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相
重回翼國公府的日子,于秦念來說是十足惬意的。她腿上的傷口雖深,卻不曾傷及筋骨,裴夫人不許她走動,她便也不走動,只安靜養着。
夏天暑熱,為了防止她傷口潰爛,她屋中甚至還擺滿了冰盆,單是這一樁,便是從前如何也享受不到的待遇。至于美食佳肴更是樣樣不斷,生生讓她先前瘦削下去的臉複又豐盈起來。
說來也奇怪,自從圍獵遇險之後,她便再也夢不到廣平王與太後了。先前的那個夢魇,仿佛已然放過了她——秦念的生活,便又恢複到了未嫁時的輕松自得。她甚至還想,若是這樣的日子再過一陣子,她會不會也就徹底忘了和廣平王那樁糟糕至極的婚事,轉而得以用一顆随和的心思,再嫁個什麽人?
如果可以再嫁,白琅應當也是良配呢……雖然有他在的時候,她總是落魄又倒黴,可大概正是因了在他面前她總是倒黴的原因,她如今想着白琅,卻只覺此人可靠非常。
這般悠閑無事的日子便如水一般流淌着,無波無讕,滋潤得秦念臉上的笑影子日日見多,直至某一天,秦愈陰沉着一張臉進了她室中。
彼時秦念正斜倚在榻屏邊看書,行跡十分不雅觀,見兄長進來,忙坐直了身子——自那一夜之後,她看着秦愈,便總覺得有些敬畏了。
“阿兄,”她叫,臉上現出些笑容:“怎麽這時候到我這裏來。”
秦愈的眼光沉沉的,環視她房中衆婢子一圈,擡手揮了揮,示意她們退出去。秦念不明他意,但也不好逆了他想法,便向脈脈道:“你們出去吧,無妨的,我這裏要你們進來伺候,再喊你們。”
她言語落地,婢女們自然一個個出去了,見房中再無旁人,秦愈方開口,道:“阿念,你告訴我一件事——廣平王,是怎麽死的?”
那一刻,秦念臉上的笑容,便如退去了潮水的沙灘一般,眼見幹了。
“和你有關系,是嗎?”秦愈道。
“我……我……”秦念全然想不到他會突然問這般事情,全然措手不及:“阿兄問這個作甚啊?”
秦愈不說話,只從袖中摸出一把刀來,放在秦念面前的矮幾上。
那一霎,秦念的臉色變得慘白。她擡起頭,望着依舊沉着臉的兄長,道:“阿兄……這……”
“這刀你認識吧?你喜歡,我送給你的。”秦愈道:“你還要我再說什麽嗎?”
秦念咬着嘴唇,慢慢搖了搖頭:“阿兄,我……我不是故意要殺了他的……”
“殺了他也該,他該死,可就是殺,那也不是你該做的事!”秦愈一拳打在矮幾上,那把精美的小刀跳起來,落在秦念裙邊:“你殺了人也就算了,刀子還插在他胸口上——你是怕人不知?”
“我……”秦念道:“我戳了他一刀,他便向後倒了,那時候我慌得要命,如何還顧得……”
“你顧不得。”秦愈苦笑一聲:“今日白琅拿着這刀問我,我怎麽說?說是我去殺了廣平王嗎?”
“白琅?”秦念一怔:“怎麽又是他?”
“你這意思,便是認了?”秦愈道:“那廣平王果然是你殺的?你親手……”
秦念張着口,遲疑半晌,終于哭了出來:“阿兄,我有什麽辦法,我有什麽辦法!是我癡愚,我到了他能夠得着我的地方,那時候他扼着我的頸子啊,我不反抗,他會殺了我!我是失手的,我不是故意要私殺欽犯的啊!”
“你……”秦愈搖了搖頭,道:“所以,那時你噩夢連連,夜夜驚擾,也不是因為懷戀故夫,而是心虛膽怯?”
“我懷戀他什麽,我巴不得他骨肉都做了灰!”秦念伏在矮幾上,聲音都哭得悶郁起來:“他早該死了,早該死了!”
