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夭亡
直至馬車回了翼國公府,秦念的面色還是難看的很。而裴夫人始終拉着她的手,一言不發。
車內的氣氛始終沉悶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然而馬車停下,秦念還沒下車,便聽得弄兒在外頭喚:“娘子,廣平王府來人接七娘回去呢。”
這一句聽在如今的秦念耳中,甚至叫她打了個寒噤。裴夫人忙捏捏她的手,掀了車簾,蹙眉道:“我阿念回來一天都不到,他們催個什麽勁兒?”
“說是府上有要事,須得七娘回去處置。”弄兒道:“奴婢不敢自專,亦不知曉那來人的分量,只能叫他們先等着,待您回來再回禀。”
裴夫人不由拉下了臉,道:“來的都是什麽人?”
“一名半老的仆婦同兩個婢子。”
“叫她們去我那兒吧。”裴夫人道:“阿念你看着,若是那邊兒的人,你便不要回去了。”
秦念點頭,道一聲兒曉得,便随着裴夫人進了她房中等着。須臾便有三人過來,看衣裳正是廣平王府的下人,然而看清了臉,秦念卻不由一怔。
那三人,盡數是容郎生母計氏身邊的人。若說如今的廣平王府有誰能派人來接她回去,那人不是廣平王也該是孫氏,無論如何也輪不上派計氏的人來。
秦念看得她們三個,便忍不住沉下了臉,裴夫人将她顏色看着,也頗有放了些一言不合便喚下人送客的氣勢在臉上。
那三個卻是未知未覺,到得眼前見了禮,便道:“翼國公夫人萬安,奴婢三個是來請王妃她回去的。”
“我兒才回來一天,你們便這麽巴巴逼她回去。”裴夫人眉心一蹙:“有什麽大不了的,不能叫老夫人先處置了,非得這樣消遣人?”
“哪兒敢消遣王妃,實在是事關重大,王妃須得回去才好。”為首的仆婦并不驚慌,道:“若是王妃不在,王府中有些事兒,還真是老夫人獨力做不得的。”
“阿家做不得,便讓阿計做啊。”秦念聲音冰冷地開了口:“如今府上出來喚我回去的,都是阿計的婢子了,可見這貴妾做的将要成了如夫人。既是如此,怎麽不幫着阿家分憂呢?”
那仆婦大抵不意秦念會如此發難,忙道:“王妃誤會,實在是……實在是老夫人那邊忙得抽不開手。”
“說罷,什麽事兒要我回去?”秦念不耐兜圈子,道:“若是什麽大事來忙,哪有昨日我回來還不知風聲,今日便忙得腳不點地的?兒婦歸寧,若不出什麽大事理可不回夫家,這一樁天下皆知,你們卻又有什麽道理,逼我回去受氣?”
秦念的話說得不客氣,将那仆婦逼了個紅臉,她左思右想,只得道:“是容郎昨夜裏突然不好了……如今重病,老夫人也氣病了,計娘子只顧着哭,府上實在是沒有人主事啊!”
“那就讓她們哭着病着去。”秦念不耐道:“昨兒我說什麽來着,怕真有人行咒魇之術,把整個府裏搜查一遍,圖個心安。老夫人說不用了,大王還責備于我,我好人做不成,還讨了一身狐貍騷,如今要我回去辛苦,辛苦罷了還做個頂罪羊,你家計娘子算計得真好!她自己生的兒郎子,當初要交給我帶着,她哭鬧不肯,好,我許了,如今容郎病了,她竟只顧着哭去?你們回去吧,将我原話回給她——要麽她打點精神伺候好容郎,缺財帛少靈藥盡管支用,那都無妨。但若是容郎有個萬一,她便準備哭一輩子吧!”
三個下人面面相觑,誰能想到素日裏溫和的王妃今日如此暴躁?皆是不敢回話了。她們是貴妾計氏的人,自然不算是“廣平王府”的差遣,秦念是不是跟她們回去,也盡可由她自便——若不是計氏覺得以王妃的性子多半會回來,也不會叫她們拉大旗扯虎皮地走這一趟。然而王妃沒請回去,還被扔了一通嚴詞斥責,她們回去如何交差?
“阿念你說話太也逼人。”卻是裴夫人和聲順氣道:“你們是那貴妾計氏的婢子不是?王府裏的貴妾,也是有品級的,輕易不能辱慢。這樣吧,阿念她近日心緒欠佳,真若是回去了,怕叫王府裏更亂起來——我這府上還有些治小兒病的好藥,平日裏難尋到,你們拿回去吧。若是你們貴妾娘子問起,便道阿念她身子不爽利,不能出來。”
那仆婦猶疑許久,道:“這……這不是騙貴妾娘子麽?”
“你們自己想想,是騙她容易交差呢,還是轉述阿念那一通話容易交差?”裴夫人支腮微笑,模樣竟是篤定她們沒得可選:“自然了,阿念的話你們也要帶到,她說得不好聽,你們可以改一改……譬如那最後一句,不妨說是王妃雖挂念小郎君,但一來身子不适,二來她也并不是生母,亦未曾生養過,于小兒一科一竅不通,若是由王妃回來主持怕是更添亂。計氏既然是那容郎親阿娘,母子連心,一定是能好好照顧小郎君的——這樣說,你們看可好?”
