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情感存疑

回家洗了澡,四肢鋪在床上,筋骨像是捆綁許久被放開,一陣酸軟之後帶着伸展開的舒暢。

李秋享受地舒了口氣。

她原本心裏也想着一起去喝酒的那兩人會不會鬧出什麽事,但轉念一想就算打起來又怎樣,那裏面有幾分是真情實意為了她都不得而知。

在她跟祁煜的這段僞親密關系裏,她意識到,期待越多失望越多。如果把他人做某件事的動機總歸因于自己,那樣不快樂,也不開心,就像那支顧影自憐的水仙花。

而現在她已自顧不暇,很快進入夢鄉。

祁煜回來已是午夜,李秋提前給王南方打過預防針,不然半夜聽見有人開門定要吓個半死。

但她還是披上衣服出來看了眼,祁煜手撐着玄關的鞋架找拖鞋,王南方聞見酒氣不悅:“你們年輕就不把身體當回事,這是喝了多少。”

祁煜這才察覺有人,擡眸看她,笑了笑:“沒事,阿姨!您趕緊去睡。”

“我給你沖一杯蜂蜜水暖暖胃。”說着她就去行動了,祁煜也不好拂了長輩的好意,乖乖等着王南方,喝完聽了幾句唠叨才回了卧室。

李秋已經睡熟,他過去坐床邊,近距離看她安靜地呼吸,心裏又笑,要是她醒着肯定不會讓他就這麽坐在她床上的。

她眼睫閃了下,祁煜一驚,但是她沒醒,皺了皺眉繼續沉睡。

祁煜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李秋了,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但是現在看着對方的容顏竟然有一種陌生感。

他憑白有些難過,但這很不像他。

從小家裏看似是一個相對寬松的氛圍,但是父親最擅長冷暴力。一次考試成績不好,跟親戚家小孩相比有了落差,祁鎮平最是沒有好臉色。

但是他不會直接指責祁煜,而是将危機感轉嫁到羅梅身上,或是收回那些本該屬于父親職責範疇的關愛。

那種家庭權力失衡帶來的痛感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吞噬着他,讓他急于求成,急于成為另一個威權,去宣洩以往的委屈和藏得很深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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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比較長大的人,大抵都是嘴硬不願低頭,看似驕傲不屑一顧,實則內裏的自卑已經長成了巨人。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絕對不會成為像祁鎮平那樣的人,但是他又發現自己不可免俗地成為了他那樣的人。

每個人都逃不掉父親的“陰影”。

李秋不知夢見什麽,煩躁地拍了下被子。

祁煜小心翼翼地湊近她幹裂有點紋路的唇瓣上,看來她最近真是累極了,以前都是要精致到每一根發絲的人。

李秋感覺被人捂住了口鼻,呼吸不暢,還能聞見淡淡的香甜混合着酒氣。

她睜開眼,眉毛攢成一堆:“你裝鬼呀!我還以為鬼壓床了。”

祁煜近乎貼着她臉,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她臉上:“你見過這麽帥的鬼嗎?”

李秋白他一眼:“趕緊洗了睡。不早了。”

“你對我真有那麽失望?”他忽而問了句。頭頂的白熾燈發出輕微的運轉聲,燈光晃眼,時間倏然間變得漫長悠遠。

他們像兩個飄零在海上的小船,沒法掌控自己的方向。

李秋怔楞幾秒:“也許并不全是你的問題,是我們的需求并不匹配。”

她破天荒沒有趕祁煜立刻去洗澡,但他心裏顫巍巍的,總有種淩遲處死前給一碗好飯的錯覺。

他斂了斂眉,少有的無措:“我把我的銀行卡全給你吧!這幾年七七八八也掙了幾個,如果這樣你能安心的話。”

李秋推他:“你先起來,壓得我喘不過氣。”祁煜的瞳孔裏倒映着一個她,那麽多的日日夜夜,朝暮相處,對他心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甚至,有時候單是一個擁抱,她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疼,繼續把腦袋依偎在他懷裏。

割斷已經變成習慣了的依附關系,很不好受,一旦提及分離幾乎每一寸呼吸都在發燙、都在發疼。

祁煜臉埋在她胸前,醉意明顯,也是他意識最脆弱的時候,不然高傲潇灑如他,不肯低頭才是常态。

他呢喃:“你要不要親我一下?”

并不承認具體的問題,這種過于抽象的錯誤認定和諒解申請李秋現在一律劃為懶惰的、調和關系的手段。

問題還是問題,仍舊在。

“你先去洗澡。”她說。

“一起。”

“不要。我洗過了。”她拒絕。

祁煜擡眸,他這種時候真的很幼,蓬松的頭發亂了,雙眼皮下長長的睫毛慵懶地眨着,“真不要?”

