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日頭漸落,後院廚房裏傳來一陣甜甜的面香,羅溪玉正給擦幹淨的嬰兒包上幹淨的被子,然後取了她調好的面糊糊,然後手忙腳亂的用個磨圓的小竹片,将面糊一點點喂進小嬰兒的嘴裏。

羅溪玉也不知道它到底餓多久了,總之像吃不夠似的,一直朝她張着小嘴吧唧,她從來也沒帶過小孩,半點經驗也沒有,想了想還是不敢喂的太多。

随即用了柔軟的手巾給他擦擦嘴巴,便拍着他後,想盡快讓她睡着,嘴裏還念叨着,“乖乖啊,你喝了兌了露水的面糊就快點睡吧,千萬不要吵了人,尤其是聖主大人……”

剛哄他睡着,葛老卻一路風風火火的走過來,看到羅溪玉懷裏的襁褓,頓時吹胡子瞪眼,用手指着她氣不打一處來,他道:“你,好大的膽子,什麽東西都敢留?別以為聖主平日容你一二,你就能随意放肆,你還要不要命了?趕緊的,把他從哪揀來的扔回哪去,否則吵到了聖主練功,你有十條命也不夠死!”

葛老此時見着一大一小可真是氣火攻心。

剛帶着一身血的聖主回來,一轉眼的工夫,這邊就多了個嬰兒,你說揀什麽不好揀,非揀長嘴的東西?找死!

葛老心情也是很苦逼的。

聖主回來時,看不出顏色的黑袍,一路上順着落下的那點點滴滴的血花,吓得客棧老板直哆嗦,當然,上面濺的都是別人的血。

這些日子聖主有半個月沒有發洩,本以為好多了,可是因劍十三的事,又再次引發了胎毒帶來的遺症。

這種遺症是一種精神上的癔症,入魔或魔怔,理智已被壓智到最低點,治不好防不了,只能順其自然的堵不如疏,因為藥物強壓下來只會讓後期爆發的更強烈,傷害也更大。

所以葛老只得帶上幾個黑袍人,跟随聖主身後。

一路上,聖主仿佛解開身上的束縛,速度越來越快,枯瘦的體內似瞬間爆發出無窮的力量,他手握着枯骨鞭,身體微微前傾,如一道風一般奔跑于城外無一人的曠野中,身後幾個黑袍人拼盡全力跟在其後,就如同無數道影子一閃而過。

快速的前行時,風刮到面上如柳葉割肉一般疼,但聖主卻仿若未覺,臉上隐隐帶着一股血腥的興奮之意,眼中映着半落的夕陽,裏面不時跳動着赤色的火焰,似馬上就能見到他觊觎已久的獵物一般,裂了裂嘴角。

葛老之所以選了這一片人跡顯少的盆地,也是不想讓人見到聖主殺人枯魔的一面,若被人看到他揮動起幾丈的枯骨鞭,就如死神收割屍體的鐮刀一般,恐怕枯骨魔聖在天寶城這個消息不出多久就要傳入整個惠州,到時不說寸步難行,應付起來也極為麻煩。

聖主雖不懼,但也沒必要冒這個險。

就算人跡再少,仍然還會遇到了一些人,其中不乏操近路的江湖人士,或一些偷運奴隸入天寶城的人販子,凡是出現在聖主的視線中和嗅覺中,那一刻,就像是鋪開了整張大網,而那些人就如黏在網上的蟲子,無處可躲,無路可逃,驚恐欲絕最後歸于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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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半時辰後,聖主眼中的血腥才開始慢慢消褪,神色間也有些疲憊,葛老已入古稀的年紀,雖然身為一代藥毒雙師,養生得極好,看着不過五十幾歲,但一把年紀了,還要氣喘籲籲的跟在一群年輕人後面狂跑,那苦逼的感覺足以能讓他日夜回味三日,哮喘半月。

回到房間,聖主換下衣袍便開始盤腿在床,因每次胎毒出現遺症後,體內經脈便會出現強弱之差,強時無人能抵,弱時卻必須運用功法緩沖經脈,否則以這樣非人的瘋狂強度,他早就化為一攤皮骨,經脈爆烈而亡。

葛老才剛從聖主房裏出來,連口水都沒喝,便聽到黑袍人與他禀報了此事,他這才怒氣沖沖的找到羅溪玉。

“葛老,真的不行嗎?他是我弟弟,爹娘狠心不要他了,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死,葛老就幫我跟聖主說一下,我會好好帶它,盡量不讓他哭……”羅溪玉低聲哀求道,她心裏苦啊,難道她想自找麻煩嗎?

想想他爹娘,她真的可以不管他,可是畢竟是一條人命,就算路上看只貓啊狗的要死了,也會動一動恻隐之心,何況是個人。

可是一個沒有人權發言權的女人,和一個受阻咒的六指嬰,根本沒什麽希望,她只是報有幻想的這麽哀求一下,不是說醫者父母心麽?

