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厲鬼
秦念返回廣平王府時,已然是天色擦黑。
孩童夭亡不能舉喪,府邸之中一應裝飾如常。然而沒了的到底是唯一的小郎君,府上沒有誰敢笑,那一應華麗裝設,全罩了一層死氣。
秦念下了車便直往計氏住處過去。計氏乃是廣平王初時很疼寵的人物,只是生了兒郎子之後面上的斑點消不下去,便丢了寵愛。然而到底已做了貴妾,一應吃穿用度從來都是盡可能往好裏去的——對于這樣一位從不将花銷當花銷的人物,為什麽能忍住這樣久不給唯一的兒郎請醫士,秦念當真覺得極其可疑。
然而所有的懷疑,都在見得計氏本人的那一霎消失了。從秦念嫁入府中起,計氏便喜穿着華豔,臉上亦濃妝細畫,時刻都是準備去赴宴般招搖。獨這一刻,她一個人坐在榻邊,人斜倚床屏,面上沒有脂粉,發絲也蓬亂,口角一絲血,卻是擦也不擦,真真将秦念吓了一跳。
“阿計!”她喚了一聲,待看到計氏眼珠轉動,真真還活着之時方敢靠近,道:“你怎樣?”
計氏眨了眨眼,費力地看看她,口唇動,讷出“王妃”二字,身體卻還癱在那裏,全不能起來與她見禮。
秦念是真被她這般模樣震住了,一時也顧不得想自己與她多方龃龉,竟在她身邊坐下,道:“你莫要太難過——容郎的身子呢?”
她不敢用“屍首”這般詞,怕戳着計氏的心。可計氏聽得“身子”二字,卻也是周身一顫,之後竟用手撫了自己小腹,道:“他在我肚子裏頭呢。”
秦念聽聞此語,只覺渾身發冷——計氏一定瘋了!她很想站起來逃走,可是面對一個已然瘋癫的女子,她覺得,連逃走,都變得那麽困難。
而計氏猛然伸出手,抓着她腕子,按在自己小腹上,道:“王妃,你摸啊,他在動……他快要出來了。”
秦念毛骨悚然,再顧不得什麽要安慰計氏,一把掙開便跳起身,道:“阿計,你莫要發癡!容郎不在了,不在了!你腹中什麽也沒有!”
計氏只搖頭,道:“王妃看不到麽?我腰腹這樣大,很快就要生了……是個兒郎子,喚作容郎……”
秦念後退兩步,再不能說什麽,疾走而出。迎面卻正撞到計氏的婢子流彩,忙一把将她抓了,道:“阿計她怎麽了?容郎的身子呢?”
流彩忙跪了,道:“小郎君遺體,老夫人已經下令拿出去掩埋了。貴妾娘子大抵是太過悲痛,有些……有些失心瘋。”
秦念搖搖頭,道:“她是徹底瘋了,她竟以為自己還沒生出孩兒來……你們多當心,千萬看住她!她這般悲痛,真要做出什麽事……”
她這話還不曾說完,便聽得背後一聲凄厲的長嘶:“容兒!你回來啊!容兒,你別離開阿娘!阿娘只有你了!”
秦念一驚,剛回頭,便見計氏被發跣足沖了出來,她來不及躲閃,被這瘋人一把推到了旁邊。流彩也沒來得及抓住計氏,便看着計氏跌跌撞撞沖到院中,伸着手,徒勞地向空中抓着什麽。
那一霎,秦念竟領悟了她要留住的是什麽,那虛空之中,有什麽烙在她心底和眼底。
那是身為母親和女人,絕對無法放棄的眷念。
無論計氏是不是有心不給小郎君請醫士照看,如今痛失愛子的她,這失控般的傷心,該是真的吧?
庭中,計氏仍在喊叫,這般折騰了一陣子,她突然便坐下了,眼神依舊是空的,口中卻念念有詞。
秦念要細細聽,才能聽出她說了什麽——“你這千刀萬斬的賊,你這狠心的畜生!你竟害死了我兒!他才三歲,他是你的骨血!你……你竟讓那毒婦推他下水,說什麽春日水暖不會有事,那水裏有多少人丢了性命,有多少冤魂……我是瞎了眼!我是瞎了眼!”
秦念的手猛地攥緊了。
你的骨血。
你的骨血。
這四個字在她心上刻出淋淋的血。她以為這一樁事是孫氏的謀劃,可計氏言語之中的那個“你”,卻分明就是廣平王。
原來,說服計氏容許王憐娘推容郎下水的人是廣平王。那麽,他一開始便了解此事。
他在孫氏要搜她身之前的那一句勸和,她當時還以為是他良心發現,又或是怕墜了顏面的一絲清明尚存。
可如今看來,那不過是他作為主使,清楚計劃已然失敗,而不得不暗語攔着他阿娘以免失敗得太徹底……
孫氏要害她,還可以說是舊仇難消,心結難解。可他要害她是為什麽呢?她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要栽一個“心思狠毒”的名頭給她,不惜饒上唯一的骨血性命,是為什麽呢?
那是要怎樣的恨,才能做的這樣絕?
“去拉貴妾娘子回去。別讓她瞎叫喚,驚了別人,死都不知是怎麽死的。”秦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話的,她只知道自己的腳步發硬,若不是脈脈攙着,幾乎要栽倒。
那一夜她又是一整晚合不上眼,耳邊一直響着計氏那凄厲的慘呼,以及前一日……前一日廣平王那看似一如既往實則愈發陰狠的行止。
他心裏到底有沒有人情?
