。

傅昀話頭頓時停住,他握緊女子的香肩,叫人回了神,他才繼續說:“不過你且不用擔心,父皇今日早朝時,已經派了裴大人和數名太醫朝郭城去了。”

周韞聽清他的話,堪堪擡眸,重複呢喃了一句:

“裴大人……”

話音甫落,傅昀也鎖了下眉頭,才搖頭道:

“本王也沒想到,他會接下此事。”

裴大人,太傅的嫡長子,裴時,如今位居官三品,領着長安城的八千禁衛軍,聖上身邊的紅人親信。

若說,除了聖上膝下的幾位皇子,整個京城中,世家女子最想嫁的二人,就是沈青秋和裴時。

兩人私交也算甚篤,但裴時是明明确确的保皇黨。

若說旁人皆懼管着大理寺的沈青秋,那裴時,恐就是任哪個皇子都想拉攏他。

這般難活,如何也不該落到他手上。

不管因其家世,還是因其自己的身份。

半晌,周韞似想到什麽,她眸子輕閃了下,定了定身,她忽地問了一句:“裴老夫人怎會答應?”

裴老夫人,将裴時看得比何事都重要,怎麽可能答應叫他此時去往郭城?

說這話,她話音似透些輕許諷刺,雖淺淡,卻實實在在地存在。

聽言,傅昀眯了眯眸子,似察覺什麽,他垂眸看向周韞,若無其事地問:“韞兒和裴大人相識?”

問罷,他擰了擰眉,他從邊關回京兩年,即使宴會之上,也不曾見過周韞和裴時說過一句話。

周韞眨了眨眸子,有些許的不自然,她伸手攏了攏發絲。

連其身後的時秋和時春都也稍低了低頭。

半晌,周韞斂了幾分尴尬,揮手叫時春等人出去,待房間內,只剩她和傅昀時,她才遲疑地低低出聲:“爺離長安城多年,有許多事,恐是知曉得不太清楚。”

傅昀稍颔首,示意她往下說。

可周韞卻不知該如何說是好。

當初顧氏夫婦尚未去世,顧裴兩家有意結好,可顧氏夫婦一走,連白日子都未過,裴老夫人就立即翻臉。

不許裴時再見顧妍,一副唯恐顧妍會粘着裴時不放的模樣。

着實有些叫人惡心。

說到這裏,周韞輕呸了一聲,傅昀端着茶杯遞給她,若有所思地說:“裴時何作為?”

說至此,周韞就翻了個白眼:

“他能有何作為?本是說定要娶顧妍姐姐為妻,可最終呢,裴老夫人只不過在他面前哭訴了一番,此事就沒了下文。”

當初聽聞此事,她正在和顧妍姐姐說話,顧妍姐姐女紅極好,卻在那時刺破了手。

顧妍姐姐怔然,遂後低頭笑了笑,随意一抹,殷紅珠子滴在繡帕上時的情景,周韞至今也沒有忘記。

若說當初,裴府可比不得國公府,若非見裴時對顧妍姐姐甚為不錯,顧伯伯又怎麽可能默認此事。

只可惜,尚未等顧妍姐姐及笄定親,顧氏夫婦就去了。

顧妍姐姐又是個将臉面和矜持刻進骨子裏的,自那之後,但凡有裴時的地方,她都不會去。

若只如此也就罷了,偏生裴老夫人看不上顧妍姐姐後,竟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若非裴時沒照做,恐是她都不知該如何面對顧妍姐姐。

即使這般,也足夠叫周韞對裴時沒個好臉色。

傅昀本還只是神色淡淡,直到聽見最後兩句,他才擰起眉,沉聲問:“甚叫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周韞倏地捂住唇瓣,稍稍噤聲。

半晌,她才堪堪地眨了眨眸子,含糊不清地說:“總歸裴老夫人甚是不地道,但凡疼閨女的,誰敢把閨女朝她家嫁?”

裴時至今後院也不過幾個妾氏。

其中雖有裴時不想娶的原因在,但裴老夫人當初做的事也傳進世家耳中,未免不叫人心中多想。

須臾,周韞抿了口茶水,眸色稍閃,才問:

“爺,裴時可是親自請旨要去郭城的?”

傅昀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搖了搖頭:

“許是如此罷。”

否則,他也想不出,此事怎會交到裴時手中。

不過……

傅昀眸色有片刻的暗沉,漆黑的眸子中漫不經心地閃過一絲情緒。

裴時往日做事甚狠,和沈青秋堪有一比,但其沉默寡言,不若沈青秋那般溫和。

這樣的人,會是那般感情用事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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