她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葛主豈是良善之輩,他雖有醫名,卻實為毒醫,要知道光死他手裏便不知有幾百條人命,雖然毒死的不一定是好人,但兇名在外,心腸斷不會軟,何況區區一個嬰兒就想打動他?簡直妄想。

何況在他心中,一切都要以聖主為先,自然不會讓個毫無關系的小孩打擾到聖主休息。

“明日我們離開天寶城,就此返回祖隗,聖主需要你一路上好好照顧,其它的事一概不能分神,所以這東西是絕不能留下的,更不能出現在聖主面前,你若不扔掉,那老朽只有将它毒死丢到亂葬崗。”葛老的态度十分堅決,并且說完他就取出了一顆毒丸,要塞入嬰兒嘴中。

有什麽聖主,就有什麽屬下!

羅溪玉吓得急忙抱緊了襁褓。

沒辦法……

當她再次丢棄他的時候,她沒敢再看孩子朝她一動一動的嘴巴,狠狠心轉身便走。

不是她不救它,而實在是身不由已,她能做的只是匆匆在它襁褓裏放了一袋碎銀,只希望能有好心人看到銀子的份上,給他口飯吃,就算做乞丐能活着也是好的。

走出很遠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它小小的一個在路邊毫不起眼,沒有哭也沒有動,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羅溪玉說不上當時臉上是什麽表情,迷茫還是木然,只覺得那一瞬自己心情都糟透了。

晚飯時,葛老眼皮擡擡看了她一眼,再次警告她,聖主現在的精神狀态很不好,最好不要多嘴,否則必定适得其反,羅溪玉猶豫再三,鼓起勇氣,端着飯走了進去。

聖主此時已練完功坐在桌邊,從能吃得下飯開始,無論什麽事,他都會準時坐在桌邊。

沒有餓過的人是不知道飯菜的香甜,和等待前的急迫。

他臉色看起來确實如葛老所言,很差,羅溪玉有點不安的想。

大概是因為早上那巴掌氣還沒消?總之,他只無聲的喝粥吃飯,卻始終沒有看她一眼,羅溪玉心裏有點惴惴。

直到收拾碗筷時,實在忍不住幾次想壯着膽子開口,但一張嘴,就被他突然擡起的眼神給吓得縮了回去。

反複幾次後,他開始不耐煩的瞪她,這已是發怒的前兆,仿佛只要她一開口,就會有鋪蓋地的怒火襲來。

羅溪玉只好閉上嘴,無精打彩的退了出來,晚飯也只是胡亂扒了兩口,然後站在窗戶處看着街道。

路上趕着回家的行人不少,遠遠見到有人打開了街邊包袱看,然後又猶豫的放,有人只拿走了銀子。

還有人将孩子抱走了,還沒來得急高興,接着又急急忙忙丢了回來,随着夜色越來越濃,客棧也早早關門,街邊襁褓還在,孤零零的躺在那裏。

想到,他是不是在哭,餓沒餓,是不是還活着,羅溪玉莫名的心頭發緊。

人總是這世上最狠心的生物,自己也是如此。

羅溪玉想來想去,還是去找二牛,求他抱回家先照顧一晚,二牛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家裏小弟還小,娘又有病,可不能再被連累了。

無奈之下,她只得求了最後一件事。

夜深人靜,羅溪玉小心冀冀的将被二牛冒着老大的風險,偷偷塞在腋下衣服裏挾回來的嬰孩放到桌子上,小心打開襁褓,見他似乎還活着,不由松了口氣。

大概是感覺到熟悉的氣味兒,他嘴巴還下意識動了動。

羅溪玉小心摸摸他小手,還是涼的,在地上放了那麽久,不着涼才怪事,若是沒人照顧,就這樣放一夜,恐怕不到明早就凍死了。

還是個剛生下來十來天的孩子啊,眼晴都沒張開看看這個世界。

羅溪玉取了手巾給它擦了擦小臉,又喂了中午剩下的半小碗甜面糊,做完後一時緊張的心跳如鼓,額頭直冒冷汗,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本來雙眼一閉,不聽不管就過去的事,可是就跟犯了病一樣,明知一旦被他們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可還是非要不自量力的做了。

她可以對別人丢棄的不管不顧,卻做不到自己親手抛棄的事。

可能這種良心上的譴責,已超過惹怒聖主帶來的後果吧,她想。

可是沒出息的是,她将孩子帶回來了,現在又六神無主,怎麽辦?

