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前度楊郎
恰逢暑假,車站人海茫茫。
李秋費了點力氣擠進去,站在扶梯上側身往進站閘口的地方看。以前每逢她坐車,祁煜都會在那個地方目送,今天是個例外。
她着實氣了會,檢票上車坐定,看着列車徐徐倒退,開始編輯信息控訴。
那條微信還沒發出去,列車在軌道上一頓,李秋懷裏的黑色手包掉落,裏面滾出一支她找代購買化妝品時贈的泰國鼻息,也不知道是她還是祁煜放進去的。
虧他還記得自己暈車的事。
李秋大腦處理這個問題的時候,自動将其歸功給祁煜,心情峰回路轉,惬意地翹着塗酒紅色甲油的腳趾,看窗外千篇一律的風景線。
西川早前是工業城市,千禧年後工業衰退,開始朝旅游休閑方向轉型。
市中心建起了大型博物館、展覽館,還有各種溫泉項目,城郊也開辟出了大型的動植物園,但上個世紀的記憶沿鐵路線殘存了不少。
李秋看着外面矗立的廢舊鋼廠,莫名悲從中來。她藏不住情緒,黛眉微蹙,上揚的嘴角耷拉下來,四顧茫然。
姚佳慧前天早早抛下李秋奔赴異地男友去了,這會兩人已經跑到漳州海邊。李秋劃拉着手機粗粗掃了遍姚佳慧發過來的信息炸彈,全是身着清涼的泳衣裝扮。
照片裏沙灘、橡皮船還有裸着屁股的小孩都顯得異常興奮。
姚佳慧更甚,各種姿勢的照片,怎麽顯胸前的溝壑怎麽拍。最後還發來自己和男友的合照,李秋見過那男的幾次,身高體壯,在機場做勤務維修員,妥妥的唯姚佳慧主義者。
她不由想起上次和祁煜一起出去玩,已經是四年前。
這個數字讓李秋着實一驚,以年份為單位的計數總給人一種冗長的錯覺。但被四季更疊和日複一日重複的工作填充後,無意義瞬間削減了時間的厚度。
一切變得促狹。
四年也仿佛就是指尖寸縷,沒留下什麽能構成回憶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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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為姚佳慧開心,但嘴上不說好話,回:“不知道是玫紅色顯黑還是海邊的太陽烈,你黑了。”
“給你家壯壯多吃點生蚝鮑魚,別假期沒結束就把他掏空了。”
“再跟我顯擺,拉黑你。”
“......”
一頓瘋狂輸出,李秋才覺胸口那股悶勁散了點。
回紀城的動車上擠滿了大學生,好在列車空調給力,燥熱被驅逐,不過仍然叽叽喳喳。
李秋的座位在并列三個一排的最裏面,靠窗。旁邊坐着一對情侶,女生夾在李秋和男生中間的座位上,身子朝男友那邊傾斜。
表現出一種十足的信任感。
兩人在探讨人生價值和意義,李秋一面感慨現在學生的能言會道,一面覺得聒噪。
拿起扔在桌板上的手機給姚佳慧發了個消息。
“救命,我實在想跳車。”還配了個熊貓頭瞳孔地震的表情包。
姚佳慧正好在 P 發圈的圖,回了個巨大的問號。
李秋閑得無聊,噼裏啪啦一頓敲,把身邊兩人的讨論總結一番,發給姚佳慧。
姚佳慧往她身上紮刀子:“大姐,你不會是紅眼病犯了吧!”
“滾。”李秋回她。
姚佳慧又發過來一大串哈哈,然後給了個沒什麽建設性的意見:“你給他們放大藏經。”
李秋把手機拍到桌板上,轉身正好直直撞上男生狀似不經意打量的視線,她雙手合十一副做作懇求模樣,還帶着假笑。
“你們能不能稍微小聲點,我懷孕了,頭三月還不怎麽穩定,休息不好容易流産。”
她裝模作樣地摸了下裏面的三明治寶寶。
“啊,對不起,對不起。”
一對情侶瞬間由一開始被打擾的不滿陷入了巨大的自責,連忙道歉,行程的後半再無聲音,連李秋動一下都要引起他們小心翼翼的關注。
她腦袋貼着窗,咂摸着從兩人那裏聽到的一些美好暢想。
上大學的時候她學習成績不差,但也夠不上獎學金,更多的心思花在吃喝玩樂上。穿的漂漂亮亮去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是李秋最大的愛好。
畢業後,有段時間她也熱衷于跟着祁煜去參加各式各樣的局,慢慢她開始對那種附屬感和當別人的陪襯産生了倦怠。
主要還是酒局上幾杯下肚之後,太多人原形畢露,滿嘴虛假的人生哲學和油膩感把她勸退了。
她沒有意識到,是祁煜“不懷好意”的保護,讓她端起了架子,可以圈地自滿,保持清爽。
祁煜對李秋的這種保護,說的淺一些,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受罪;深究,那就是男人想要壓女人一頭的自尊,他也始終認為女人事業上不必那樣拼搏,做好男人的後盾,當個賢內助即可。
列車的速度放緩,已經進入紀城地界。
夾在南北方分界線上的這座小城,連外部輪廓和景色都帶着一種迷人的複雜感。