三人對了對眼色,終于皆應承了。裴夫人便笑了,道:“這樣便好了,和氣一團,免得大家沒興致。弄兒,拿些好藥材給她們吧。”
弄兒應聲便帶着那三人出去了,秦念囿于阿娘說話自己不便插嘴一直不開言,見她們去得遠了,方道:“阿娘!您這般将就她們做什麽!那計氏不過一個貴妾而已,如今也敢拉大旗扯虎皮地來吓唬我,你還要給藥……咱們府上的藥悉皆是姨母與聖人賞下來的貢品!她那兒郎子……”
“你既然不能下定決心與他們一刀兩斷,那便遲早要回去的。”裴夫人看着她,苦笑道:“何必将路走絕了呢。你不能回去,原本便有失做正室的風範,若連這藥也不送,無關小郎君好了還是沒好,都有人诟病你的。阿念,你太小呢,做事兒不是太過順從,便是太不留顏面——那計氏雖然不過是個貴妾,可也是你府上的人呢,她若是有心壞你,固然要不了你性命,可是叫你過得煩心總是能的!”
“她已然叫我過得煩心的很了。”秦念沮喪道:“從來都跟在阿家後頭說我的閑話,我自己都不知曉何處得罪了她——我入府之前她便做了貴妾,難不成是因為有我她再也不能支使旁的姬妾,才這樣恨我?”
“她既然跟着你阿家,那還有什麽說的?”裴夫人失笑:“她就和一條狗一般,主人叫她咬誰,她就咬誰。你如今和一條狗置氣,說起來,要笑死個人了。”
秦念想着這“一條狗”的比方,也不禁失笑,道:“阿娘說話怎麽也這樣陰損。”
“我也曾是對付過妾室的人啊。”裴夫人起身,摸了摸秦念的發髻:“哪個正室喜歡妾呢,唯獨我有一樁好處——我阿家也是我姨母,她比我還厭憎你阿爺的妾。”
秦念隐約也聽說過此事,那是她家族中一件不能見人的事兒,聽母親提起,也不敢多問,只打着哈哈應付過去罷了。之後她又回自己房中去補了一場眠,待得天色将晚才睜開眼,只覺骨酥筋麻,這一覺睡得當真*。
大概是終于睡飽了,秦念的心思也變得明朗了不少。她甚至想起今日姨母的建議——也許有一天,自己終于忍不住孤寂和厭倦的時候,真的會答應她吧?其實沒什麽好怕的,以太後的手段,真要除去誰,一定能把事情做圓滿。
只是,她當真會有一天狠下心害死他和容郎麽?那是兩條命……自己受到的忽略與冷遇,相比加害者的性命,到底哪個重要呢。
她搖搖頭,不再去想這樣煩人的事兒。今日阿兄的友人們都走了,今夜可以與爺娘兄嫂一道進餐,她還很有些歡喜。
然而,便在她歡喜勁兒還沒過的時候,弄兒慌張跑過來,道:“七娘!娘子請您快去,出大事了!”‘
秦念登時便說不出話了,心如同被塞了鉛塊,沉甸甸地那麽墜了下去。腿上卻跟着弄兒,急匆匆往母親那裏奔,進了正堂,氣兒都沒喘勻,便見得阿娘坐在堂上。
“……阿娘,出……出什麽事兒了?”她很是慌張。
“不是咱們府上的事。”裴夫人面色若罩了霜,道:“是廣平王府……那小郎君,沒了。”
秦念一時竟不曾明白母親的言語是什麽意思,待她醒過神來,才顫聲問:“是,是容郎?!”
“廣平王府哪兒還有第二個小郎君?”裴夫人道:“那幾個下女拿了咱們府上的藥,還沒回到王府,小郎君便咽氣了。”
秦念拍了拍自個兒胸口,道:“萬幸我不曾跟着回去……”
“是啊!”裴夫人道:“萬幸他還沒喝咱們拿去的藥呢!你可知曉,小郎君昨夜裏病起來,直至來請你,他們都不曾請個醫士看看!這擺明是要栽贓于你啊!”
秦念卻搖頭,道:“這……阿娘,這兒以為不會。計氏唯有這一個兒郎子,便是老夫人能狠心犧牲這孩兒嫁禍于我,計氏是他阿娘,總不能看着那唯一一點兒骨血沒了吧?”
“須知人心隔肚皮……”裴夫人卻道:“倘若孫氏有什麽法子制住那位貴妾,便是要她自己性命也不難,何況是個三歲娃兒!罷了,這一樁先按下不說,出了這事,你總得回去了!然而我又怕他們安排下什麽來,叫你吃虧……”
秦念亦是無奈,然而當下也只好安慰阿娘,道:“左右兒按捺着脾氣就是了,定不會做了什麽錯事兒,叫他們抓了把柄。”
聽她這樣說,裴氏方才點頭,道:“千萬小心。阿娘沒法子留你了,你回去……可一定好好的。至于你姨母所說那法子,阿娘想,能不用,便不要用。你一個清白女兒家,手上不要沾染人命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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