不說将它藏到離開惠州,就是藏過這一晚都很難,若他不哭還好,一旦哭起來,羅溪玉簡直不敢想象聖主和葛老的臉,葛老估計不必聖主開口,直接兩顆毒丸就将她們一起解決了。

羅溪玉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睡,只坐在桌邊看着它,見它睡的香甜,忍不住伸手輕輕摸摸它頭上的細絨毛。

臉上卻帶着一絲苦笑,她輕輕道:“要乖乖聽話,不要哭,哭了大家就都沒有小命了,好好睡一覺,等明天我再想想辦法……”

可是這世上的規律就是你越怕什麽越來什麽,羅溪玉一晚都緊張兮兮的盯着,結果後半夜只想趴在桌上眯一會兒,結果一下子睡過去了。

等到一聲嘹亮的哭聲自耳旁響起時,無疑于當頭響起一聲炸雷,她差點一下子跳了起來,差點沒把椅子踢倒,頭發都扯落幾縷,她一把将它抱起來,一時間吓的都懵了。

第二聲哭聲緊接着而來,羅溪玉才終于回過神,哦哦,是餓了,她忙去桌上拿碗,結果手一抖,面糊糊翻倒在桌上,當即流了一桌子,粘了一袖子。

羅溪玉很想開口靠一聲。

第三聲響起,一時間,她吓的汗毛都炸起來了,忍不住用手捂着他嘴,“我求求你,小祖宗,別哭了,天還沒亮呢,一會兒我用面糊喂飽你,再送你到街口行不行,你再哭吵起來魔王,你就沒命了,我也沒命了,我的天……”

結果捂住後,聲音倒是沒有了,沒多久孩子開始滿臉漲紅,呼吸困難,再捂下去恐怕就憋死了,羅溪玉不想救它不成,反殺了它,忍不住松了口,哭聲又再次響了起來,比第一聲更慘烈。

她快吓死了,手忙腳亂的用被子輕捂着,讓聲音降到最小,但這一時可以,時間長了根本不行。

羅溪玉腦子亂成了一鍋粥,轉眼看到桌上有糕點,她急忙拿起一塊要塞入孩子嘴裏,但突然想到這樣能噎死人,急忙塞入自己嘴裏胡亂嚼一嚼喂給它。

可是,羅溪玉本身急得口幹舌燥,哪有水分,幹巴巴的一團渣,它哭的一用力又吐了出來,掉的到處都是。

天啊,誰來救救我啊,羅溪玉眼晴都急紅了,那瘟神就在不遠的房間,再哭下去用捂都不好用了。

不行,不能懵,實際她已經懵了,她讓自己極力冷靜下來,怎麽能讓它不哭,哪怕一小會兒,她也能倒出手泡些點心糊糊喂它。

在看到它一邊哭邊一個勁的往她懷裏鑽,羅溪玉靈機一動想到什麽,可是……

沒有可是了,根本沒時間考慮了,她想,這一刻只要讓它別哭了聲,讓她幹什麽都行。

只猶豫了一下,她就急忙拉開衣襟,飛快的解開頸上的帶子,剛一露出來,嬰兒便本能的去尋找,然後一口吞下那飽滿的桃尖,立即止住了聲,屋裏終于安靜了。

嬰兒大口大口用力在吸,可是根本沒有它想要的東西,于是它握緊拳頭使出全身力氣,湊上前更用力。

可是此時羅溪玉卻是糟透了,心情低落又沮喪,突然不明白生存的意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這麽做不可,她是不是被“鴨蛋玉蘭”變得不正常了,她抽了下鼻子,坐在那裏委屈的恨不得大哭一場,實際也确實眼眶發紅。

手抖的去夠桌上壺,注意力努力放在所做的事上,然後飛快的掰了糕用水泡,一邊泡糕,一邊眼淚簌簌的落下,她擡手用力的抹了一把,再用勺子用力壓碎糕塊,讓它快點融解。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一把推開。

一個男人站在門口,額頭還疑似還有連成蜘蛛網般的青筋,猙獰的面目簡直讓看到的人聞風喪膽,仿佛下一刻就要揮刀殺人了。

可是在他看到屋裏的情形着,那臉色竟是一下子凝住了。

天還沒亮,桌上點着一盞燈,女子頭發似沒整理,松散的披在身後,衣服半遮,露出圓潤的肩膀,懷裏還抱着一個嬰兒,那個角度正好看到那個嬰兒含住一處渾白,大口的吞咽,好像裏面有什麽美味兒一般,而美人正手裏拿着勺子在碗裏攪動,燈光下,垂着頭眼眶發紅,眼角有淚水。

一時間屋裏一片靜寂,聖主瞪着她,羅溪玉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兩人幾乎僵住了,只餘蠟燭在空中燃燒的“噼啪”聲。

那嬰兒吸了半天,見什麽也沒有,終于放棄的從口中吐了出來,委屈的哭得驚天暗地,随後又傳來了一聲女人尖叫聲。

後院摟着老婆正舒服睡覺的掌櫃,從夢裏吓得一下子坐了起來,滿臉茫然的不知樓上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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