蔥蔥郁郁的樹木遮天蔽日,連綿的秦嶺像篩滿抹茶的蛋糕。車子緩緩進入站臺,李秋有點迫不及待吸上一口紀城夏日的暖風。
要下車的乘客紛紛開始起身收拾行李,李秋也起身把卷起的熱褲邊往下撥了撥,還坐着的人只能看見她一雙白花花的長腿。
她從行李架上輕松地拿下自己的行李箱時,看見那對情侶齊齊露出略顯不可思議又敬佩的眼神。
為了良心好受些,李秋推箱子的時候故意制造出一聲較大的粗喘,嘴角禮貌地翹了下。
跟着前面的人湧出車門,溫熱又夾帶着涼爽的空氣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更多的是刻在記憶裏的熟悉感。
李秋退到出站口的人流後面,行李箱甩到一邊,張開雙臂沉浸幾秒,掏出手機把後面的站臺和青山作為背景拍了張自拍照發給了祁煜,既是臭美,也是報平安。
信息秒回,早已是太過久遠的記憶,她也在漫長的磋磨中減少了這種期待。
紀城宜居,冬無嚴寒,夏無酷暑。
四面環山,但又不險峻,多了溫和,少了鋒利。城裏殘存着大量石刻和浮雕。
五代五代十國前,這一代靠近都城,出了不少大世家。兩次大分裂後,南移讓紀城逐漸淡出歷史。
但也是由于歷史的浸淫,紀城總彌漫着一種淡淡的佛性。
香火味和誦經聲是紀城經久不衰的記憶。
李秋無疑跟這個城市的氣質是背離的。
她才剛到家沒幾秒,身上的熱氣還沒散,她媽王南方就揪着她說事。
“你穿的這什麽玩意,布料還沒我巴掌大,趕緊脫了。”
李秋抓着自己身上的性感吊帶不放:“這麽穿顯身材,好看。”
“好看自己在家欣賞,別穿外面丢人,像什麽樣。”王南方恨鐵不成鋼,“當抹布,那點布料都嫌磕碜。”
李秋才不管她叨叨,靠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喝了口酸梅湯,無所謂任她宰割的架勢。
王南方沒招,她女兒也不是一天兩天這樣,是天天犯神經病。
她又問:“祁煜不回來?”
“嗯。”
“也是,”她主動為還不是女婿的男人開解,“男人還是事業為重,也不是什麽大病。”
李秋無語,又懶得辯解,回卧室睡覺去了。
等她醒來,外面天色已近黃昏。
牆上的老式挂鐘晃動到了五點四十五分,想起和高中同學呂歡的約會,她一個鯉魚打挺奔下床,從行李箱翻出一套碎花吊帶,純白短裙,腳上套了雙無跟涼鞋給王南方說了聲就匆忙出門了。
她原本想打出租過去,但是紀城的傍晚實在舒爽,橘紅色的晚霞暈染在天邊,想着沒多遠,李秋不自覺走到了公交站。
她摸着空空的褲兜,剛要放棄的時候,才想起紀城的公交系統已經優化,可以刷乘車碼坐車,就連司機也不再是四旬老漢。
公車上,她随手拍了張公車逐晚霞的照片,配了句酸腐文字發了圈。
時不時掏出手機看一下有沒有點贊,楊嶼霖的微信頭像出現在她朋友圈下方一點都不意外,但還是從某種程度上助長了李秋的虛榮心。
等她下了公交,四下望去沒有看見什麽呂歡發過來的和軒小院,耐着性子撥視頻電話給呂歡。
接通,她問:“呂歡歡,你這什麽破地方,找也找不見。”
呂歡剛風風火火從家裏趕過來,身上還一股奶腥味,氣喘順才道:“大小姐,您不會往裏走兩步看看嘛!”
李秋往前走了兩步,遇到一個岔路口,她翻轉攝像頭,問:“左還是右。”
“右。”呂歡看着視頻裏的颠簸,“往前走個五十米左右,有廊檐那個就是。”
還挺顯眼,門庭是複古裝修。
李秋狐疑,但近在眼前,也懶得電話裏隔着電波和空氣聊了。
“見了再招。”她說完撂了電話。
呂歡這個行為實在反常,以往兩人約飯哪次不是在美食城,突然換地方,必定有妖。
朋友間這種常規行為的打破真是太明顯了,不由得人去在意。
李秋進了和軒小院,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裝束,不倫不類的,跟典雅的環境很是沖突。
像一頭闖進孔雀園裏的山雞。
待服務員将李秋領進名號不一的包廂,看見呂歡那張生了二胎,浮腫還沒散去的臉,繼續剛才電話裏的盤問。
“呂歡歡,你憋着什麽壞?”
“請你吃飯,又不是拉你上斷頭臺,哪來那麽多事。”呂歡發完消息擡頭瞪她。
“這規格,招待我?”李秋觑她,“你撞大運?還是彩票中了五百萬?”
以前她都是用八元一碗的麻辣粉就把李秋給招待了的人。
呂歡握着手機,顯然在等消息,噓道:“你先別說話。”
她點開一條語音,手機貼耳邊,十分認真地聽。聽完,臉上神色才算松弛了些。
李秋過去挨着她坐下,“誰呀?”
她剛想調侃不會是哪裏的野漢子,就聽見呂歡嘴裏蹦出一個足夠駭人的名字。
“楊嶼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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