他……還是個人麽?
錦被裏早就被婢女們支起的熏籠暖熱了,可秦念的手足依舊冰冷。她嫁了怎樣的郎君!他可以欺騙發妻,淩害親子,如這樣的人,死也贖不得他罪!
第二日秦念去向孫氏請安時,卻偏生遇上了廣平王。此時的廣平王依舊俊逸,神采飛揚的模樣,仿佛昨日殒命的孩兒壓根與他無幹一般。秦念看着自覺心寒不提,連孫氏,亦皺了眉,道:“你身上一股子酒味兒……容郎才沒了,你作阿爺的,這般實在有些不像話。”
廣平王對他阿娘倒是孝敬的,此時并不抵駁,只道:“兒知曉。”
知曉算什麽解釋?秦念很想嘲罵他,然而一來那死了的孩兒不是她的,二來這郎君其實也算不得她的,她開言實在是沒什麽力量,便也閉了嘴。
孫氏卻搖搖頭,道:“你看,阿計從前很孝敬我,每日早上都第一個來的,今日卻不見蹤影!”
秦念心裏一沉,孫氏這還不知曉計氏發瘋的事兒?
她是不會告訴孫氏的,計氏那一通哭罵已經把廣平王賣了個幹淨,她不必叫孫氏知道自己已然明了了內情。
但別人呢,別人也不曾說嗎?
正想着這一出,門外頭便進來個婢子,面色也是慌的。秦念見得這樣的神情便覺得心提到了胸口上,總覺得是有事兒。
可還沒待她問,那婢子便跪下,極低聲道:“老夫人,大王,王妃……計貴妾她……沒了。”
又沒了?秦念驚得睜大了眼,而孫氏霍然站起,道:“你說什麽?她昨兒還好好的!”
“她身邊流彩說,計貴妾昨日便有些瘋癫,昨晚上安靜了,今早婢子進去服侍,卻看到……”
“看到什麽?”孫氏的聲音帶顫。
“看到她躺在榻上,眼珠子都摳了出來,手邊用血寫了一個老大的‘冤’……”
秦念聽得那婢子這樣說,身上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她在女子中算是膽大的了,如孫氏這般更是吓得倒退了兩步跌坐榻上:“她,她敢自盡?!”
“她還穿了一身紅衣裳……”婢子将額頭抵在地上,仿佛接觸地面的肌膚多那麽一寸便能止住她身子的顫抖一般。
穿紅衣自盡……那是要化作厲鬼報仇的意思?秦念不由瞥了面色慘白的廣平王一眼,又看孫氏,但見孫氏雖強自鎮定,仍舊人如篩糠般,直至兩個婢子為她披了大氅方止了哆嗦,再開口便是:“那賤人屍首呢?!”
“還……還在她房裏。”
“拖出來燒了!”孫氏的聲音尖的駭人:“尋道人來,要保得住言語的,做法,做法!”
秦念垂了頭,一時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等感受——她只知道,計氏這一死,真正與那一串怪事相關的人,都慌了。
他們能作假騙人,可頭頂神明腳下鬼,都是騙不得的!
如是,由不得他們不怕!
“阿計好歹也是府上貴妾。”她靜了靜心意,方道:“還是給她爺娘家一些撫恤吧。便說是重病暴亡……那一雙母子,也可憐……”
“你閉嘴!”孫氏卻就手抓了個擺瓶朝她砸過來,若非秦念身手敏捷,竟要被那瓶子砸個正着。随着瓶子在牆上一聲碰碎,孫氏的咆哮也如期響起來:“她冤?她滿口胡言!誰冤了她,誰冤了她?!還穿紅衣,她要報複誰,啊?!這是王府,有皇家氣脈護着!她一個小賤婢,能為難誰!”
孫氏這一通話說得飛快,然而中氣實實不足。秦念聽在耳中,也不再辯駁,決意回了熙寧堂再額外囑咐個信得過的人去操弄此事,不叫孫氏知道便是了。
“我孫兒沒了,我也心疼,我不心疼嗎?你們都看得的,我平素最疼容郎!”計氏又叫道:“她做給誰看?做給誰看!”
沒一個人敢出聲。堂內靜得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個兒的心在跳。
“都出去,你們都出去!”孫氏也已然是半瘋了,道:“我不想看到你們,你們都……”
“阿娘!”廣平王終于是看不下去了,叫了一聲。大抵是這一聲喚召了孫氏一點清明回來,她複又坐了回去,顫聲道:“你們都走吧!我一個人,安靜一忽兒。”
“走啊。”廣平王瞪了秦念一眼,道:“傻站着做什麽?”
秦念也不想說什麽了,便帶着脈脈和殷殷走了出去,可剛到廊檐下,便聽得一聲震雷。方才還晴好的天色瞬時便滿布了濃雲,那雲頭滾壓,緊跟着又有陣雷從遠及近響過來。
“今日,是送不走她了。”她站在檐下,背着剛剛出門的廣平王,話卻是說給他聽:“一下起雨,地上潮……看來,她是真不甘心。”
廣平王什麽也沒說,帶着身邊的小厮徑自走了。
秦念微微回頭,看着他背影——這個男人,她喜歡過的。
只是在如今的她眼中,他才是個已經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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