“你……你別哭了!”秦愈将不知哪兒抽出的帕子丢在了秦念面前:“且喜此事沒有什麽外人知曉,你名聲還得以保全——只是,你和白琅……怕是不成了。”
“什麽?”秦念擡頭看了秦愈,須臾之間,她眼睛已然哭紅了,看着像個兔子。
“這刀,是白琅給我的。”秦愈在她對面坐下,深吸一口氣,重複道:“這東西是他在外戍守的時候偶然得見,自己便買了留下,後來有一次出去玩耍,他拿着這刀子,我看着漂亮,他便送了我。可巧你也喜歡……”
“你……”秦念竟覺得胸口有千萬句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這刀,原本是白琅的。它那麽精美殊異,只怕找遍整個京城,都再尋不出第二把來。
白琅将它帶在身邊的話,只怕旁人也看到了。所以處理廣平王後事的官員将刀還給了白琅。
而那一天,她偏生一身血跡地進宮,偏生,守宮門的,便是白琅。
以他的聰明,一定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他不會知道她當時有多麽絕望,不知道她只想活下去,不知道她的恐懼與不安。
他只會知道,是她親手殺了她的第一個夫君,用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捅進對方的胸膛裏去,一刀致命。
有哪個男人會願意娶一個殺了自己前夫的女人呢。旁人大概以為秦念是個溫柔忠貞的人,可白琅,見證了她整個複仇過程的白琅,一定會認為她兇狠毒辣的。
炎炎的夏日,她只覺得手足冰涼。
從前是不喜歡白琅啊,可是,人人都說她該和白琅成婚,對方便是不曾尋媒人上門,可素日裏也與五郎走動,她自然覺得白琅遲早是自己的夫君。
再想想他的沉穩英勇,她怎麽可能不動心?
“阿兄,他,他怎麽說?”她嗫嚅道:“他應該早就收到這把刀了,為何今日才說?”
“也是我操心,我對他說,他年紀也不小了,該想想成親的事兒了。”秦愈道:“他便拿了這東西給我——阿念,殺了廣平王的罪責,可是他替你背的。”
“可是……”
“你入宮,姨母叫你換了衣裳回來,大概已然是決定遮掩此事了,正好人人皆知白琅是聖人新近提拔的得力将軍,又有誰敢多問。”
秦念垂了頭,慘笑道:“是了,阿兄替我多謝白将軍吧。他定是不會願意娶我的。”
“你……”聽得她這樣說話,秦愈一時也再說不出重話來,只能嘆一口氣,道:“所幸白琅此人話風緊,他不娶你,也不會将這些閑話說得滿天飛,也不耽擱你與旁人……”
“阿兄。”秦念打斷了他道:“嫁不嫁人,我不在意這些個,只有一樁,煩請阿兄……千萬不要将此事告訴爺娘。怕也罷,悔也罷,所有難受的事兒,秦念一個人擔當便是。白将軍若不喜歡我這般兇狠惡毒的婦人,也是人之常情——你們,不用為我改變什麽。”
“阿念……”秦愈叫了她一聲,然而目光相觸,偏又說不出什麽,最終也只得道:“世事不公至此。”
秦念從裙邊撿起那把刀,反倒輕輕笑了:“不公?其實并沒有。阿兄,是我自己犯癡愚,方有此一劫。姨母已經幫我免去了罪名了,我還能抱怨什麽?秦念如今在這裏好好活着,而不是因了私殺重犯的名頭入獄,已然是天大的恩賜了。”
“你……”秦愈搖搖頭,嘆道:“罷了。那把刀……你要留着麽。”
秦念低着頭,挑挑唇角,道:“留着。留着它提醒我,我……做過多麽何等愚不可及的事兒。”
秦愈默然良久,終于還是轉身出去了。
秦念看着他出去,将手中的刀抽了出來。那刀刃精光閃爍,顯然是一柄利器。那上頭的血漬,已然被人擦幹淨了。
她的指腹之間轉動着刀柄,嘴唇抿着,不知在想什麽。
只是從這一日起,她便也很少笑了。人做錯一件什麽事,總要有更多的後果,埋伏在今後的路上等着這個人的。她那一日既然去看了廣平王,就該承擔這一切後果。
也不過是在練字時,将珏寫做了琅。
喚婢子取來了火盆,她将那一張紙揉皺,丢了進去。火苗熊熊,襲裹紙張,那雪白的紙被熏黃了,然後變黑,卷曲,邊際燃起瑰麗的紅色。黑色的字跡,便一點點被那紅色的紙邊帶走。
他大概真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了,但他,不是她的。
所有的設計,期許,其實都抵不過現實中的一場落空。
她正看着那張紙的最後一點兒變成飛灰,門外卻闖進來了脈脈,這婢子跑得臉通紅,見屋內還有別人伺候,忙道:“你們……七娘,叫她們先出去可好?”
