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狼群
夜風冰涼地吹,這舊圍場的夏夜,比京城之中的涼許多。青草的氣息混合着白日裏狩獵到的野獸的鮮血氣息,夾雜着仆婢們烹煮獸肉與美酒的香氣,這個夜晚,原本應該痛飲狂歌,恣情玩樂的。
然而此時的人群卻靜默無聲,貴族子弟們手中傳遞着那一根齒痕密鑿的獸骨,但凡是看過的人,面色都不那麽好。
火焰畢剝響聲清晰,終于有人問:“這……這骨頭是什麽東西啃的?”
秦愈張了口,像是想說什麽,卻終于不曾說出口——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太過清晰,聽得出,那馬一定被馭者打得快要吐血了,馬蹄敲打地面的聲音如同疾雷,由遠及近不過轉瞬之間的事兒。
所有的目光便都落在那馳來的駿馬上,終于,馬匹在馳入帳圈後被勒住,馭手滾鞍下馬,幾步撲上人前跪下,面朝的卻是秦愈。
“五郎!是,是狼群!”那人的額上滾落大顆的汗珠,道:“小的方才去了您說的獵戶家中……只,在他掌骨中找到了這個。”
那家奴擡起手,秦念分明見得他的手掌在顫抖,那緩緩張開的掌心中,有一簇灰白色的粗糙毛發。
“他……他家人呢?!”
“小的進去時,但見一屋皆是白骨,”那家奴的聲音顫着:“獨有一人手掌緊攥,小的掰開他手掌,才看到這東西……是狼毛。”
秦念只覺不寒而栗,她看着兄長的臉——他的唇緊緊抿着,她是很少見到秦愈這樣認真的表情的,原來他嚴肅起來,還真有些阿爺的模樣。
“阿兄……”她小聲喚了他。
寂靜之中,秦愈慢慢俯下身,将她放在了地上,道:“你先坐着——各位先召集自家的奴仆!所有的人全都聚在此間,在營地周圍全點上篝火!今夜都不要睡了,明日一早,先回了京中再說!”
一衆貴族子弟這便要召集家奴,然而偏有一個人立在原地不動,正是白琅。他看着秦愈,道:“狼群為禍百姓,便這般一走了之?”
“此地是圍場啊!”秦愈道:“只有幾家獵戶在此……你同阿念久久不歸,我方想到遣家奴去尋本地獵戶做向導的。可派出去的家奴如今只有這一個回來——若果然是狼群,定是大狼群。咱們這麽些人,還有不少是女子!能逃過今夜便是萬幸,至于這狼群,實在不是以現下的能力能剿滅的。”
白琅卻也不再置辯,道:“你既然要大家都集中到這裏來,便叫他們把今日的獵獲也都拿來。那些個獵物身上也有傷口。狼的鼻子靈光得很,嗅到血腥味兒,說不定便跟了過來。刀槍劍戟與獵馬,也都弄到近前來才是。”
他說了什麽,有道理沒有,秦念是沒怎麽注意。她只驚詫一件事兒——白琅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說這麽多話。
那些家奴手腳自然是快的,性命堪虞之時,誰的動作都不慢。過不得多久,所有人便帶着獵獲與弓馬聚集到了營帳圍成的空地上。
夜色依舊濃,沉沉籠罩着四野。篝火靜默地燃燒,人群聚在一處,卻無人說話。
火光映照着他們的臉,每個男人的表情都靜默又嚴肅。只是這般嚴肅之中卻也略有不同,秦愈是皺着眉想些什麽,白琅卻盤腿席地而坐,手持一塊生牛皮,慢慢擦拭他的刀。
旁的人也有揪着地上的草的,也有一下一下攥緊刀柄的。
秦念不知道他們都動着什麽心思,只覺得這小小的營地上空,連空氣都要凝滞了。
她其實并不很怕,這一支隊伍人不多,可也有一百來人。狼生性怕人,便是主動襲擊人,也往往是挑了人少的時候。前一日打前站的仆婢們都沒有遇襲,可見狼群未必敢來襲擾。
便是果然來了,她也不相信這地方會有幾百只狼。真正的大狼群,只可能是從相鄰的突厥草原跑來。然而若狼群數量驚人,邊民又豈會毫無察覺?
