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夢方醒

李秋鼻頭泛酸:“雖然有時候也抱怨你的唠叨和那些施加給我的壓力,但你還是不要跟我說這個,我會很難受。”

王南方嘆氣:“我們真的有好幾年沒有這麽坐着說說話了,你走了家裏空蕩蕩的,只過年熱鬧幾天。每次你剛走了的幾晚我都要失眠。”

看來不光是她報喜不報憂,獨自生活在紀城的王南方也一樣。

她們都在用一種自私的方式表達愛意。

“我在考慮要不要接你去西川或者我回來。”李秋坦白自己剛才躺在床上的所思所想。

“你瘋了?”王南方猛坐起來,“那你和祁煜怎麽辦?”

“那你呢?”

“我該吃吃該睡睡,沒有你想的那麽糟。”

“但願。”李秋目光看向窗外,“我們并不好,我也不知道這個瓶頸期我和他能不能渡過。我該為我自己,也為你想想了。”

王南方痛心:“你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折騰?”

“又來,”其實二十八歲,是很恐懼三十歲的,她也不例外,“難道我做了人家的媳婦,再生個崽。逢年過節帶着他們上門看看你,你想要這樣嗎?”

“對。”

“ok,”李秋擺手,“我們說了不談結婚的事。”但是她知道她這個年紀是婚姻沖刺的階段,過了就是剩下了。

王南方捶胸:“我和你爸爸不管哪個方面都沒有虧待你,你一向也就嘴上厲害些,從沒有這麽忤逆過,我想知道你到底怎麽了?”

“我沒怎樣,只是覺得現在這樣很沒勁,有點無力。”像被軟禁了。

王南方頓了下:“那你現在怎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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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慧要去廈門了,我想西川的攤子就放下。回來闖一闖。”

“闖一闖,”王南方恨恨,“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那苦頭你能吃得了。”

“你怎知我吃不了。”

王南方無奈:“我就是不想你吃苦,才叫你不要作踐你們兩的感情。”

李秋預感這場談話溫情不了,但她還是盡量控制自己愈發暴躁的情緒:“首先,爸爸和你生活的年代跟我生活的年代不一樣,我看着吃穿不愁,但也有自己難過的地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面臨的困境。再者,你和爸爸都是好人,願意為彼此付出,我私以為我做不到那些。”

王南方等她說完,深深呼一口氣:“你不喜歡我長篇大論,那你現在做什麽。書讀多了,世面見多了開始胡思亂想?”

“你要還始終覺得我是吃飽了沒事幹胡思亂想,我們就沒什麽好說。多說也是浪費口舌。”李秋眉頭緊蹙,意識到她輕看了很多東西。

窗外的泡桐樹在風中搖曳,粗黑的枝幹隐匿在夜裏,白紫色的泡桐花已經零落,只剩下枝幹上的闊葉。

“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王南方在兩人都沉默的時候,忽然冷不丁問了句。

李秋腦仁疼:“我能不能不回答。”

“來醫院看我的那個?”

“為什麽連你都覺得我就只是個耽于情愛的人,難道除了愛男人,為男人争風吃醋,我的生命就沒有其他維度了嗎?”她站起來,咬唇長出一口氣,“我今晚來找你的目的不是說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希望商量一下我和你,我們母女以後的路。”

李秋大概低估了王南方的頑固,她說:“你過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是你逃避的借口。我不想五十多歲了,還要被別人指着後背說女兒嫁不出去沒人要。”

“你就說我結了又離了,他們又能怎樣?”

她徹底無語,最終這場談話還是以李秋的落敗結束。

但是王南方身上的表現出的固執,更讓李秋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回到卧室,她看着頭頂的白熾燈沉思的時候,呂歡的電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呂歡是堅強的人,她大半夜的求救讓李秋腦子一瞬嗡嗡的。

她趕緊穿了件衣服往中心醫院走。紀城的夜晚像是裹着黑袍跳舞的人,沉悶又躁動。醫院的白冷光晃眼,李秋覺得自己一輩子不會喜歡這個地方的。

無端讓人難受。

呂歡剛在電話裏抽泣,話也沒說清楚。她只聽見在兒科,掃了碼,又被門口的保安勒令帶了口罩才進去。

一波三折,等到了四樓的兒科,已是夜裏十點五十八分。剛出了電梯,她就聽見樓梯口有争吵的聲音。

是呂歡,她啞着嗓子:“你是想讓我孩子死是嗎?”

“那也是我的孩子。”

“呵,”呂歡的聲音有點委屈後的絕望,“錢呢?我想你一個大男人在外面沒有錢丢面子從沒要求過你上交工資,我自己每個月可憐巴巴手心朝上找你要錢。現在你倒好,就兩萬塊錢的獎金,全給你哥。”

“他有急用。”

呂歡壓到最底的情緒瞬間反彈,歇斯底裏:“那不是你哥,是你先人,是生你養你的爹媽。”

啪—

李秋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她原本沉默的腳步快步上前。走到門邊又止住,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平息了一口氣,沒有聽見裏面再有任何聲音。

掏出手機撥了呂歡的電話。

接通,李秋着急地語氣問她:“我剛出了電梯,你在哪裏?”

呂歡的聲音藏着哭腔:“等我一下,馬上出來。”

李秋想她應該在收拾淚花的臉頰和受傷的情緒。

過了半分鐘,呂歡從帶有安全通道指示标的門邊出來。

左半邊臉頰有點紅,她伸手掩了掩。

李秋心癢手癢,但是呂歡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可能并不願意在自己面前暴露最狼狽的那面。

她只問:“孩子怎麽樣?”