“嗯。”

祁煜不再強求,起來換了衣服去洗澡。

他洗得很快,約摸着就十分鐘左右。

再回來李秋又快睡着,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祁煜翻身上床,俯她身上親了親,“你剛才還欠我一個吻。”

李秋裝死,不想理他。但是祁煜眼神悠悠盯着她看,她便捧着他臉,在他側臉輕輕挨了下。

祁煜剛要加深這個吻,他放在床頭的手機響

李秋眼尾掃過去,看見來電人的姓名。

祁煜挂了,但是那邊的人不依不饒,不出半分鐘,又打了過來。

他心情不悅,接起,壓出一個深沉的“嗯”字。

錢雅有點緊張,“祁煜哥。”

“有事?”祁煜不想加深和李秋之間的誤會,聲音聽起來淡淡的。

錢雅小聲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有事說事。”

“我把工作搞砸了,主任讓我做工資表,我把金額算錯了,下午已經提到銀行了,我現在才發現。”她聲音嗡嗡的,看來是真的有點擔心。

錢雅在一所學校的財務崗上班,進去工作沒多久。

祁煜想開口罵人,但聽她那麽可憐又忍住了:“明天一上班跟你們領導報備,趕緊撤回重做。沒什麽好擔心的,又不是天塌了。”

錢雅愈發委屈了:“嗯,我知道了。謝謝你,祁煜哥。”

祁煜挂了電話,掰過李秋的臉:“睡着了?”

“我真的很累了。”李秋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你如果還需要哄這個妹妹,那個妹妹,就可以出去住酒店了。”

祁煜把手機扔遠:“你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什麽?”

祁煜躺下,手枕在腦袋下面:“錢還夠不夠?明天不是說要去接一營銷團隊嗎?需不需要我出面。”

窗戶沒有關緊,能聽見漱漱的風聲,掃過茂密的枝葉,嘩啦啦的。

李秋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應付。”

祁煜偏頭只能看見她細膩的側臉,她眼眸還是緊閉着,但人是清醒的。

她愈發這樣不動聲色他心裏愈發慌亂,這樣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個錯過最佳治療時機的絕症病人。

他淡淡道:“哦,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你很煩。”李秋困頓,意識已經開始游離。

祁煜卻不依不饒,仿若明天就要遠行的游子,他說:“我們說點什麽吧?”

他手搭在李秋腰上往上摸了摸,已經在低頭了。

“我很困了。”李秋握住他手,“來大姨媽了,不方便。”

祁煜不想暴露自己的恐慌,盡量穩住聲音:“我有些醉了,就說幾句。”

李秋半夢半醒聽見他這話,又勉強睜開眼,側過身來看着他。

祁煜抹了把臉:“坦誠點,不說假話。”

“嗯。”

“年前有次我出差前我們吵架了,回來的時候你不在家,也沒有給我留消息,你去哪裏了?”

李秋輕蔑笑了下,他還在捂着自尊:“我一個人定了去昆明的機票,在那待了兩天,又飛回來了。抱歉,可能這個回答不符合你的預期。”

“你不用這樣。”

“是你開的頭,而且不是個好頭。”

那次吵架緣起于祁煜在酒店應酬完後,又作陪請人去做了足浴。這種事不是他第一次幹,但是李秋第一次發現。她當時暴怒,認為這也是一種變相的背叛。

兩人大吵一架,她淚腺不發達,那晚也擠出來了幾滴眼淚。可祁煜在兩人背對着背僵持了沒幾分鐘後,如常沉穩地進入夢鄉。

那一刻怒火、委屈、埋怨、不甘,一切的壞情緒奔湧而來,将她淹沒。第二天他出差之後,李秋也走了,一個人在昆明定了酒店,待了兩天。

她自知不是什麽完美的人,有時尖銳又刻薄,矯情又做作,會虛張聲勢,會茫然無措,沒能包容萬物的勇氣,卻希望這個世界彈性十足地容納她身上長出來的那些突兀的犄角。

可是好的感情應該創造勇氣,而不該讓她變得膽怯、畏縮,甚至成為誰的附庸。

她現在要修煉一種境地,那就是淡化男女之愛在她生命維度裏所占的分量,愛與不愛都精彩。

李秋翻過身,背對着他:“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祁煜有點頹唐:“今晚我跟他在李思文的酒吧喝酒,他明确表示還想繼續追你。”

“他追我跟你有什麽關系,如果你真在意這件事,你真害怕我們會分開,你需要做的是解決我們之間出現的問題,而不是轉移問題。”

“你還喜歡他嗎?”這個問題在他嘴邊堆疊,但是他怕得到一個自己暫時還無法承受的答案,于是話頭一轉問:“你駕照學怎麽樣了?”

“我已經拿本了。”她但凡下了決心,執行力還是很強的。

說到這事,李秋問他:“你明天回嗎?”

“嗯。”祁煜以為李秋在趕他,語氣不甚好,“明天最遲下午得回去。”

“那求你件事?”她問。

“嗯。”

“你車明早借我開一下。”

祁煜手臂強勢從李秋腦袋底下穿過去,把她往懷裏摟了摟,“你剛拿本,能開嗎?”

“我拿本後請了陪練,上路沒問題。”陪練是她花錢請的,每天一個半小時,堅持了大概有一個禮拜左右。

祁煜若有所思:“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李秋哈欠連連,“你車好些,我充充臉。盡量中午前給你開回來。”

“好。”

“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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