然而旁人都毫無笑意,她也不好表現出太過放松的模樣。雖然頭疼且疲憊,她也只敢将額頭抵在膝上,稍作小睡。
她是被狼嚎聲給驚醒的,彼時已然快到了下半夜,那一聲一聲叫人心慌的長嘯接連響起,饒是秦念自覺性命無虞,也不由吓得想站起身來——只是腿上新傷,她未及用力,便覺腿上一陣劇痛,若非身邊有人扶了一把,便要跌倒了。
這扶她的人,卻是白琅。他正站起身,将刀歸鞘,看她一眼方道:“你歇着吧,不要緊。”
秦念哪兒能信不要緊?她頭皮都快炸了——隔着熊熊的篝火,她分明看到圍成一大圈的綠色狼眼。一雙一雙,如同夏夜腐草間密聚的流螢。
野獸身上的騷臭氣味一陣陣撲來,叫她胸口一陣翻滾。
兒郎們俱已持了弓刀,站在篝火後頭,嚴陣以待。人和狼,誰都不敢前進一步,人的眼睛對着狼的眼,中間唯有火苗翻騰。
秦念便在這樣的時刻強撐着站了起來,仆婦婢子們在中間陪着,見她起身,自有人忙問她意圖,秦念腿疼得不想說話,只伸了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匹馬。
這馬雖然讨人嫌,抛下她自個兒跑了,可她的箭囊還挂在馬上。
她雖是女兒家,但這樣的時刻,她比那些仆婦婢女們強大許多。她的兄長也站在那裏,她要去和他們一起。
這狼群一眼看去不少上百只,能多一個人,也總是好的。
她站到秦愈身邊之時,腿上的傷處大概又裂開了,分明能感覺有溫熱的血流沿着肌膚淌下,只是并不嚴重,她便咬緊了牙,扣住了弓弦。
秦愈扭頭正見得她,不由眉心一蹙,道:“你來做什麽?回去坐着去。這兒有的是兒郎子,不用你一個女娃兒家逞英雄。”
“我是翼國公的骨血,可我不能和兄長們一般沙場建功又或者考取功名。我能與你們一道行動的機會,大概也只剩下今夜了。”秦念小聲道:“阿兄,別……就給我一次機會。”
“你不怕?”秦愈問着,眼神卻不向她這裏瞟一下,依舊死死盯着狼群的動向。
“我猜,如果我站在這裏的話,別人會少害怕一些。”秦念說着這樣的話,自己便仿佛真的不怕了:“你們都在,我不會有事的,我還可以幫你們射幾箭!”
“癡兒。”秦愈說着,卻也不再趕她,只道:“你若是累了,便退回圈子裏頭歇息一小會兒。今日你受了傷,流了那麽多血,莫要逞強。”
秦念應一聲。
天上星光黯淡,月亮上映着一層毛茸茸的暈。風越來越大,明明是夏日最熾熱的時節,這晚風卻涼得紮骨頭。
狼群開始焦躁不安了,秦念瞥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覺得大概已然快到了四更——若是這群狼再不行動,可馬上便要天亮了。
而列成圓陣防禦着的貴族子弟并他們的家奴卻都有些困倦了。秦念咬了嘴唇,用疼痛來避免自己睡着,然而眼皮子越來越沉,勉強睜眼,卻也看到周圍幾位郎君眼神很有些恍惚。
便是這一刻,狼群之中發出一聲長嚎。朦胧的月光底下,秦念看到那條長嘯的大狼周身黑毛,體格也比旁的狼巨碩,分明便是這一群惡鬼一樣的畜生的頭領。
随着這一聲狼嚎,她身邊的秦愈松開了弓弦,鋒銳的箭矢裹挾着飙風激射而出,然而偏是那一瞬,一頭灰狼從旁邊沖出來,竟用身體擋住了這一支箭。
灰狼在地上翻了一圈,大抵是活不成了,而狼群的包圍圈則一點點縮小,朝着火圈壓過來。
“畜生。”秦愈低聲道:“不怕火麽?還是餓瘋了?”