秦念出着神兒,叫她打斷,不由一怔,方好脾氣地笑了笑,道:“好,叫她們出去。”
那些伺候的婢女們退下去,便将門關上了,脈脈趨近兩步,向秦念道:“七娘,白将軍這幾日怎麽總不到咱們府上來?”
秦念如今聽得那三字,便覺得胸口一疼。他和她根本就不曾有過什麽,他也不過是她兄長的友人,與她本人卻是不該有什麽牽連,但她偏生就記住了,偏生就惦念了,可還……連惦念都沒有理由說出口。
“他啊,大概是阿兄不曾約他吧。”她輕聲道:“他又不是咱們府上的人,怎麽好總來呢。”
“可是……”脈脈一副又急又不敢急的模樣,道:“可是,白将軍家世不壞,人品也好,功勳在手,前途無憂,這滿京城官宦人家的未嫁之女,可都瞄着他啊。別的不說,吏部徐尚書家那三娘子也差不多是這樣年紀。聽聞,過幾日白将軍還要去徐尚書家做客,這消息,七娘您可知曉?”
“徐三娘是有名的淑女,配他,挺好的。”秦念慢慢地說,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笑了:“他應該有個溫雅的夫人。”
“可……”脈脈道:“七娘,您不也喜歡他麽?”
“誰說我喜歡他!”秦念叫出這一句,方察覺自己的失态,忙斂了眉,壓住聲氣道:“這不打緊的。他和我,根本不該有什麽。”
“什麽是該,什麽不該?”脈脈的眼神熾烈,道:“七娘,您從前不是這樣的!奴婢也看得出,您心裏頭有白将軍,他也是最适合您的人了,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也不要再問了。”秦念扭過頭。目光掃過書案邊的裁紙刀。
刀柄鑲金銀骨玉,形制特殊,顯然不是中原的物産。他握過這把刀,她也握過,最後卻因了這東西錯過了……世上的緣,真是不堪一說的。
散了便散了吧,她心裏有多少痛多少苦,不必叫人知道。
他再如何俊朗英武,如何沉着可信,如何君子有禮,和她有什麽關系?她是個親手殺了前夫的女人,殺人是重罪,更何況那被殺的人,原本也做過她的天!
白琅沒有必要知道她在廣平王府忍得有多苦,也不需要知道她只是為了求生才刺出那一刀。他對她,根本沒有承擔什麽的義務,他救她,大概也不過因為她是友人的姊妹。
徐尚書家三娘也想與白家為親的事,連脈脈都聽說了,她哪兒是不知道呢,只是她什麽也不可為。
崔窈前一天便與她說過此事了,五嫂也是一臉不解——說來,崔窈從來都沒覺得她殺人是什麽大不了的過錯,可她卻不敢告訴崔窈她殺人的事情被白琅知曉。
當崔窈問她:“你顏色才幹家世,都勝徐三娘不少,為何你要這般容忍?若我是男兒,我也願意娶你”時,她也只能如同今日對着脈脈一般,假作不在意,笑着道:“娶誰,那是白将軍的意思。也許,真有人不在乎妻室的顏色才幹和家世,只希望有個溫婉知禮的在身邊陪着呢?”
“你不也可以裝麽?”崔窈簡直是恨不得敲打她的模樣。
“他會信麽?溫婉知禮的女人,如何會告發夫家,還意圖脅迫阿家與夫婿就範?”秦念道:“五嫂,莫撺掇我做那笑話了,秦念不和人争,怕争輸了,更丢人。再者,以我身份,總不至于嫁不出去吧?嫁什麽人,其實……也沒有分別。”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