“秋,我難受。”呂歡往前走了兩步,靠在李秋左肩,剛抑制住的眼淚瞬間就滾落了出來。

醫院的冰冷樓道灼熱起來,李秋心裏燃起一股氣性。

她安慰呂歡:“好了,大寶怎麽了?”

“過敏性休克,好不容易血壓回升過來了。現在在裏面輸液。”她眼淚還在流。

李秋說:“我陪着你。繳費了沒,我去。”她看見呂歡另一只手裏攥着繳費單。

張程遠從剛才呂歡出來的地方走過來,眉頭緊鎖,看見李秋先是心虛別開眼,又轉變成愧疚。

他說:“單子給我,我去繳。”

李秋輕握着呂歡的肩膀,狠狠瞪他一眼,話卻是對呂歡說的:“你想我去還是他去?”

“我們兩一起去吧!”

呂歡頭也沒回,和李秋一起重又進了電梯。她已經收起了剛才的狼狽,臉上除了紅痕和眼睫上的一點淚跡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她。

每每看着呂歡,李秋總能想起小時候在麥田裏見過的,前面布兜裏揣着孩子,後面一個背簍裝豬草的婦人。

她不歌頌那樣的艱辛,但由衷為她們的堅韌慨嘆。

呂歡在繳費窗口略有點尴尬地問了句:“能不能刷信用卡?”

李秋拉住她手:“多少?先從我這兒拿。”

“你不用這樣。”

李秋搖搖頭:“我打車過來的,你要我白跑一趟。”

最後,還是李秋付了治療費。

入夜,醫院的大堂冰冷空寂。她們找了個冷灰色的椅子坐下,呂歡緊繃的身體才慢慢塌陷下來。

她自嘲一笑:“阿秋,不是所有的人結婚了都這樣,你不要因為看見我這樣就害怕婚姻。”

李秋斜過頭看她:“這不重要。”

呂歡低下身子,捂臉:“我真的不是個合格的媽媽,到現在連大寶對乳膠過敏都不知道。”

“沒事,醫生給他做了過敏源測試,你以後就知道了。”她想說你不是神,只是他媽。但她又覺對一個正在傷心頭上的人說這話不合适。

從醫院大廳看去,外面一片漆黑,偶有幾點亮光。

李秋回想她們這一路走過的種種,忽又想起了方雨竹,她夠理性,夠努力也夠幸運,那她是否也會像她和呂歡一樣,生出很多無能為力,又不想跌進這個巨大生活旋渦的感受。

她甩甩腦袋裏那些混亂的想法,坦白說:“歡歡,我想回紀城來開托管班。”

呂歡揉了揉發脹的上眼皮,“你怎麽突然有了這個想法?”

“我媽也問了這個問題,她說我是為了楊嶼霖才要從西川回來紀城。”

呂歡看着她,似乎也在探究到底有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李秋靠在椅背上,視線盯着挂號窗口前的電子屏出神:“他是挺好的,有時候溫柔的想讓人淪陷。但他在我這兒已經有了軟弱妥協的前科,失去過信任的人要再獲得信任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嘴角上揚了一下:“所以,即使他可以算是我想回紀城的其中一個誘因,但也僅僅只是起到了很少的一點點作用。”

呂歡錯愕:“你和祁煜就這樣算了。”

“不,”李秋頓了下,“我二字開頭的年歲都是和他一起走的,我沒法做到那麽幹脆利落。我想冷靜一下,專注做點自己的事,再看這段感情有沒有走下去的必要。”

呂歡點頭:“我現在很愧疚,總覺得之前不該為了私心讓你們見面。”

“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謂的自我反思上了,”李秋握了握她手,“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管冠着什麽樣的名號,都免不了索取和自我滿足,不是嗎?”

呂歡喃喃:“阿秋,你變了。”

李秋曲指在膝蓋上彈了下:“希望是變好了吧!就算不是變好,也但願是一種能帶來實際價值的改變。”她不遮掩,“以前我蠻讨厭祁煜身上一些為了做成一個單子不擇手段的樣子,我們經常在這方面有很大的分歧。但我現在竟然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老師,也許我也開始像他了。”

時間接近淩晨,電子屏幕上的時間顯示 23:58,有救護車送來一個急診病人,聲音在阒寂的夜裏響徹。

她想起上高中的時候英語老師教救護車的單詞,給大家模仿過救護車的聲音:“嗚嗷,嗚嗷,救命救命,俺不要死,Ambulance”

呂歡惆悵,眼淚又蓄了一圈:“我也讨厭現在這樣手心向上的日子。”她顯然在為剛才張程遠的那巴掌抱屈。

但是真正刨開傷口給自己的好友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她的話點到為止。

李秋說:“今晚你這事讓我更确定了這個想法。我想你出來和我一起幹。”

“可......”呂歡有些為難,“兩個孩子怎麽辦?”

“讓你婆婆或者你媽幫你,他下班了幫幫忙也可以,總有辦法解決。”李秋說,“他們一開始的目标就是賺錢或是升上更高位,為什麽只有我們要嗷嗷待哺,要為了等待那麽點情感上的反饋去消耗自己。”

“阿秋,我得好好考慮一下。你知道這事風險很大,我沒辦法自己做決定。”

李秋了然:“不急,但呂歡我們該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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