“阿兄,那一只是狼王罷?”秦念道。
“是……殺了它大概狼群就會退卻……”她不曾見過兄長這樣的神情,在秦念眼中,這一刻的秦愈,竟活生生有一種她父親身上才有的沉着與她從未曾見過的兇狠。
“大概不太好殺……”她也道:“方才那支箭,竟被別的狼擋了去。”
言語未曾落地,幾條大狼便率先躍起,竟是要從火圈上方跳過來的架勢,早有人開弓發箭,那幾頭狼尚在空中便被箭矢命中,跌落下來,正落在火堆上。火焰燒焦毛發的臭氣大盛,夾雜着凄厲的狼嚎,這令人心生厭惡的體感便如同一枚丢入油鍋的火把一般,将狼群激得瘋狂了起來。
轉瞬之間,幾十條狼分別從不同的方向沖了過來。箭雨齊發,有狼中箭跌倒,然而後來的卻踏在地上的狼身上,接着向前猛沖。
秦念這方才明白了那幾戶獵戶何以全然不能反抗便丢了性命——面對這麽多狼,一家人能怎麽辦呢?他們這一群人都難以堅持啊。
“箭頭沾火!”幾乎是同時,圓陣兩邊的秦愈和白琅喊出了同樣的話。秦念這方才發現兄長再次扣上弓弦的,乃是箭頭上系紮布條的箭。
那布條被放在篝火上引燃了,就在秦愈松手的一刻,幾十支帶着燃着火苗的箭矢射向了狼群。這箭頭的殺傷力自然有限,然而那火苗落出燎着群狼皮毛,卻是轉瞬即着。
身上着火的狼還不曾死,一邊哀嚎一邊亂沖亂撞,将更多的同類引燃。
而此刻,秦念聽得身後有人騎馬疾馳而來,她本能地一讓,便見得那騎手駕馬一躍,沖出了火圈,徑自沖向了狼群。
她幾乎驚得喊不出聲——那人手上提着一大塊用來搭帳篷的篷布,如今也引着了火,随着他的揮舞,那塊布簡直是一片火雲聚成的旗,所到之處群狼凄厲哀鳴一片,自相踐踏逃竄。
而彼人所乘之馬竟也似毫不害怕,只向着狼陣後頭的頭狼沖過去。
秦念看得只覺心都要從口中跳出來了,這人若是一不小心栽下馬來,定會叫狼群撕得血骨不留!
這不要命的悍勇啊。
不知那頭狼是不是也被這瘋癫一般的人給吓着了,又或者對自己的部下有信心,竟仍留在原地,不動不逃。
她便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沖向頭狼,距離飛快地接近,直至到了頭狼面前,他用力一甩手中快要燃盡的布旗,那一塊布翻飛如火焰開出的花,正落在頭狼身上。
秦念聽到頭狼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
那沖進狼陣的勇士自撥轉馬頭,然而便是這稍許的速度遲緩,他已然被反應過來的狼群重重包圍住了。
秦念但覺一陣絕望,卻不料那駿馬猛地發力,竟從狼群之上躍了起來,踏着尚未熄滅的篝火,引着一身燒燎的灼熱沖入了火圈。
一個多時辰之後,天亮了。
狼群已然徹底退去,地上只餘幾十具焦臭的狼屍,而驚魂未定的下人們拾掇殘局時,方有人從那狼王的身上拔起一把刀來。
秦念已然被兄長扶上了馬背,準備啓程返京,卻正見捧着刀的奴仆朝着白家的營帳過去,不由輕舒了一口氣。
白無常啊,果然是無常鬼一般可怕的人物。他沖向狼群的時刻,幾乎像是帶着死一樣的威壓。
這樣兇悍淩厲的氣勢,當真是那個面容溫潤,君子從容的白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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